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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暗夜7

    “大事可成矣!”徐有贞拍案而起,不怪徐有贞狂妄,这都飞龙骑脸了,还怎么输?

    真的是想输都输不了。

    他们有意识的忽略了一个事实:即便是没有他们这些蝇营狗苟,一旦今上驾崩,这大位不还是朱祁镇的?

    他们或许是被朝野上下的一片立储之声遮蔽了双眼,也或许是宫里那位本来就想让儿子即位,当诸多算计纠缠到一起之后,本来简单的事情,便不再那么简单了。

    “万事俱备,我等静待其时便可。”石亨与王骥对视一眼后,开口说道,“诸位需小心谨慎,万不能泄露天机也!”

    “石侯放心便是。”众人一起应诺,大家都不是笨蛋,虽然优势在我,但也不能傻乎乎的四处张扬不是。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深。门响声让张璟回过神来,“姐姐来了。”看着妻子在侍书的陪伴下推门而入,张璟起身迎接。

    “这都快子时了,夫君怎得还不休息?”刘静怡嗔怪,“每日里晚睡早起、费心劳神的,夫君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呀。”

    面对妻子的关心,张璟自知理亏,也不辩解,走过去执着妻子的手便往外走,一边笑着说道,“走走走,回去歇息。”

    对于张璟的惫懒,刘静怡倒也无可奈何,俏脸微红,任由丈夫执着自己的手回房去了。跟在后面的侍书看着恩爱的二人,忍不住有些郁闷,她其实不仅仅是陪嫁丫环,还是通房丫环,她们唯一的出路便是被男主人纳为侍妾,以后有了一儿半女的,这辈子就有了依靠。

    她家姑娘自然不是什么善妒之人,也与张璟提过此事,只是都被张璟这位姑爷推脱了,说是自己年岁还小,且不着急,算是给了句准话,按说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一辈子算是有了着落。

    侍书忍不住直了直身子,哪里小了?不就是想先纳那薛姑娘嘛,想到那位薛姑娘,侍书又忍不住垂头丧气,按照姑爷的意思,得等到薛姑娘十六岁之后,才会纳进门,还有两年,两年后自己都十七了,成老姑娘了,姑爷还会看得上自己吗?

    患得患失的侍书脚下越来越慢,也不怪她缺乏安全感,现在的大户人家,那个不是妻妾成群,有几个能够相敬如宾的?大部分混账玩意,妻子过了二十五六,就开始分房了,至于侍妾丫环,没个一两年就腻了,有几个能够善终的?

    所以,倒也不能怪侍书胡思乱想、患得患失,她也怕自己几年后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死后连个棺椁都没有,一领破席就是她的全部,乱葬岗一扔,世上再无此人,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这丫头,这几天怎么总是走神?”侍书耳边传来自家姑爷关心的声音,“想家了不成?”

    “没,没有,呵呵。”侍书慌乱的摇头否认,她哪里还有什么家,自从狠心的父亲把她卖到刘家,拿着她的卖身银不知所踪之后,她便没有家了,就算有,也是以后的事儿了。

    刘静怡看了侍书一眼,又看了丈夫一眼后,忍不住摇摇头,侍书的心思她岂有不知之理,但丈夫有丈夫的考虑,她倒是不好多说什么。

    “走走走,”张璟抬手揉了揉侍书的脑袋,“别整天的胡思乱想,小心不长个。”

    侍书闻言,一脑袋顶开张璟的手,气鼓鼓的看向张璟,正想反驳,俏脸却是一白,刚才气急,倒是忘了尊卑,她只是一个下人,怎么敢对主人如此不敬?

    正待跪下认错,却见张璟不以为意的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小丫头才多大,乱想什么,走了,回去休息。”

    说实话,刘静怡刚才也吓的不轻,自家丈夫虽然没什么架子,在家里也很少讲尊卑那一套,但他不讲究归不讲究,身为家人,却不能不讲究,若都如此,成什么体统。

    刘静怡正待数落侍书几句,却被张璟拉住,“得了,咱家又不是什么簪缨世家,高门大族,哪来的那么多讲究?非得把家里弄得死气沉沉的干嘛。我就喜欢萍儿和侍书,性子烂漫,无拘无束的多好。”

    刘静怡闻言,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哭笑不得,自家丈夫不端着架子,平易近人的,其实也挺好,至少没那么多规矩,不过这也太平易近人了,又有点缺乏威严,“你就由着她们吧,等哪天蹬鼻子上脸了,看你怎么办。”

    “于少保可在堂上?”张璟来到兵部于少保的值房外,问守门的胥吏。

    “可是张都督当面?”

