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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家

    发现刘文钊出状况的仍是冯德轩。他没有在往常的时间点上看到刘文钊,于是,他预感到可能出事了,就匆匆地赶去了刘文钊的宿舍。

    那是间很小的屋子,一眼就能看个透。

    门是敞开的,床上的被子凌乱,有一角还拖到了地上。人不在,去哪儿了?冯德轩转身就往外走,由于转身迅速,带起的一股旋风,将刘文钊遗留的那张纸条吹飞了起来。它在空中晃游了几下,又轻轻的落到了地下。

    冯德轩奔过去捡起来一看,吓的脸都白了。不好了,刘老师真的出事了。

    “不好了……不好了……”冯德轩在惊恐中声音严重变了形,“刘老师出事了!”

    这怪异的声音,立即引来了学校好几位同事,连正在班级上课的老师,也停止了授课,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校长仔细的看了看那张纸条后,嘴唇抖索,不过,他还算冷静,立即吩咐老师们分头寻找,学生放假一天。

    校长没有去寻找,他先去了大队,然后直奔了公社,这可不是小事,人命关天!

    公社的书记不在,校长就向革委会主任立即作了汇报。

    主任觉得这事兹大,立即派了通讯员通知渔业大队到河岸边寻找。

    校长又用当时公社惟一的一部手摇话机,要通了教育局,向局长汇报了这事。

    该做的都做了,校长急着赶回去参加寻找的工作。主任要一同前往,他要去协调附近几个大队的寻找工作。生不见人,死要见尸,对各方面都要有个交待。

    学校附近的地方都找了——没有,范围再扩大,沟渠、芦苇荡也去找了,还是没有。冯德轩找的最远,他甚至跨过了河,找到了邻近的公社。一天过去了,什么线索也没有,大家只好收兵,明天再找。

    不能再放假了,校长没有这个权限。但校长还是允许冯德轩参加寻找。

    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传来了一个消息。一位参与寻找的渔民,在河边的一处芦苇荡中发现了两只鞋,就匆匆的跑来汇报。

    大家簇拥着这位渔民来到他看见鞋的那地方。这是处极其偏僻的芦苇荡,离学校有三、四里路,附近几乎没有人烟。

    冯德轩仔细的看了看这两只鞋,摆放的整整齐齐。

    刘老师投河了,肯定不在人世了。冯德轩当场就痛哭了起来。

    选择在这里投河,刘文钊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不然他不会跑这么远。

    四下里暮霭沉沉,残余的晚霞映红了湖面,一层淡红色的水汽从湖面升腾起来,印照在人们凄苦的脸上,不远处两只乌鸦发出瘆人的叫声,有一种说不出的严肃和悲哀气氛笼罩在上空。

    天完全暗了下来,大家必须回去了,那一片芦苇被踩的东倒西歪。

    现在是不用寻找活着的刘文钊了,而是要寻找死去的刘文钊。第三天一早,大家又开始分散开来,寻河汊的寻河汊,寻河面的寻河面,寻滩的寻滩,直到了太阳歪西,仍是一无所获。

    刘文钊这次是真正的水葬了,皮肉喂了鱼虾,骨头沉入了河床,灵魂则可能上了天。他真是赤条条来,又赤条条去,连坟茔都没有一座。

    该给刘文钊的家人报信了。冯德轩自告奋勇的承担起这报信的任务,可他并不知刘文钊的家在县城的什么地方。

    祖美凤在这里盘恒了几天,撕心裂肺的哭了几场,也晕厥了几次,最后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她必须回家了,家里的几个小孩还等着她照顾。

    她带走了那两只鞋,那是她亲手做的。

    仍是冯德轩送这对母女回家的,一路的悲伤,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冯德轩后来还去过多次,但只有一次,他和祖美凤照了面,那是去送刘文钊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丧葬费。其余的他都是悄悄去的,从窗户塞进一点钱和粮票,就迅速的离去。

    祖美凤回家后大病了一场,家务及照顾另三个小女孩的事都交给了大丫头刘慧芳,甚至她自己也要刘慧芳照顾。

    躺在床上的祖美凤,有时脑子中一片混沌,有时又是百感焦急,一些过去的生活碎片,不时的涌了出来,她想拦都拦不住。

    大丫头出生的那天,刘文钊激动的无以复加,在用卧室临时改成的产房外,不停的转圈、挠头、搓手,祖美凤痛苦的呻吟声,以及穿插在其中的几声大叫,让刘文钊的心紧张到了极点,生怕会发生什么意外。

