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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论有无

    祝余在一片药香中醒来,他揉揉脸,掀开被子下床走出门去,正好看见九尾狐从篱笆墙外走进来。

    “前辈!”

    祝余施礼,诚恳道:“多谢前辈相救!”

    浊清玄微微颔首,指着院中桌椅:“坐下,我们谈谈!”

    祝余依言落座,默默沏茶倒水。

    “先说说,你领悟了些什么?”

    祝余正襟危坐,道:“从前领悟空间修行之法,小子便有一个疑惑,难道时空真的可以无限衍生,永无止境?”

    “到如今,也是无解!但是我想,在有限的空间内,将其弯曲接驳,无首无尾,是可以做到狭意上的无限之空的!”

    随着他话音落,祝余掌心出现一片水雾,那水雾瞬间激射千里,像一张白纸,将整个九尾世界一分为二。

    祝余手指微勾,薄纸弯曲,弓部直抵苍穹,而已经抵达世界尽头的两端迅速靠拢,一个巨大的水圈在九尾腹内世界成型,那大圈如巨轮一般缓缓转动,循环往复,永不停歇。

    祝余抬头看着那巨轮,缓声道:“从没有人绘制出过大荒的形状,但我一直认为,它应该是个圆球!”

    他的左手掌心出现一个微缩的星系投影:“因为我所见的所有空间都是圆形!”

    他身前不断出现各种圆,各种球——星辰、星辰轨迹、黑洞、白洞……

    小小的桌上空间被密密麻麻的圆形物体影像挤的满满当当,两人都快看不清对方的脸。

    祝余再次伸出右手,掌心不断坍缩,出现了一方小小晶石,那晶石不断变大,似乎自在生长:“直到我想起来,物质的构成!”

    浊清玄神情从散漫变得惊疑不定——他突然觉得这孩子身上的气息越来越熟悉,熟悉得他快颤栗起来……

    “物体由最微小的圆球组成,那么最微小的圆球与圆球之间的空隙由什么组成?更多更小的圆么?还是些什么别的形状的东西?不,没有更小的圆了!”

    他手中无数球体拼接在一起,果然是缝隙无数,祝余手一挥,诸多影像悉数散去,他直视浊清玄的眼睛:“……我去了十八色山,也在落日荒冢中有了些体会——这个世界的运行,必须要遵守某些规则,如果越界,要么被规则抹去,要么,去到拥有另一种规则的世界去。”

    “大荒世界的规则之一,如果物质必须由这种圆球搭建,那么那些空隙,就应该由更小的圆球填满。但是你知道,再小的圆球挤在一起,总会有空隙。那么空隙会被填满就是个悖论!我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很久,我做了很多的猜想与演算,我想象不出有什么物质能够将之填满!”

    “但是后来偶然之间,我明白了一件事情,人的认知,是有限的!我被禁锢在过去所学的固有的思维囚牢里!于是我抛开所有的道理与约束,开始天马行空地去想象这件事!”

    “我想象,大荒世界的规则,或许不止如此!”

    “我想象,大荒世界的构成,或许本身就允许存在空隙!存在一种表征为'无'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好像不存在似的!”

    “谁说世界必须由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组成?万物有阴阳,那么‘有’的对立面,就是‘无’!它不是一种物质,它是一种不知名力量,充斥着整个大荒,在你我身体里,在桌椅板凳里,在山间风沙里,在游鱼飞鸟里……无知无觉,无处不在!”

    浊清玄双目圆睁,心脏微微抽痛,便听祝余道:“我知渔,却不知何为渔!或许有一天我能真正明白,但是,目前我可以跳过这一环节,直接奔向终点!”

    “我猜……它有一个特性,那便是无孔不入!”

    祝余仰望天空还在转动的巨轮,指着某处,道:“利用空间折叠之法,若是力量足够,我可以去到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

    桌上出现一张白纸,祝余执笔在其上点了两个墨点:“这两个点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若是一只蚂蚁来走,半盏茶功夫即可!”

