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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罪

    夏岷一路奔驰,胸腔里发出急促的呼呼声——多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假的,多希望自己不曾发现······

    他隐了身,在大街小巷四处转,然后去了城主府。

    那城主正在院子里,跪伏在地上:“大人!那位仙长已经走了半日,想是无碍了!”

    陈燃点头,面上满是戾气,哪里还有半分英雄豪杰的气概:“走,去地下!”

    夏岷一路跟随,便见他们七转八拐,去到一房内,挪开一柜子,露出一扇铁门,那陈燃掏出钥匙打开门,侧着身子钻了下去。

    夏岷想了想,变化作一只飞天蚂蚁,栖在那城主发上。

    那地下通道极长,很闷很潮,且伴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越往下走,夏岷感觉呼吸越困难。

    走了有一刻钟,狭窄的石壁通道逐渐宽阔起来。

    城主取出火折子,点了几盏灯塔,下方忽的亮了起来。

    巨大的地下空间一览无遗。

    夏岷脑子一嗡,胃里翻涌,差点吐出来,靠着极强的意志力,丝丝咬牙方才强忍住。

    陈燃嫌弃灯塔不够亮堂,又取了火把点着,大步走上前,烦躁道:“全死了?”

    城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努力为自己辩道:“这······这地下不通风,又无甚吃食······所以······”

    陈燃缓步走至他面前,先是唾了一口,然后一脚踹在城主胸口,怒骂道:“没用的东西!”

    城主养尊处优的,哪里经得住他这一脚,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下,顾不得胸口疼,连忙跪爬起来,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飞天蚂蚁紧紧抓住城主的头发,才没掉落在地上。

    陈燃左右踱步,良久,道:“既然都死了,那你就留在这里和他们作伴吧!”

    说完他不顾城主苦苦哀求,左右踢了几脚,便走了。

    那城主匍匐在地上,呜咽着,嘶吼着,最后喃喃道:“报应······报应啊!”

    他的身后,是一堆堆或腐烂或刚死的尸体,密密麻麻堆砌在一起,宛若修罗场。

    飞天蚂蚁松开城主的头发,忍着恶心与恐惧,飞出去仔细查探起来。

    如他猜测的那样,这些尸体果然都没有奴隶印记,许多死者甚至身着华服,生前必是富贵显赫之人。

    夏岷现出身影来,落在城主面前,低声道:“起来!”

    城主一个激灵,借着火光看清他面容,脸上绽出光彩,匍匐上前磕头:“仙长仙长!求仙长救救我!”

    夏岷闻着地下腐尸的气味,半点多余的话都不想说,这胖子叽叽歪歪的,弄得他很是不耐烦,很不容易才耐着性子回答他:“我自然是来救你们的,你先起来回话!”

    那城主立马爬起来,利索得不像个胖子,他擦干泪,急急问道:“仙长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我问你答!莫要说不相干的!”

    城主立马点头:“好好好!”

    夏岷环视一周,指着尸山道:“这些人,可是原本都庸城的富户、大家?”

    城主点头道:“是是是!多数还有平民百姓!这里只有一小半,多数都被拖去山里埋了,有些被抛进了淮南河······”

    夏岷想起先头在河边洗脸:······

    他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没吐出来:“发生了何事?何以至此?”

    城主哆嗦起来,道:“那······那夜,也不知为何,那些奴隶就反了!一切都毫无征兆······真的!我们还在睡梦中,许多人当场被杀,不论男女老少,那群畜生不放过任何人!畜生啊!畜生!!!”

    他痛心疾首,哭道:“原就有人要废除奴隶制,但是那些奴隶已经做惯了奴隶,与野兽无异,谁敢将他们放出牢笼啊?那些不知事的少年人,凭着满腔热血,以为释奴就能天下太平,可这事儿哪有那般容易?他们不懂道理,不通人情,没有学识,眼中只有生存与争夺!若是让他们自由,那这天下才是真正的不太平了······”

    夏岷:······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其实在下就是释奴来的!

