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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馄饨天道

    祝余自小养成的习惯,不管酷暑寒冬,一到卯时中就醒来,因此一大早便已经去四处溜达了。

    这甲宋十分繁茂,海产品丰富,祝余随着买菜的大婶们在菜场逛了一圈,脑子里已经是满桌子油焖大虾、香煎小黄鱼。

    他瞅着人们交易用的货币,竟然是黑不拉几的铜片,便又转去了几个大商铺,甚至去钱庄窝着瞅了一会儿,这下更是惊讶了——比铜片高级点的,是银子,比银子再贵重点的,居然是黄金!

    这可让他大开眼界。

    神族货通的币是晶币,四荒统一制式,千万年来都没变过,晶币内蕴含着非常丰富的星力,一个晶币与其内里星力几乎是等价值,而在晶币之下,便是金币。

    只是这金币的金,也不是黄金的金,而是一种泛着灰色彩光的金属,这东西虽没什么实用价值,但胜在数量稀少,质地坚硬,即便如此,那也是一百个金币才能抵一个晶币。

    至于此处凡人所用的黄金,祝余倒是不少见——可不少见么,这玩意儿在诸天就是个修房子用的装饰材料,塑性好,但太软,也就能用来镶个边,包个柱子什么的。

    因此见此间流通的货币,在祝余看来,不亚于他在门前扣了块板砖拿着去买了栋房子。

    奇怪虽奇怪,但他也懂得自己身上的晶币需要换一下才能用,于是又溜达到城北较大的一家当铺去。

    那当铺颇大,内里十来个掌事的各坐一方,要是有人拿东西来抵押,普通的直接按规矩拿钱走人,贵重的、摸不准的,就几个掌事的一起商量,再做决定。

    祝余昨夜修行,恢复了些元气,今日又长高了几分,看着有十四五了,但是他经事少,面上满是稚气,又长得好,一进门就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神族多数五官都出众,祝余夹在一众师兄弟里,就有些泯然众人,哪里受过这等注目礼,颇有些不自在,他干咳了下,对着迎上来的小厮咧嘴一笑:“我当点东西!”

    几个掌事的围着祝余,一人从他手里捏了个晶币,又是哈气又是敲击听响儿,最后对着阳光琢磨。

    祝余心想这一个晶币怎么也得兑他个千八百两黄金吧,他坐在那里等着发财,冷不丁听一掌事说:“小公子,您这币,非金非玉,恕在下眼拙,确实不知是何物事!但其上花纹倒是机巧,巧夺天工,这样,一枚这般的币,兑一贯钱,您看可使得?”

    祝余不知道一贯钱是多少,正疑惑,便见隔壁一当镯子的妇人,手里提了一大串子铜币,嘴里数着,可不就正好一贯钱!

    祝余:???

    他瞅瞅手里的晶币——就算他是个傻的,也知道这特么是欺负人啊!

    他气哼哼的,就要将人手中的币拿回来,奈何那人不放,笑眯眯地说:“小公子,您这币,除了咱乾通宝玉能掌掌眼,敢收,别的地儿可没这个眼力和胆气!您再考虑考虑?”

    祝余气得跟河豚似的,又听那掌事的说:“那便一枚币一两金,这已然是高价了,公子去别处可万万不会是这个价!”

    此时日头已经中高,祝余想着昨夜住店也还没给钱,当时便拿了个晶币给抵押着,中午饭也还没着落,他还得买袍子,看房子······

    不由憋屈着点头:“那我先当······一枚!”

    他又不傻,明知在当冤大头还可劲儿当,当一枚都已经让他心绞痛——这个兑法,可不就是拿着西瓜换芝麻嘛。

    气煞我也!

    那掌事的吃了一惊,又要游说,却见祝余面无表情瞪着他,心里不知怎的就突然慌张了起来,仿佛惹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这甲宋城里有点名头的贵人他都认识,因此见祝余来,便依着惯例欺生。这会儿反应过来,再看祝余,便看出了不同——这孩子通身衣料也不知是何物所制,轻飘飘不着地,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晕彩,制式简单,但不像大晏的,又见他通身气度非凡,活像谪仙落凡尘,心下骇然,万般猜想,不敢再多说,忙取了一两金子,将这人送出门去。

    祝余心口被大石头压着,一路走一路气,先去吃了饭,又回客栈结账,然后才找了个人多的菜市口,逛了一大圈,相中了一间门口贴着低价转售的商铺。

    那商铺颇大,不远处正好对着一个石砌的高大台子,虽不知是作何用,但他想这台子如此敞亮,日后用来传道倒是颇方便!心下满意,觉得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连气都顺了,掂了掂荷包,面带微笑走进店去。

    那老板正在愁眉苦脸在柜台后不停拨着算盘,此时见有人进来,以为是顾客,便道:“小哥自行看吧!都是极便宜的!”