    他弃笔,将两张纸对折起来:“我来走,便如此走!”

    两个墨点重合在一起,确实瞬间而至。

    祝余将纸张打开,冲九尾狐微微一笑:“从前我便以为我是如此一双大手,将两个空间的任意一点相连接,而我只需要轻轻迈步,便能瞬间跨越两个星系!”

    他摇摇头:“可是我错了!我不是那双大手!”

    “这世上没有这样一双大手!”

    九尾狐心脏咚咚咚跳起来,便听祝余说出了惊世之语:“而是我从出生那天,便从大荒那里,拿到了一把钥匙!”

    “一把可以打开所有镶嵌着‘无’这把锁的钥匙!”

    “天赋便是这把钥匙的名字!”

    “拥有空间修行天赋的人,都有这把钥匙!您也有!”

    祝余双目亮晶晶,面上是无上自信与亢奋:“大帝您可知道,为什么这把钥匙,能够打开所有‘无’之锁?”

    他喜不自禁,笃定说出那个九尾狐猜了一辈子也猜不中不敢猜的真相:“因为,所有的‘无’,都是挨在一起的!”

    九尾狐气喘得有些大,反驳道:“荒谬!怎么可能所有的空都挨在一起?大荒如此辽阔,你我之间隔着一张桌子,难道我们两个,还能重合在一起?难道这世界,都能重合在一起?难道到最后,大家都挤在一个点里面?你的意思是这偌大大荒世界,其实就是一个点?”

    祝余摇头:“不!我只是想说,空间它不是圆球形!”

    “它是……”,祝余斟酌再三,终于找到一个合适之词:“它是个畸形!”

    “它无处不在,无所不在!它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在大荒比重之中占了九成九,这个世界,是由‘存在’与‘不存在’组成的!”

    “而实际上,‘不存在’、‘无’、‘空’,甭管叫什么吧,它本身就是一种存在!”

    “只是它的存在,一般人理解不了!因为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是的,荒谬了!

    浊清玄捂着额头,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头痛的几乎要裂开——从前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事,无论如何都走不通的路,在祝余的疯狂言论中,豁然开朗。

    祝余继续道:“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物质都有万千种表现,但是我研究发现,其实将事物无限分解后,都只是一种物质!就是我先前说的小圆球!法术中的撒豆成兵,点石为金,都只是改变了小圆球的构成模式,事物便会以另一种形象存在!这世上的法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它们便是大荒赋与人们的钥匙!因此,我笃定‘有’这种东西,也只有一把锁,但是能打开它的钥匙很多!也就是说,一个术法,只要人们学会了,结果都一样!”

    “而‘无’,同样只有一把锁,也只有一把钥匙能够打开它!只要拥有空间天赋的人,都拿着同一把钥匙!”

    祝余轻点指间,两人之间的空间突然裂出一条缝隙,内中大荒气息扑面而来,也将那苍穹巨树映射在祝余眼中。

    祝余盯着那棵树,继续道:“所以,这便是落日荒冢藏在大荒眼皮子底下,却永远无法被察觉的原因!也是我上次落入您腹中无法破开空间的原因!因为你们跨越了大荒的规则,已经拥有另一把锁,而我这把大荒给的通用钥匙,自然打不开!”

    若非他使用蛮力,若非那时圣骨护持,若非那缠枝花戒指助力,若非他绝路逢生遁入大隐……若非种种因由将那荒冢撕裂开暴露在大荒之内被大荒察觉,两厢争斗最终落败,也不知这一颗毒瘤,会否渐渐壮大,将大荒逐渐吞噬……

    “……所以,这便是如果您允许,我就能在下一刻遁入东荒甚至苍穹宫之内的原因!”

    “这也是大荒内无数大能创造里许多秘境与小世界,却被允许存在的终极原因——我有一把钥匙,而大荒手中却有无数把!”

    “万物都活在大荒所给的相对自由范围内!”

    “除了你们,渔泽之人!”

    “你们,是不被允许的存在!”