    请来的民间接生婆倒是很镇静,她用平缓的语气不时的安慰祖美凤:“不要怕……放松……再放松……使劲……使劲……”

    刘文钊只能是干着急,他什么事也干不了,能做的只能是唉声叹气。

    终于,随着孩子的一声啼哭,“产房”中安静下来了。

    他立即掰开门要冲进“产房”,可是他的这鲁蛮行为却被接生婆的眼光制止了,他不得不退了出来。那个年代,还有些迷信的讲究,男人是不能待在生产的产房中,说是有污秽,要等接生婆清理干净了,男人才能进去,就是女人的丈夫也不能例外。

    刘文钊焦急的在外面等待着,祖美凤怎么样了,孩子又怎样?谢天谢地,大人、小孩总算平安了。想到这里,刘文钊的心平静了些许。这时,接生婆在“产房”里喊了一声:“可以进来了,是个千金。”

    接生婆的话始终不带任何感情,但就是这句话,对刘文钊来说就犹如天雷滚滚,他恨不得一步就奔到祖美凤的床前,亲眼看一下究竟。

    祖美凤疲惫的躺在床上,脸上露出只有初为母亲时才有的那种幸福微笑。她抬眼看了一下刘文钊,然后又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她需要休息。小孩被接生婆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张粉嫩的小脸,就放在祖美凤的怀中。

    刘文钊看了一眼祖美凤,又看了看她怀中的孩子,几乎不假思索地的就给这个孩子起了名,叫刘慧芳。聪慧中透出幽幽地芳香,多好啊!

    要是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的话,刘文钊夫妇可能不会再往下生了。当然,生与不生,那时还不受他俩的控制,但肯定会小心行事。

    第三个女孩出生后,刘文钊心中就有些不满了,但他把这种不满还是藏在了心里,并且藏的很深,没有人能觉察出来,就是祖美凤也没能够觉察。

    祖美凤觉得自己对不起刘文钊,心中就暗暗发誓一定要为刘文钊生个儿子。可是,她的第四个孩子降生了,仍是个女孩。祖美凤伤心的直掉眼泪,恨不得要亲手扇自己几个大嘴巴。自己这么没用,尽会生些女孩,让刘家绝后……

    这个时候,刘文钊的真实内心再也藏不住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铁青着一张脸,眼睛里全是青色的苦闷和失望……祖美凤心哇凉哇凉。

    祖美凤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刘文钊从乡下的学校回到家里。这除了恩爱以外,还有刘文钊手中带回的东西。几条鱼,一只鸡,或是几把蔬菜,有一次还带回了一块狗肉。即使生了第四个丫头后,刘文钊再怎么不高兴,他回来时手中也没落过空。

    孩子们围着刘文钊问这问那,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两个小的争着爬到他的腿上,坐在他身上。这个时候,刘文钊真是一副好脾气,让这个坐一会,然后又让那个坐一会,有时,实在排遣不开,就一只大腿上坐上一个。

    吃饭时,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那副馋像,再看看刘文钊日渐消瘦的身影,祖美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这是丈夫从他的牙缝里省出来买的。

    几天后,家里就只有就着咸菜吃饭了,不可能再有荤腥。

    这对夫妇真还些特别,不知用了什么魔法,每隔两年就添一个孩子,绝对不会有差错。

    ……不能再回忆了,必须立即擦干眼泪,赶紧的想出法子,让一家人能吃上饭,哪怕喝稀的也行。可内心的悲伤,不是想擦就能擦掉的。

    刘文钊常不在家,祖美凤带那么多孩子,感到有些吃力。小小年纪的刘慧芳自然就成了她的助手,帮她做家务,帮她带更小的孩子……对其他的小孩来说,她俨然就像个母亲了。

    祖美凤病倒了,照顾全家的重担自然就落到了小小的刘慧芳身上。她用一个小小的木桶,反反复复的去不远的井中打来生活用水,又要左手拎着盛米的淘箕,右手挎着个菜篮到更远一点的河中清洗。洗衣服、做饭、带妹妹,脸上的烟灰,红肿的小手,无一不表明,小小的刘慧芳过早的就尝到了生活的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