    祝余环视一圈,这铺子卖的是些古玩,墙上挂着数副不知真假的字画,依墙而立了不少博古架,上面放着些瓶瓶罐罐,门口处有一较高的柜台,柜台上贴着红色的财字,纸张已经泛黄有些破损,那老板正在柜台后核对账目。

    祝余分散神识,探得这店铺后,乃是一处小院,内有室六间。库房、厨房各一处,茅厕一处,三间卧房材料颇新,与其他几间房格格不入,应是这老丈买了铺子后自行在后院加盖了几间房。

    院子里有棵三人合围环抱的核桃树,树冠将整个院子遮蔽在下,树下有桌一张椅一张,桌子正对着的墙角有口水井,井里吊着个木桶。此时深冬,树上一片叶子也无,但也颇有些意趣,但看树冠,夏天必定凉爽极了。

    祝余一眼就相中了这棵树,想来在树上建个小树屋应是极有意思的事。

    祝余非常满意,便往前去,道:“老丈,您这铺子怎生卖?”

    那老丈见是个少年郎,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我这店铺虽不大,但后院还连着几间房,并不单卖,得要二百两银子。只是我这儿还有这么些年的收藏,这些物品我也说不好是真是假,收个成本价,算下来,也得要二百两!”

    祝余:······

    他瞅了瞅高大伞盖的核桃树,面无表情地走了,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气成了个巨大的河豚又回来了。

    祝余提着装了四十两金子的口袋,道:“我今日便要,过户诸事,可否麻烦老丈办理一下?小子初到宝地,尚且摸不清门路哩!”

    那老丈原本见他跑了也没在意,只当是个淘气小子,这会儿见他回来,被他这雷厉风行说买就买的样子吓一跳,但反应迅速,双手接过钱,一看竟然是金子——须知如今金子可比白银值钱,一两金可以兑近十一两白银,寻常交易是不会用黄金的,连忙揣怀里,欣喜说道:“无妨无妨!我这就去办!”,说着便从柜子里扒拉出若干东西揣了出门去。

    祝余交了钱,这就是他的房子了,便心安理得的四处巡视起来,将那些瓶瓶罐罐都看了一遍,觉的这凡人真是奇怪,几个土罐子,不拿来腌咸菜,居然放在货架上卖,还标注了年代,出土时间,什么瓷啊窑啊,他也不懂,瞅着就不值钱。

    就这么几个罐子,居然花了他四十个晶币······

    不多时,那老丈拿了文书回来:“小哥你便在此处签名,我再拿去过户!”

    祝余签了字,那老丈又风风火火的又走了。

    过了个把时辰,那老丈满头大汗的回来,将一份转卖契纸,一份房契,一份地契都交给了祝余,便去收拾了些自己的细软,高高兴兴毫不留恋的走了。

    祝余虽花了冤枉钱,但瞅着核桃树觉得也值了,于是将门上破旧的对联扯掉,心想还是该写副新的才好!

    隔壁出街搭了棚子,是个卖馄饨的营生,此时已然过了忙时,大娘便边擦灶台边吆喝祝余:“小哥,你将这铺子买了吗?”

    祝余第一次得了自己的房子,正高兴,便答道:“是的!以后我们便是邻居啦!还烦请大婶儿多照顾呀!”

    那大婶儿道:“那老郭不是个厚道人,前些日子,有个年轻人要来买他房子,结果他给人家开出二百两的天价,就他那些收荒老儿地摊上淘来的破烂货,哪里值钱!他那铺子也不怎么好······那年轻人知道他价高,说改日再来看,结果再没来过!今天小哥你多少钱买的呀?就他家那房子,雨天漏水,好些年没人住了!风水又不好!房子间儿种什么树!送我我都不要!以为人人都是冤大头呐······”

    冤大头祝余:······

    他呐呐道:“花了四十两黄金······”

    大婶:······

    她瞅着这孩子,这机灵的,也不是个傻的在,怎不知杀价???

    祝余苦着脸,这会儿比当晶币的时候还憋屈。

    一声闷笑声从他身后传来,祝余转过头来,见是一灰色布衣青年,身姿高大,约莫二十上下的样子,笑意盈盈,一双眼睛亮得如星辰。

    那大婶转过身来,见着那青年,便指着祝余道:“哎呀,小哥你来晚啦!老郭已经把房子卖给这位小哥了!”

