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送凶年 » 第四十七章 化星

第四十七章 化星

    大晏京都。

    明泰帝将手中长长的折子放下,微胖的身体缓缓后仰,靠在已经有些年头了的龙椅靠背上,半晌,才道:“死了这么多人。”

    她似是陈述,实际上是在疑问。

    龙案下站着一名紫袍官员,正是海灵清的爷爷,当今的兵部尚书海程君,他躬身应道:“统计下来,确有这么多人!”

    帝王揉揉眉心,道:“如实报给诸国吧!”

    海程君迟疑道:“陛下······”

    明泰帝站起身,走向殿中右侧的窗户,负手于身后,凝望着天空中巨大的藤蔓主干,道:“难道他们还真以为天下有白吃的午餐,无由来的馅饼?皇子皇孙又怎么了,既然来了,就得看开点儿!”

    海程君心想,虽然我也这么认为,可话不能这样说啊······没奈何,他也只能领命去了——为人臣者,与君分忧。

    不说诸国王侯得到子弟殒命的消息是何种反应,明泰帝见海程君离开,沉吟半晌,起身回寝宫换了套便服,出宫去了。

    银川有数名弟子,皆在大晏各地从军从政,唯有暮年所收的一名弟子随在身边,他不好金玉,生活寡淡,虽然住在内城,所居却甚是偏僻。

    宫人轻扣了门,不多时,门便开了。

    那童子自然是认得她的,只不知道她是何人,连忙躬身道:“请!”

    明泰帝也不多言,径直去了银川住所。

    银川年老而色苍白,近来更是体弱了起来——被人分成数块,整日躺在床上,如何过得好!

    见她来了,露出个久违的笑容,却是淡然,道:“陛下!”

    他身上缠满绷带,将那些裂缝悉数遮掩了,看着不骇人,但仍然是无法动弹的,唯一能动的,大约就一张嘴了。

    明泰帝抬手示意他不要动,就那样站在床前,面色撼然:“苦了你,是我错了!”

    银川摇头,道:“陛下!”

    明泰帝坐了多时,两人却是无话可说,她终于站起来,欲要出门去。

    银川急喝道:“陛下!!!”

    他咳嗽起来,肺部颤动。

    明泰帝微胖的身躯站在门口,头也不回,道:“无碍!”

    他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但是他不能让她去。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那样做,但是这唯一的友人,自己利用了他一生,如今却是想为他做一回自己想做的事。

    或许她已经老了,心软了,又或许,现实让她无力,再提不起当年的雄心壮志。

    这位震慑了两个朝代的女帝陛下出了银川的家门,一直往柳家巷去了。

    帝王来访,轩辕重当然是要见的,他亲自迎接,礼数周全。

    明泰帝抬起眼皮,幽深静谧的眼睛映射出这个年轻人的身影——他的本家被她压得十几年抬不起头,而他也不过是轩辕这丛矮脚灌木下的一棵稚嫩小草,谁知这小草迎风而长,窜成了擎天柱,不仅自己窥视了星空,还庇护了脚下的灌木,此一时彼一时,真是世事难料。

    她既不刻意恭敬,也不像一个帝王,她道:“轩辕先生!”

    轩辕重本欲施礼,闻言一愣,一时半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称呼······

    他神情有些难过,道:“陛下!不必如此!”

    明泰帝摇头道:“先生当得!轩辕家族也当得!”

    轩辕重心中叹气,只得道:“陛下请随我来!”

    他领着帝王进了大司马府——如今已然改名叫德泽往圣天地大学院了。

    明泰帝跟着轩辕重踏上传送阵,只在须臾之间便抵达了玉清天。

    帝王微眯着眼,看着天高地阔的世间,神情颇为震动,最后终于道:“此时方知……“

    方知什么?她未再言语,轩辕重却知晓她意。

    他一如从前般恭敬,不骄不躁,立在她身后,道:“陛下,可有兴趣去看一下新进的子弟?”

    明泰帝眼睛一亮:“哦?倒要劳烦轩辕先生带路了!”

    轩辕重就地绘了传送符,激活阵法,两人须臾便立在了另一处。

    此处风景远阔,看久了,难免胸怀激荡,只可惜附近犹如蚊虫般的吵闹如影随形,实在是大煞风景!

    帝王缓步朝前走,半分不惧怕高空中的罡风,她走至崖边,弯腰,看向崖下,就见半空中倒吊着密密麻麻的数百人,距离太远,看起来就像被顽童用细绳栓起的甲虫,他们在底下哀嚎,只有微弱的声响传上来,倒是听不见具体喊的什么。

    帝王不明这是个什么修行路子,疑惑道:“这······?”