    他伸手抚摸那处空间裂缝,望着浊清玄,叹息道:“这都是我的猜想……而要解开那把父亲制造的无限之空的循环空间,我想我需要另一把钥匙!一把大荒知道我却不知道的钥匙!不知前辈如何看?”

    怎么看?

    浊清玄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为什么你会认为你父亲的无限之空,大荒是允许存在的?”

    祝余奇怪道:“因为父亲安然无恙!他要是越界······”

    祝余一个激灵,震惊地望着浊清玄:“难道······难道······”

    浊清玄收了笑意,沉声道:“我说过了!他是我最崇敬的人!”

    他附身过去,在祝余耳边低语两句,便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祝余僵着脸,整个人都懵了。

    浊清玄再看祝余时,已然带了几分长辈的喜爱,道:“你父亲的钥匙,我没有!先前是诓骗你来着!时间差不多了,你我就此别过!”

    浊清玄的两日时间即将殆尽,他叹息道:“我为我先前的言论致歉!是我这个做长辈的失礼了!你很好!比我见过的人,都要好!”

    浊清玄看着祝余,只觉得这孩子现在是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顺眼,他突然有些嫉妒起祝时乙来——怎么什么好事儿都是他家的?

    他恨不得立刻将祝余过继到自己门下。

    祝余心中一动,问道:“大帝,小子有一事不明……不,三事!”

    浊清玄微笑颔首:“你问!”

    祝余好奇道:“您真的是骂了那位,被……”

    浊清玄脸一黑,答道:“是!”

    祝余心中猫抓似的想知道他骂了些什么,但是不敢问,正准备岔开话题便听浊清玄咬牙切齿道:“我骂这贼老天生儿子没屁-_-眼!”

    祝余:······

    好吧,没有将这位魂销骨灭,大荒天道真真是仁慈极了!

    他又问:“您可是研究出了真正的聚灵阵?”

    九尾狐叹气道:“没有!”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被允许拥有聚灵之法!”

    “我如同千千万万人一般,拥有使之现世的智力,却独独没有使之现世的资格!”

    他指着祝余:“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

    他笑道:“我也是唯一一个被抓去······咳咳······还能出来的人!”

    祝余有些高兴,抿嘴笑,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欢喜,假作谦虚道:“嘿嘿嘿,过奖了过奖了!”

    “还有,您上次言,夜黑无明,灵犀永生,又叫我小心天道……何以解?”

    浊清玄微微一怔,惊讶道:“我说了吗?”

    祝余张口结舌,迟疑道:“您……您没说?不是您说的?”

    浊清玄沉着一张脸,坚定摇头:“绝不是我!”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一下冷凝了。

    祝余脑门子上冒出细密汗水来,心脏跳的咚咚作响,下意识不愿在浊清玄面前深究,便道:“……可能是我记岔了……我还有一问!”

    浊清玄觉得这孩子问题真多,他时间不多了,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地再去吃一顿,便不耐烦了:“不是说好三个么?”

    祝余辩道:“可是第三个您没答我啊!”

    浊清玄气盈盈,道:“说!”

    “您魂归处……是何方?”

    浊清玄微微眯眼,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怎的?好奇?”

    祝余连连点头:当然好奇!谁不好奇?您可是大荒存在以来,唯一一位重返人间的稀有人物啊!

    正说着,浊清玄身影突然弯曲了下,灵体变得淡了些,想是时辰到了,他来不及多说,只道:“你好好学习,努力修行,等你有所成就,自能知晓!”

    “去吧!”

    祝余抱拳施礼:“多谢前辈!”

    祝余脸上绽放出笑意来,迈向那大树所在的空域,身上战意陡然升起:“大恩不言谢,自在心中!”

    就在他跨出那裂缝的一瞬间,他身上的气息冲荡到九尾狐身周,将已经被另一种力量拉扯消失的九尾狐惊地满脸骇然,他猛地回头,盯着祝余消失的那处,惊恐万状:“是你!!!”

    “怎么会是你???!!!”

    啪!