    从释奴文书出来的那天,夏岷其实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背后的牵扯,远远不是院长他们考虑的那般简单。他单独去找过寅先生与轩辕先生,但他们都说照办便是,他一个子弟,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难得了,哪里还敢反驳。

    这会儿他看着满室的死人,明白了寅先生当时目光里的意思——驯养野兽的人,终归是被反噬了。

    这世界大多数人还是良善的,也同情那些奴隶,但是谁敢真的将野兽放出牢笼?一旦涉及到自己与家人的安危与利益,那些小小的善良便变得微不足道了。

    世人旁观着,叹息着,无为着,也就成了奴隶制的推手。

    他们的先祖建立了奴隶制,卧在奴隶的尸骨上畅饮美酒,他们的子孙,便也要用血肉去偿还这份罪恶。

    天理循环,夏岷在愤怒与无奈悲哀中拉扯,几乎要被撕为两半。

    他眼眸闪动,几经闭眼,才又沉沉问:“那些奴隶,可是左面刺青?”

    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他自己的主观臆断,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该找的证据,也要找出来。

    他取了留影石,将室内照了一圈。

    城主点头:“是的是的!”

    “那陈燃是个半路出家的奴隶,是他跟人造反,被贬为奴隶的,原先是个先锋······仙长怎会发现此城异样?”

    夏岷看这胖子也可怜,便一边举着留影石缓步探查,不放过任何边边角角,一边回答道:“其一,石凡国并非风沙戈壁之国,何以人人覆面?其二,世人多为右手便利,右手持火钳刺面,自然左面受之顺畅些!多国皆如此,你们却例外!我这几日除印的人,全是右面刺字······为何?一定是左面不能给人看!”

    “至于为何不能看······如今我想,那夜一定爆发了一场争斗,有奴隶死亡,说不定是许多人,他们定是遮掩不了在册之人不足数之事······左面他们已有印记,干脆右面刺字,加以黑纱覆之,用以遮挡左面,可是?”

    城主听得热泪盈眶,激动道:“是的!是的!仙长!这群奴隶毫无章法,城中虽遭偷袭,倒也不是没反抗,若不是他们在水中下毒,怎会被他们夺城成功······他们逢人就杀,女人孩子都不放过,他们只知道杀人!我用城中有宝藏,暂时保住了几个家人的性命······他们反的第五日,朝中便有文书传来,德圣学院要查验,可是那时城中几乎已经只剩下奴隶了,于是他们拿了我的小儿,要给他刺面,做成花面娃娃······命令我听他们的话······”

    “如今,城中还有······”,夏岷问的艰难:“非奴者吗?”

    城主颓然望向火光照不见的洞穴深处:“没有了······都在山里,河里······这里了······”

    夏岷沉默不言,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对城主态度好了起来。

    他拉过胖子肥硕的手臂:“出去罢!你还有别的亲人在吗?”

    城主两眼泛泪,摇头:“虽说保下了几个,但都是女眷!”

    他想起了什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群畜生······她们不堪受辱,第二夜就自裁了······可怜我的孩子······只剩一个不足四岁的,还在他们手里!其余的都······”

    夏岷连带着将他也隐身去,一边走一边听他哭,很快便走出地下通道,城主轻车熟路地到了他儿子关押之地。

    此时房内并无看守之人,一小儿趴在床上玩木头小马,城主见此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夏岷松手,城主便露出身形。

    那孩子额头上被刺了许多花,看起来美丽极了,此时看父亲出现,欣喜扑向他:“爹······”

    他一把捂住儿子的嘴,低声嘱咐小儿不要喧闹,那孩子听得懂,连连点头,两只小手死死抱着城主的肥脖子。

    他顾不得跟孩子多说,向夏岷道:“仙长,可以了!”

    夏岷提上他二人,腾空而起,奔向石凡国都城。

    一路驾云,一路行过去,一路心惊——三人从空中看到,不止都庸城,多个小镇、县城都出现全民覆纱······

    这仿佛根本不是偶发事件,更像是有预谋的、周密的计划。

    夏岷甫一落地,便找了一处空旷之地,施法放出九次召集信号——十万火急,速来!!!

    分散在各地的师兄弟们,纷纷放下手中事,不足半个时辰,便齐聚在他身边。

    “夏师兄!”

