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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再一人

    大晏的心脏,叫晏京,晏京的命脉,在皇宫,皇宫所系,为一人——当世女帝,封号明泰。

    她是唯一行了登基大典的女帝,乃是百官承认的正统,且她在位这些年,确实有英伟绝人之资,励精求治,凛凛于先帝之上远矣。

    民间隐隐有称她为圣的呼声。

    须知人间帝王多如过江之鲫,但有圣人称谓的,不过凡几。

    此刻。

    明泰帝微眯着眼侧卧在榻上,她看起来与她年龄不符,老了些,发丝间夹着些灰白,两名宫女正跪在一旁埋头推拿按摩。

    昨日消息一进宫,按照以往,起码要落三五个人头才能让她平息怒火,可不知为何,面对五百二十四人的死亡,她云淡风轻,思考半晌便宣了轩辕重觐见,对晏京杀人魔事件只是淡淡说了句加紧办。

    看时辰差不多了,她挥手,便有侍女上前来为她穿衣。

    轩辕重跪在殿前约莫已有两个时辰,百无聊赖,他开始运功修行······

    一声冗长威武的宣号声突然响起:“跪~~~”

    轩辕重睁开眼,忙趴伏在地,口中与别的人一齐呼喊道:“参见吾皇!”

    皇帝摆摆手,道:“起来吧!”

    轩辕重三跪九拜后,方才站起来,只垂手不言。

    帝王仔细观察着轩辕重,但见他虽垂着头,却难掩潇洒气度。

    “美词气,有风仪,不饰昭华,龙章凤姿!好好好!”,帝王眼角带出些笑意,赞赏道。

    轩辕重再次跪地表以谦辞。

    帝王亲切道:“重儿,你近前些!让姨母好好看看你!”

    轩辕重眉角一跳,仍旧依言前行,跪在帝台下脚:“陛下!”

    帝王失笑,招手道:“你这孩子!上台阶来!”

    轩辕重没有半分迟疑,便起身上了九阶,再次跪在帝王身侧。

    明泰帝伸出手,摸摸轩辕重的头,慈祥道:“自你母亲离京,居然已这么多年!你是个好孩儿,要多多孝敬你母亲!”

    轩辕重温声道:“家母身康体泰,劳陛下费心了!臣离京之前,家母还念叨不知陛下身体可好!”

    帝王大笑,道:“你母亲幼年时才姿绝艳,犹记得她四五岁就学别人描眉画目,却画了个猴脸!现在想来也是让我极愉悦······我大她七岁,自小却喜欢舞枪弄棒!哈哈哈哈!二十多年未见,不知她可还如从前一般!我年纪大了,却有些怀念过去了······”

    轩辕重心中恼怒帝王拿自个母亲做个笑料,但脸上恭敬的神情半分变化也没有,他并不言语,因他知晓帝王并不需要自己回答。

    两人又谈了些家事,帝王才道:“重儿,天清阔远,地大宏广,可你始终是我大晏儿郎!”

    轩辕重郑重道:“血肉骨髓,俱不敢忘!”

    帝王满意点头,道:“近来京师出了杀人魔此事想必你也知晓!姨母为此事已有半月睡不好觉了!重儿才姿卓越,不知可能为姨母分忧?”

    轩辕重迟疑道:“陛下!臣非是推辞,而是臣年尚幼,恐难当此大任!”

    帝王失笑,道:“点绛唇也不过双十年华,已然是镇北大将军了,你可莫要说不如她!此事就这么定了!你来京城,可不能让你本家的看轻了!”

    轩辕重无奈领命,道:“谨遵陛下之意!”

    ······

    祝余一行人早候在门口,见轩辕重下车,齐齐围上去:“吃中饭了么?”

    轩辕重摇头,道:“尚未!”

    见车马远去,众人相拥着进了门,齐齐关切道:“怎么样?”

    轩辕重接过鹿黎递过来的擀面,呼啦啦一通吃,最后道:“帝王所图极大,我难以猜测!”,他便将帝王与自己的对话说了一遍。

    祝余道:“就是关心关心你!想太多了!”

    轩辕重:······

    寅离:······

    鹿黎:······

    寅离道:“这老太婆,绝对是对祝余有所图谋!”

    祝余:······

    轩辕重:······

    鹿黎:······

    寅离满不在乎,道:“她今年五十有六,难道不是老太婆?”