    长街上落下一青衣文士,他惶急抬头望着这片巴掌大的天地,不甘怒吼:“苍天无道!!!无道!!!”

    怒喝声冲破天际,将云霄荡起无数涟漪,内中劫雷滚滚,紫云缠绕,一个伟岸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天雷一个接一个地劈,这动静将城里还在哭丧的人们惊得齐齐出门,许多人敲锣打鼓从颓丧在地的九尾狐身旁走过:“老九,走,看热闹去!有新人来啦哈哈哈哈!”

    “走走走,看看是何方神圣?这都几万年没新人来了!”

    “老九啊,你也别沮丧了,能出去那么久,你就偷着乐吧!知足常乐嘛!”

    九尾狐昂首望着那高天劫云,嘲讽低喃道:“是……难道如今,我还能做别的事吗?”

    他收起心中所思所想,哈哈一笑,站起来同从他身边经过的一人一起跑:“毛豆,等等我!”

    黑大人一个趔趄,满脸怒气:“滚犊子!”

    老九嘻嘻哈哈拉扯着他,道:“来新人了,快走快走!”

    那新人一身紫袍,在重重劫云之中闲庭信步,万千紫雷浩劫,皆作退避状,万不敢近他身。

    众人跑了一阵,那人似乎也发现了这座城,一步而至,眼神一睨,将那欲跟随而来的浩劫吓得瑟瑟发抖,最终退散,天空再次雾蒙蒙暗沉沉起来。

    他转头,正好迎上赶来看热闹的众人……

    此时众人也看清楚了来人的脸,立时鸦雀无声,不知是谁先跪下,只一瞬间,所有人都跪伏在地:“恭迎……”

    那人一个抚袖,所有人被一股大力扶起:“都是阶下囚,又以何礼迎之?”

    众人低眉顺眼,不敢多言,只随着他走。

    走了一阵,那人指着门上一蓬头垢面的门神:“这是何物?”

    九尾狐站在人群中,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新来的人,脑中如天雷滚滚。

    一人出列,恭敬答道:“此乃从前因缘际会认识的一少年,以小隐之力,便能与在下本体打得不分伯仲,大家颇为欣赏他才识,后来……便……便挂在门上辟邪……”

    他已经准备好挨骂,却不想那人轻声一笑:“辟邪?甚好!回头给我门上也挂一副!”

    人们点头应道:“是!”

    又走了一阵,走到一门前挂着白幡丧事之处,那人走进去环视一圈,看看九尾狐:“你是何时死的?”

    九尾狐看着自己满室雪白,瞠目结舌,自然答不上话来,倒是那抚琴男子,再不复清冷贵意,低着头满面惭愧:“……我们……我们一时胡闹……”

    众人手心脚板心都被汗浸透,已经等着接受雷霆之威,却不料那人微微颔首:“嗯!”

    ……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嗯是个什么意思?是生气?还是表示知道了?还是已经失望至极懒得理你?

    那人又走,将不大不小的城池转悠了个遍,指着护城河中一岛屿:“那处不错!我便在此安居吧!”

    他脚踏微波,往那处行去,却不料身后扑通跪了一地:“我等有负尊上教诲,请尊上责罚!”

    那紫衣男子微微垂头,叹息道:“你们不必如此!”

    他望着高悬的灰色天空,目光悠远绵长:“与之斗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输了!我心气儿已经散了……累了!你们散了吧!无事不要来扰我!”

    巨雷劈打在九尾狐与众人心尖,九尾狐想起祝余那句话,心道:人,果真是会变的!

    众人不敢多言,俱是拱手送他:“是!”

    九尾狐立在水岸边,莫不哀愁道:“不,我不失望!我甚至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早点来!”

    他身后一人望着那水中孤岛,赞同道:“是!大家俱是作如此想,所以才把这绝佳的位置留给了他!”

    黑大人拍拍两人肩膀:“走吧!莫要扰了大人清净!”

    浊清玄被黑大人揽着肩走,忍不住又回头看,心道:解脱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