    “师弟!”

    “何事召唤?”

    夏岷见人到齐,面色沉重,将事情始末一说,再加上城主在一旁呜咽补充,众人都意识到事态严重,纷纷建议先回大晏,禀告先生再做决定。

    夏岷摇头,道:“不行!不能所有人回去!”

    他看向人群中沉默无言的琳琅,走上前去:“你回去吧!”

    琳琅摇头:“不行!我不能走!”

    她修为不弱,怎能走?

    琳琅环视一周,指了个人:“你回去!”

    夏岷看了那人,也赞同道:“我会书信一封,还有留影石,你带回去!”

    那孩子不过十五岁,修为较弱,此时尚意识不到事情严重在哪里,只觉得一众师兄师姐面色不好,也跟着一起心情沉重起来。

    他懵懂点头:“好!”

    夏岷火速修书一封,叫他带好。

    他们没有人会缩地成寸,只能花费时日飞将回去——这也造成了书信抵达之时,事态已无可挽回。

    那孩子走后,夏岷道:“我们两人一组,分头查探各个城市!有那幸存的,便救过来!有那还未遭难的,便守之!等待学院来人!”

    他想起纷纷覆面的那些小镇,道:“隶人之反,绝非个例或偶然!我们虽是修行者,但需知蚂蚁能撼大树,切莫逞强!只需坚持到先生们过来!”

    这意思就是让众人先苟着,不要冒头。院里面先生们天天耳提面令,凡事保命第一,这会儿众人便连连点头,没人干那抻脖子的事儿,他们迅速组队,最终只剩下琳琅与夏岷面面相觑。

    夏岷人不厚道,与世间大行的侠义之风背道而驰,当年那缺德事儿后来在河畔某些人的“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啊”的口口相传里,已经人人皆知了,但他成绩好啊,是个学神,于是大家也就面上温婉,背地里不咋爱理他,一直是个独来独往。

    这回夏岷被院长提上去做这个负责人,下面还很多学生不服气呢,因此这会儿组队,也没人鸟他。

    至于琳琅,她就更扯了——她家世好,长得漂亮,成绩比夏岷还高,修为也是佼佼,性子又冷,平日里只有景蓉儿一个好友,谁敢跟她套近乎?

    于是,她也孤了。

    琳琅当然从景蓉儿那里知晓当初夏岷弃她而去的事,此时倒一点不介意,站过去:“我与你一组!”

    夏岷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点头:“好!”

    众人按照夏岷的安排,分头行动,场间便只剩下他们与那两父子。

    他们两个要守皇城——覆面隶军,必定会来此!

    琳琅看那孩子可爱,便抱起来,一边逗一边随口问道:“你们守城军人也不少,怎会被一群奴隶反了?”

    那城主闻言,面上表情不由自主一僵,痛苦道:“当时天地学院文书一出,我们便四处囤积奴隶,想着如此便能送子弟去往学院学本事······此风一起,就连百姓都开始凑钱买奴隶,就想着能为孩子们拼个前程······世事无常······不是家生的奴隶,果然出了大祸!那陈燃鼓动奴隶,在我们喝的水里下了毒······”

    夏岷听着他这话,心中无语: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合着你们就没有危机意识······

    这也正常,奴隶嘛,猪狗一样,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家养猪场里的猪,夜里爬出了围栏,在你家水井里下了毒,你看他看你是不是个神经病。

    琳琅倒没这么多腹诽,只是逗孩子的笑容猛地顿住,急切问道:“你们囤积了多少?”

    她问得急,声音尖锐又嘶哑,城主被她吓一跳,呐呐道:“富户很多······平民百姓有些有一两人,有些有七八人吧!”

    夏岷也反应过来了,下意识与琳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与恐惧——这些小官吏尚且如此,那么那些皇权贵族······

    夏岷一把抓起城主,与琳琅疯狂疾驰起来——皇宫!

    他们驾云,很快便降落在宫内,夏岷高声呐喊:“有人吗?!”

    他用了扩音术,声音震天,可宫里静悄悄的,连一个来往的宫人都没有。

    两人立马分头查探,偌大的皇宫,竟然没有一人!!!