    祝余委婉劝道:“你也不是那等愤世嫉俗的人,何必如此口粗舌鲁!就是个普通老人,也要称道一声老人家······”

    寅离听不得他唠叨,连连摆手求饶:“好吧!说正事儿!”

    “第一,明泰帝登基虽只十一年,攥政却有二十年!她为后时雍容华贵,仪态大方,就是一大家闺阁女子,为帝时却有雄图大志,不世之才,世人皆赞颂她仁德孝悌,勤政爱民,知人善士,乃是千古一帝······你们以为,一个人突然就拥有帝王权术,能驭万民的可能性有多大?在我看来,她城府之深,如黑渊万丈!”

    “第二,美词气,有风仪,不饰昭华,龙章凤姿,这几句话乃是她为曦太子念的奠词,你听着这是好话?”

    “第三,众所周知,你母亲与她乃是表了三千里的表亲,她俩恐怕都没见上几面,什么童年姐妹全是扯淡!提点你是大晏儿郎,不可忘本,她这是点着你脑袋让你不管翅膀多硬,都别想逃出她的手掌心,否则你的族人······呵!”

    “第四,将晏京杀人魔事件弄给你做,剑指晋中你们看不出来?你要是做得好,她多半要趁此机会将你提上去做个足以与你本家齐平的官,假以时日,等你稀里糊涂手握大权,她便要你与晋中阋墙,你要是被本家干掉了,你爷爷能继续窝在甲宋?如果你能借着祝余的东风,将本家干掉,明泰帝怕是睡着都要笑醒······你们干什么?”

    但见众人俱都星星眼,佩服的语无伦次!

    就这么寥寥数语,这家伙竟然分析出了这么多,众人只能高呼牛牛牛牛牛!

    祝余由衷道:“寅离,你简直是千古奇才!”

    轩辕重也道:“我琢磨了一番,却没你想的深!可她为曦太子写过奠词?从没听说过啊!”

    鹿黎思忖一番,决定退居二线当个太上长老,将当家做主的位置让出来,郑重道:“离啊,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的首脑了!”

    小相柳听的云里雾里,一点不感兴趣,在一旁打瞌睡。

    寅离扶额,无语至极:“······晾了这么些日子,进去了还跪了那么长时间才唤虎子,等见面又家长里短,又对虎子授予重职······她表现的这么明显,这是警告!”

    他一口一个虎子,喊得轩辕重青筋暴跳,好容易忍住了没上去提刀就砍。

    寅离无奈道:“若我不分析一场,她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祝余默默道:我就是瞎子······

    “可是·····她叫你上龙台去干什么······”,寅离皱眉。

    验看轩辕重的能力!!!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闪过这个念头。

    “哈哈哈哈!”,小相柳突然跳起来,激动道:“我想到了!!!”

    !!!

    众人崩溃:你想到什么了?你一个小屁孩能想到什么?!

    小相柳欢快道:“我观那冲天罗的叶子甚大,以后就在上面弄两个房子,咱们左右做个邻居如何?厉害吧?哇哈哈哈······”

    几人正说正事儿呢,这熊孩子一顿打岔,鹿黎忍不住怒从心起,一巴掌呼过去,砰!

    小相柳捂着头,委屈道:“难道不行吗?”

    轩辕重蹲下,和蔼道:“一边儿玩儿去!”

    祝余眼睛一亮,赞同道:“此法甚好!就住冲天罗上!冲天罗能汇集灵气,以后也可用作传道!相柳你真是天才昂昂昂······”

    砰!

    祝余抱着头,泪目道:“干嘛打我?”

    鹿黎阴恻恻道:“你说呢!”

    虽说搅了气氛,可众人最终还是依着小相柳搬到了冲天罗上面——此藤冲天而起,直入云霄,根系将二十来亩的府邸尽数吞噬,连个下脚地儿都没有。

    若不是祝余想办法设了阵抑制它的生长,恐怕整颗星球都要被它穿心而过。

    目之所及,有三片巨大阔叶,铺天盖地,人站在上面,半日走不到边,说是小岛陆地也不为过。

    寅离等人登上去时,瞠目结舌,唯有小相柳并着祝余敲锣打鼓,欢欣鼓舞。

    众人站在最宽大的叶子上,遥望天际,此时正是黄昏,夕阳缀落在地,将整个巨城铺盖上神辉,目之极,飞云逐月,鸟飞鱼跃,道不尽苍茫壮阔。

    轩辕重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良久,感叹道:“自由无羁,当浮一大白!”