    轩辕重笑,道:“修行之路,道阻且长,筋骨体肤无一不是要经历一番折腾,话本子里吞云吐雾那一套,终归是做不得数的!”

    他掏出一面小圆镜子,伸手弹了下,镜面倒影出的便不再是他的脸,那人脑门向下,面红耳赤,正自难受,冷不丁面前出现了轩辕重的脸,被吓一跳,艰难道:“先……先生!”

    轩辕重慈祥一笑,关怀道:“海灵清,如何了?”

    海灵清:······

    能如何?您来倒吊着两天两夜试试!海灵清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恭敬,露齿一笑,道:“先生,弟子尚可!”

    与轩辕重相同,海灵清年岁不大,但来头大——他爷爷是兵部尚书,他爹是威海将军,他七大姑八大爷也在大晏各处开枝散叶,庞大的海家根系,拱卫着他这个海家嫡子,更何况他天资本就万中无一,即便轩辕重是他老师,海灵清又哪里会轻易服人。

    脸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世家子弟做法,他可是炉火纯青。

    轩辕重满意点头,道:“嗯!有前途!”

    镜面一转,又是一名女子,她两眼亮晶晶,喜道:“轩辕先生!”

    轩辕重倒是挺欣赏她,长得好,资质不错,且性格坚毅沉稳,既不妄自菲薄,也不自视过高,这一群人里面,最为稳重的便是此人!

    “琳琅,感觉如何?”

    琳琅头发倒着,衣裙也倒着,遮脸遮头,大风刮来,长发与裙摆炫舞,状似疯魔……

    她伸手艰难将自己脸上的衣裙撩开,答道:“以后弟子一定穿武服……”

    轩辕重被她逗得哈哈哈大笑,大发慈悲指点道:“冥王海龙,神都而过!聚神集气,脉中一冲!”

    !!!

    她双眼大睁,狂喜道:“谢谢先生!”

    说完便闭上眼,按照轩辕重的指点寻找起来。

    一名男弟子不屑冷笑:“哼!”

    正是那弃琳琅而去的黑衣少年,没想到他也通过了考核。

    距离有些远,耳边又嗡嗡的风声,他听不清琳琅与轩辕重说了什么,但是不妨碍他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他也是大家子弟,一开始还是很尊崇修神炼道,可轩辕重将他倒吊在此,年少气盛的贵公子慢慢便有了火气。

    此时想着,女人就是好,靠着美色便能得了便利。

    琳琅旁边便是景蓉儿,她自是听见了,眼睛一亮,一通百通,她甚至来不及闭眼,周围人便看见她身体三尺空气波动了起来——她找到了自己的穴位!

    她来不及跟琳琅说什么,便被丝线拉扯了上去。

    吊久了,乍一正常趴在地上,居然无比眩晕,她两眼发黑,只看见面前有两双靴子,却抬不起头看是谁,反正有一位是轩辕先生就对了!

    一双暗色布靴来到她面前,那人蹲下,伸手抚摸她头顶,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景蓉儿努力抬眼,是一位面目有些疲倦的妇人。

    她喘了几口气,道:“婶婶,我叫景蓉儿!”

    帝王一愣,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人这样称呼过她,很是意外。

    她笑了:“蓉儿?好名字!”

    轩辕重赞赏道:“巾帼不让须眉,很好!特许你休息两日,去吧!”

    景蓉儿哪里爬的起来,只感觉手趴脚软,浑身酸疼,快要灵魂出窍了!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轩辕重见她如此劳累,不忍心又欣赏道:“好孩子,是老师低估了你!既然如此,你便稍事休息,半个时辰之后接下一轮吧!”

    !!!

    景蓉儿心里恨的牙痒痒,却不得不从,抽抽搭搭嚎叫了一波:“不!我没有!我不是!老师您别瞎说!”

    轩辕重哪里管她想什么,这般搞了几日没什么进展,早就没耐性了,恨不得将兜里的法术传承一股脑给这些愚钝懒惰的小子丫头塞嘴里,脸上保持着微笑,道:“你下去,传达传达你的精神,让他们学习学习!”

    景蓉儿:……

    不多时,琳琅也上来了,刚上来,便见到景蓉儿跳下去的背影……

    她心道:“我本想稍作休息,没想到我资质不如她,心性也不如她!”

    心中有了决断,她便纵身一跃……

    来不及说话的轩辕重:······

    现在的年轻人,比我当年真是强多了!

    且不提因这两人的行为,给下面的学子们一个错误的信号,导致所有人,上去便下来,上去便下来,一个比一个拼,原本寅离计划半年让所有人找出已有活死穴的计划大大提前,只用了一个月半,所有人便完成任务……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只说那帝王思及心中所想,正要躬身,哪知轩辕重便先躬身,道:“陛下之意,重已知晓!”