    夏岷一无所获,再次与琳琅汇合:“没有发现!”

    琳琅看着花园里,桌上还在散发着热气的花茶,道:“人不可能凭空蒸发······”

    “咚”

    正说着,她的面前落下一物,她下意识提剑斩去,身体在瞬间弹出去——又一物落在了她原先站立的位置!

    夏岷撑起一个法阵:“进来!”

    琳琅一巴掌将城主与小孩推进去后,自己也极快爆射进法阵,夏岷迅速将阵法封闭,形成一个圆球。

    琳琅颤抖着手,拿了丝巾,遮住小孩的眼睛:“别看!”

    二人望向天空——那里积着厚厚的血色云层,先前他们没注意,这会儿下起了血色瓢泼大雨,空气中满是铁锈味儿,无数断肢与血肉落下,遍地开花。

    一副末世修罗炼狱画卷,在他们面前展开。

    琳琅与夏岷眉头紧蹙,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团血色乌云——数名面有刺字的男子,在空气中显露了身影。

    修行者!!!

    他们的隐身,与武道巅峰的隐身完全不同,武道巅峰者,是利用空气、视觉差以及一些特殊的身法来进行隐身,任何一个修行者都能感知这种隐身的存在。而这几人,完全是破空而出,再加上毫无征兆的尸山血海,琳琅与夏岷下意识就认为是修行者。

    两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为什么会有修行者?

    所有的修行者都在学院,这些人是哪儿来的?

    两人来不及思考更多,因那一名刺字男子已提刀杀上前来。

    “嗡~~嗡~~~”,刀锋与法阵界面震荡出刺耳的声音。

    大刀被震断,飞将出去,激射进不远处的宫廷墙壁上,插了两寸进去,而阵法牢不可破。

    为首男子见此,抬手微微一挥,那出刀之人便退在一旁。

    那为首男子笑着施了礼,道:“竟然是天地学院学生?赶不凑巧,竟然被二位贵人瞧见了,二位可否将今日之事尽数忘却?”

    夏岷看他那装模作样的嘴脸就怒火冲天,冷笑道:“禽兽之礼,我等可受不起!”

    琳琅面色一变,一巴掌打在夏岷头上:“怎么说话的?”

    她对那人回礼道:“诸位莫怪!我这弟弟脾气莽撞,多有得罪!”

    那人笑道:“不怪不怪!天地学院释奴之壮行,我等无不钦佩,绝不会伤二位分毫!二位可收了这结界!”

    琳琅皱眉,神色犹豫,道:“好教几位知晓,在下自小闻不得血腥味,一闻便要晕!且我这里还有一位刚刚解救的隶人,他太小了,恐是不便!”

    说着,她拉扯了下那小孩的覆眼之物,露出了一些额头上的刺花:“他被我们解救出来的时候,经受了极大的惊吓,怕是见不得、闻不得这些东西!还请诸位莫怪我等设了屏障!”

    那为首之人微微沉吟,笑道:“姑娘真善人也!也无妨,我等便在此陪着姑娘吧!”

    琳琅露齿一笑:“多谢谅解!”

    夏岷被她打了头,心中暴怒,但也不敢在此时发作,只传音道:“你跟他们周旋什么?难道我们两个藏星还打不过他一人?”

    琳琅被他气得脑仁儿疼,传音道:“不是他!刚才血海出现之时,我感知到的是另一气息!那人很强!先拖着!”

    夏岷道:“按照薛静峰的脚程,最快回去也得三日······我们怕是坚持不到那时!”

    琳琅盘坐下来,打坐修行:“当时未曾料到事态会如此······只希望静峰能快点儿吧!”

    她知道赶不及,可是除了尽量拖延,没有别的办法!

    再说那薛静峰,拿了书信便启程,因他第一次单独有任务,内心除了紧张,还有丝丝琳琅姐姐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一定不能出岔子的决心!

    他施术七八次,方才成功召出一只鳌头巨鹰——他也学了空间之法,略微懂点皮毛,就是这点皮毛,救了琳琅与夏岷。

    他骑上鳌头巨鹰,一路向东,不眠不休,一日半,便到了晏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