    那青年整了整表情,朝祝余走过去,施了个礼道:“这位小兄弟,不知方不方便行个方便?”

    祝余被他笑的颇有些气恼,但仍回礼道:“何事?”

    那青年道:“我今日凑足了十两金,本想着把这铺子盘下,不料小兄弟你捷足先登!我有个主意,不知你可听得?”

    祝余迟疑凑过去,那青年与祝余嘀嘀咕咕说了些许时候,接着袖里胸口裤脚一顿狂摸,不多时摸了十锭黄金来。

    那青年自称姓寅,名离,倒是个少见又好听的名。

    祝余带着寅离进屋转了圈,瞅着到处都是灰,实在没法儿住人,便搭着手开始打扫,只是这屋子是真脏,搞了大半个下午也没出很大的成效,祝余肚子咕咕叫,于是两人商量了下,先去先隔壁大婶儿那买两碗馄饨。

    谁知此时已是下午吃饭的当口,在市场做活的人们都涌了过来,赶不凑巧,根本没他们俩插足的地儿。

    祝余人瘦力气大,拼上前抢了两碗,见馄饨摊儿人满为患,没处坐,便端了回来。

    铺子里也没甚坐的地方,到处是水渍,两人便端着碗坐在了门槛外的台阶上,埋头吃了起来。

    碗里飘着虾仁儿和葱,还有大片紫菜,馄饨肚大皮薄,汤色清亮,端的是让人拇指大动,祝余吸溜吸溜吃得欢快。

    “我怎么感觉你碗里比我碗里多一些?”,吃了会儿,青年探头看了看祝余的碗,不满道。

    祝余不理他,自顾自吃着。

    寅离见他吃着,数了数,说道:“你确实比我多了两只!”

    祝余无奈,只得抬头,作出面色平和的样子对他说道:“所见即所得!嫉妒不得!”

    寅离不服道:“都是给一样的钱!凭什么要多给你两只?不行,你得分我一只!”

    祝余忙挪开碗,肃容说道:“这个是运气!懂吗?运气!同样是馄饨,何以你的就比我少?这是上天注定的!若你硬抢我馄饨,便是逆天而行!”

    寅离不禁被他气乐了,更加来劲儿,便伸了筷子去夹了一只,祝余嘴里不停,三两下将汤也喝光了,见那青年夹走一只,忙去抢,谁料那馄饨圆滑,一不小心便掉在了地上,翻滚了几下,咧开大嘴露出了里面的馅儿。

    两人望着那只馄饨······前面的一双云锦靴,双双抬头。

    轩辕重目睹了全过程,嘴角抽搐着问道:“老师···你们这是···”

    他琢磨了一晚上,对着祝余那张包子脸,实难情深意切地喊出师父二字,便决定唤老师,也是一般。

    祝余极尴尬,心中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但找不出一个完美的借口来解释眼前的这一幕。

    总之自己昨天辛苦树立的师道尊严,一去不复返了。

    他的黑灰袍子也不必再买了!

    他见轩辕重背着一个大包裹,忙转移话题,问道:“徒儿,你这是?”

    轩辕重答道:“听得老师在此处买了铺子,弟子必然是要服侍老师的!所以便过来了!”

    哪里是听得,那郭老头一拿了文书房屋地契去地衙,他便知道了,一路开绿灯火速催着办了,要不然就郭老头一个人去怕不是还得回来把祝余捞上,然后等个三五日手续才能办全······轩辕重见转让手续完成立马火速的上来准备蹭饭,谁知目睹了如此一幕,实是叫他也尴尬不已。

    祝余想着乖徒弟自己送上门,那不用白不用,便颔首道:“你来得正好!这屋子根本没办法住人!既然你来了,我们便一起打扫打扫!”

    轩辕重点头,道:“是!”

    寅离神色古怪,看了眼祝余又看轩辕重,问道:“你们是师徒?”

    祝余醒过神来,招呼二人介绍道:“这是寅离,这是轩辕重!我昨日新收的,心爱的徒儿!”

    轩辕重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但他恢复得快,没叫祝余看出来。

    寅离看着轩辕重,又看了看他眼角的痣,心下疑惑,不咸不淡道:“久仰大名!”

    轩辕重皱眉打量寅离,见人与自个差不多高,一身布衣,除了一双眼睛漂亮,面目平凡得丢在人堆里找不着,不冷不热道:“幸会幸会!”