    帝王如释重负,脸上绽放出个明朗的笑容来:“劳烦先生了!”

    寅离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二人远去,随手扒拉了一朵花:“没想到这老太婆还有这一面!开眼界了开眼界了!”

    轩辕重至始至终没有发现他。

    寅离回到太清天,见院子里两个异类正交流的不亦乐乎,会心一笑,回屋继续编写教案去了。

    鹿黎最近正在苦心研究什么东西,连门都没出,都是寅离做饭,吃的小相柳怨念不已——吃惯了色香味俱全鹿黎式饭菜,哪里还能吃的了大葱大蒜超辣超麻寅离牌快餐……

    ······

    星空中。

    壹?

    还是壹壹壹壹壹壹······

    祝余百思不得其解,他伸出手,一遍又一遍临摹着那几个字······他得了天启,貌似醍醐灌顶,实际上着了迷,入了魔,进入了死胡同!

    这个“壹”,真是越看越迷啊!

    抱元守一?

    九九归一?

    以字形解?还是以字意解?又或者,以数解?

    思维就像无限延伸的光,被他的过度猜想解析制造了一面又一面的镜子,不断反射回弹再反射,最终失去了来时意,也看不见去之路……

    他只知道,解开这字幕,便能得到唯一的解法!

    祝余心性坚韧,百折不挠,反反复复,永不言败!

    精神可嘉!

    宏伟的宫殿内,那神看他琢磨来琢磨去,心道:看你修行的路子,颇有我几分风采,没想到居然是个蠢材!

    她不耐烦再看下去,将棋盘一抚,自去做别的事了,时间一久,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再未提及······

    祝余哪里知道自己已然被扣上了蠢材的称号,正在夜以继日不眠不休攻克着这大难题。

    又是一日,他瞅着被自己指头戳出来的一大堆壹,已然不认识这个字了。

    时日已久,左右不得,他停下来,心中颓丧,咬牙切齿:“壹壹壹,壹个什么啊!”

    他骂的很文明,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文明抱怨中夹杂了多少怒气与怨气。

    究竟是为何入了迷障?

    这天道给他的提示,真就是正确的吗?

    万一是看他天资不俗,故意捣蛋呢?

    这么一想,也不是不可能啊······

    祝余摸摸下巴,伸脚将自己刻下的一个个字擦掉,一笔一划,将他所有的辛苦与不甘泯灭在星空中。

    最后一个壹字,他停下了脚。

    那是他最早写下的。

    他想起了极为遥远的记忆,自己坐在一人的膝盖上,对方极耐心温柔地教他写下一笔一划,那时他还没有叨叨这个小名,那人是这样叫他的:“可爱!”

    可爱!

    祝余脑子一嗡,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

    他看见自己的手被握在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中,一字一句写着:惟初太始,道立于壹,造分天地,化成万物。

    轰!

    祝余周身星窍突然爆发出巨大光芒,轰然炸开,在冲天大罗王合拢的双叶内急速旋转,最终化生为一片璀璨星云。

    祝余醒来时,人都是懵的,他从空间中摸出一套衣衫套上,又摸了个大饼出来咬了两口,美滋美味的——这就成了?

    这······这怎么成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顿悟?

    那我悟了个什么道出来?

    我怎么什么都没整明白我就悟了?

    不过······可爱是谁啊······

    他万万分确定,自己从没有被人叫什么可爱——这么沙雕的名字,也不是咱那严肃古板的老爹能叫的出口的啊!

    至于他娘,不就天天宝宝宝宝的叫着?

    祝余想起他娘亲,打了个寒颤,怀疑是他哥。

    他哥······绝不可能。

    他琢磨半晌,没个头绪,反倒是头秃,索性将这等小事丢到脑后,觉着也该下去看看自己的传道事业了,这样抛下好像很不负责任啊!

    他急匆匆奔回去,先回了自己屋,梳洗一番,一看天色,已经是秋日,自言自语惆怅道:“已经这么久了?”

    他找了一圈,鹿黎小相柳一个都不在,便下了太清天,往那玉清天教学之地行去。

    一路过去,山水之间,许多着白色蓝色武服的学子,少年男女朝气蓬勃,不骄不躁,井然有序,见到他,都报以笑颜致意。

    他赞美道:不错不错!可以可以!

    他一心着急找人,见着个蓝服学子,拉着便道:“劳驾兄台,你看见寅……先生在哪儿了吗?”

    那弟子打量他一眼,神色有些奇怪,但还是指了指方向。

    祝余一路疾驰,远远便看见了演武场内,一大波人正聚在一起打得飞沙走石天地昏暗!

    祝余:这······这些学子这么有天赋的吗?我这闭关半年,竟然个个都三清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