    人族自出生以来,多聚居平原,或居于高山,哪里曾驻足于此般高度,因此不论是轩辕重、寅离还是鹿黎,俱都是心神巨震,面色激动。

    寅离望着地平线的连山,目眩神迷,神思不属,喃喃道:“长林丰草,鸥鸟忘机······”,他回头看正在和小相柳比划怎样筑屋建瓴的祝余,心情激荡,眉目间滑过释然,取出大荒神王笔,微笑着迎上去,道:“你们想建什么模样的屋子?”

    鹿黎遥望天边,晚风猎猎,将她的裙带吹得飘将起来,记忆中那些过去突然扑面而来,她突然泪目,低声喃喃道:“此生不悔!”

    轩辕重负手在她一旁,垂首笑道:“你这样很好看!”

    鹿黎:???

    轩辕重温声道:“你不温婉,也不贤淑,有些粗鲁,可是我们都很喜欢你!”

    鹿黎有些羞恼,有些不自在,却不甚欢喜,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你再组织一下你的语言?”

    伴着众人的嬉笑怒骂,冲天罗上响起噼里啪啦劳作的声音,此刻开始,无论来自何方,有怎样的过去,他们都成为了真正的家人。

    ······

    暮色再一次降临。

    这次他穿了一身布衣,吸拉着一双木屐,在本子上“唰唰”写道:巡城御史,陈岗,原镇安大将军童靖安,时年47,卒。

    陈岗尚有一口余气,即便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仍然顾不上自己,只难以置信道:“是你!是你!居然是你!”

    男子目色凉薄,道:“将军!你看,即便你辞去镇安府,改颜换容,隐姓埋名,可我还是找到了你!”

    陈岗喉咙间“咕噜咕噜”冒着血水,口齿不清道:“为······什么?”

    男子呲笑,道:“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啊!你一定会回到这个地方,伺机等待,暗地里觊觎······你在哪里都会不安,都会夜不能寐,你行走坐卧都会想:会不会被人发现?会不会被天下人唾弃?······只有回到这里,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确保他们忘记了,确保没有人怪你,确保当年的人都死光,确保你是安全的,亲眼看着自己活过每一天,你才能每天睡得着觉!”

    他笑意盈盈:“你改得了容颜姓名,却改不了走路的姿势,爱吃的果子,挑食的毛病,也改不了好吃那杏花村的三月烈酒······太多太多了!我随着你长大,对你是再了解不过,只一眼,我便认出来了你呀!”

    陈岗目呲欲裂:“你!”

    男子将册子揣入怀里,掏出一小鼓击打起来,和声唱道:“······黄泉路上多阴魂······却把盏酒度幽冥······”

    唱完了,他颇有些遗憾摇头叹气,又掏出一扎纸烧起来,吟道:“当年尚垂髫,唤君一声叔,便把纸钱烧,免你囊中涩······”。

    陈岗看着他烧纸钱,眼角迸出泪,不知是后悔还是恐惧。

    青年突然想起来什么,嘴角露出个惋惜的笑容,轻声道:“你很幸福了!真该让你活着看看其余人的死法!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陈岗渐渐失去意识,只余一念:黄泉幽冥······在何方?

    青年烧完纸,喃喃道:“当年我可是很崇拜你的啊······谁知道你大将军的皮下,却藏着一颗老鼠心,真是肮脏低贱到了极点!”

    ······

    陈岗的尸体被抬入刑律司。

    扎克苏已然麻木,查验了一番,道:“皇帝钦定的那位,诸位与我一同去见一见吧!”

    要说从前,轩辕重连见扎克苏这样的大臣的机会都没有,而如今,轩辕重在门口接见了诸位大臣。

    他自然是不可能让这些人进门的,否则内里盘根错节的老树林就藏不住了,便一脸理所当然将众人拦在门口,道:“诸位先生见笑了!只是鄙是陋室,近来多风雨,前几日吹倒了两根房梁,我等正准备雇人修葺一番!实是不便,万请见谅!只不知诸位大人可否随小子去东沁楼稍事休憩?也好方便谈事!”

    十几人看着破破烂烂的门,心中感叹,这轩辕家忒不厚道了,即便是旁支,也不说顾看顾看,让这青年小子如此落拓!

    转念一想,如今多事之秋,自身难保,哪里有资格去同情一个后生小辈,俱都点头道:“甚是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