    他又瞅祝余,见也是一身布衣,满脸的灰,再看自己——今日为了见老师,特意换了身紫色云锦,腰间扎条金丝云纹带,左右佩着两条丝绦玉,头上束着镶碧金冠,冷不丁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轩辕重:······

    有了心爱的徒儿加入,三人下午分工合作,将屋子里外都打扫了一遍,累的腰酸背痛,馄饨能顶什么事儿,祝余没多会儿就又饿了,便又去隔壁大婶儿处端了三碗馄饨,

    轩辕重站在棚子外,极其无语的看着那二人,只见那二人一个一个数着馄饨,生怕给对方多了。

    那大婶也被逗乐了,一边放虾仁一边说道:“一个两个不妨事!要是不够,来大婶儿这儿,给你们加!不收钱!”

    祝余与寅离异口同声道:“事关公平!”

    轩辕重从大婶手里接过自己的碗,和那二人一起蹲在门口吸溜着吃,但离那二人有些微妙的远。

    果不多时,那二人又因为盐多点好吃还是不多盐对身体好吵了起来。

    “这汤有些淡啊!我去加点盐!”

    “盐吃多了,对肾脏不好!”

    “人生在世,连口舌之欲都不能满足,还活个什么劲儿?”

    “区区口腹之欲就打倒了你,自制力差,能干什么大事儿?”

    “小小年纪,满口者乎者也,装什么大瓣蒜?”

    ······

    轩辕重叹口气,心想离这么远,那二人的口水都飘过来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他不敢唠叨尊敬的师父,便端着碗站起身对寅离不满说道:“口水都溅到我碗里了,能歇歇吗?”

    祝余吵昏了头,以为说他呢,心里骂着轩辕重不孝子,眼睛却见轩辕重的碗里还有几个晶莹剔透的馄饨,道:“我是你师父!溅你口水怎么了?”

    想着他便探着头,对着轩辕重的碗“呸呸呸”了几下。

    寅离被祝余这波操作惊呆了,心想竟然有如此无耻如此无赖之人?真是世间罕见!

    轩辕重眼睛瞬间红了——他生来便是王公子弟,哪里见过这种德行,此时压根儿想不起来对方是自己新鲜出炉的老师,直接端起碗一把扣在了祝余头上:“我让你吐!我让你吐!”

    世间一片寂静,这下清静了。

    轩辕重反应过来时,整个人都僵了,他看着祝余头上的白瓷碗,还有头发脸上衣服上的汤汁,瑟缩着手去将那碗拿下来,谁知那碗里还扣着几个馄饨,他拿走碗,几个馄饨便顺着祝余脸滚落在地。

    祝余:······

    结了师徒契的师徒,果然不一般,够嚣张!

    他对天华天尊不敬的事儿多了去了,便是仗着天尊宠他纵他,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谁知天理循环,如今轮到他这儿了!

    轩辕重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阙······阙儿······”,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打破了场间寂静。

    三人闻声望过去,便见得轩辕老将军携老夫人站在十步之外,老夫人身边是一个蓝衣美貌妇人,老将军身旁站着一中年男人,有数名丫鬟小厮,低着头随侍在后。

    诸人衣着都很简便,想来也是不想在此处引起轰动,便都布衣而行。

    要说上午被轩辕重撞见自己和寅离抢馄饨很尴尬,此时祝余觉得用尴尬来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实在是对不起尴尬这个词。

    那蓝衣妇人正是轩辕重的母亲,她瞟了公公婆婆和丈夫一眼,见都震惊的忘了言语,便硬着头皮上前施了个礼,道:“······祝先生!”

    祝先生猜到她身份,强自镇定。

    那夫人张张嘴,一时词穷,寒暄得很有些做作僵硬。

    祝先生理了理被面汤浸湿的衣袖,善解人意,邀请道:“诸位里边请!”

    他自不会说什么不要嫌弃寒舍简陋这类的话,因他对那大核桃树极其满意,便对周遭的一切都满意了起来,他压根没有寒舍的自觉。

    寅离并着轩辕重走在最后面,轻声笑道:“此番你可得惨了!”

    轩辕重神色扭曲,也不理他。

    院子不小不大,若是三五人,便无妨,可这呼啦啦一下十三四人,便是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众人皆默。

    老夫人并着老将军胡乱说了些感激的话,那夫人和中年男子也神色激动对祝余感谢不已。但先前的尴尬事并着眼前的尴尬,实在是说什么都没有气氛。

    勉强了一会儿,众人便提出来告辞,改天再拜访。

    祝余巴不得他们早点走,忙送将出去。

    由于场间实在混乱,双方都忘记了轩辕重这个不尊师重道的人,他也得以逃过一劫。

    等轩辕府一众神情恍惚的回了府,才想起来一车重礼居然都又给拉了回来,也忘记把那逆子带回来教育,默默相顾无言,但天色已晚,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