    “正是下官。”张璟非常客气,他敬的是于少保为国为民的一片公心。

    “都督请进,少保刚刚还提起都督。”

    “少保有命,下官不敢有误。”

    进了值房,张璟诚心诚意的对桌后的老人躬身行礼,“下官张璟,见过少保。”

    于少保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上下打量了张璟一眼后,点了点头,“坐下说话。”

    “谢少保赐座。”张璟再次行礼,然后在下首坐下。

    “不必拘束。”于少保见张璟一板一眼,恭恭敬敬的样子,不由有些触动,谁都喜欢有礼貌的年轻人,而当这种礼貌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时,就更加能够打动人。

    见张璟对自家如此恭敬,于少保都有些意外,他与张璟素无交集,而他的名声在武臣那里可不太好,任谁的权力被剥夺的大半,都不会对始作俑者有好话的,况且他治军从严,动了太多人的蛋糕,能有个好名声才怪呢。

    “京营糜烂,”于少保直入正题,“尚德大力举荐于你,言道你治军有方,且颇有手腕、心计,那些军头糊弄的了他,却糊弄不了你,可是如此?”

    张璟有些懵,他是真没想到于少保竟然如此直接、直白,这与他想象中朝廷重臣绝不一样,他接触的官员也不少了,那个不是云山雾罩、讳莫如深?彷佛不高深一点,就显不出他们的高明一般,如于少保这等简单直接的,还真没遇到。

    “京营操练,尽管大胆去做,若遇难决之事,自有老夫。”于少保嘱咐了张璟一句后,便送客了。

    张璟心里颇为惋惜,既是惋惜这个机会,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就被送客了,以后再想见这位,怕是没什么机会了;更加惋惜的是这个人,如此清正贤能的大臣,这偌大的大明朝竟然容不下!真是莫大的讽刺。

    似乎感受到了张璟目光中的莫名,于少保微微一怔,在这一刹,他似乎看懂了张璟目光中所蕴涵的惋惜、不舍、悲哀等诸多情绪。

    于少保轻叹一声,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诚如尚德所言,识大局、懂分寸。是啊,此人身为锦衣卫指挥,石、徐、曹等人的勾连又岂能瞒得过他?若此人真是如此无能,又岂能如此平步青云。

    但还是那句话,此乃大势!即便有所察觉,又能如何?什么都做不了,除非将国家拖入内乱的深渊。

    难道自己还能去宫里,劝说那位太后,让她不必操切,即便当今驾崩,这大位也是朱见深的,这天下仍是你儿孙的天下,何必鼠目寸光?或者自己去南宫,劝说朱祁镇,让他耐心等当今驾崩,别搞什么夺门那一套?

    且先不说孙太后,孙子当皇帝的确不如儿子当皇帝,但也大差不差。到朱祁镇这儿,他最恨的人恐怕便是自己了,他岂能听自己的话?

    而一旦谈崩了,怎么办?自己还真能举起“清君侧”的大旗,将这些人打为乱党吗?怎么可能,那自己还与曹孟德之流何异?

    至于石亨等辈,不过是恰逢其时罢了,没有石亨,也会有李亨、王亨。

    自己都无法破局,张璟一个小小的锦衣指挥,又能如何?这是个有操守的,置身事外、不当帮凶,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从兵部离开后,张璟也没回后军府,而是直奔北镇抚司,他其实没打算正儿八经的操练京营,糊弄过去就行了,等朱祁镇上台,自己就算免了被清算的命运,肯定也会被打发的远远的,又何必费心劳神的,还得得罪那些军头,何苦来哉。

    不过刚才见了于少保一面后,他脑海里突然回响着鲁迅先生那段文字:“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是啊,正是有了于少保这样的“脊梁”,于是我泱泱华夏始终巍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自己虽缺乏于少保这等舍生取义的壮烈与勇气,却也是可以做点事情的,难道自己连做点事情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门下见过都督。”逯杲恭恭敬敬的给张璟行礼,这位可是他的衣食父母,虽说他一个指挥佥事,得和齐亮这个百户、李锋这个总旗一起议事,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掌握了不小权力的大佬,这当然全赖张璟的赏识与提拔。

    “没事,你去忙吧,”张璟对逯杲挥挥手,“某找秦武。”

    “秦小旗刚刚出去,门下已派人去找了。”逯杲并未离开,而是恭敬的站在哪里,陪着张璟等待秦武回来。

    对于逯杲的表现,张璟还是满意的,至少暂时看起来不像是白眼狼,这就非常不错了。

    不大功夫,秦武风风火火的回来了,逯杲知道二人要谈事,识趣的告退,不想张璟摆了摆手,“你且留下,帮某谋划谋划。”

    “仓促之间,小人暂未查到许多,”秦武先告了声罪,“请郎君恕罪。”

    “何罪之有?”张璟摇头,“今日少保召见,再申京营操练之事。”

    听说是于少保亲自召见,逯杲和秦武都是面容一肃,这位老大人的命令,谁敢不听?

    “京营糜烂,若只整顿行伍军纪,以都督之威势,那柳溥绝不敢阳奉阴违,”逯杲拱了拱手说道,“只是这吃空饷一事,怕是难查。”

    张璟点头,十团营每营定员一万五千人,现在能有一半估计就是烧高香了,其他的人呢?那当然是都被吃了空饷。

    张璟要是揪着这个不放,京营肯定得炸锅!但要是放过这个的话,这操练又有什么意义?连兵员都不足,就在哪儿操练,这兵练的又有什么意义?

    这事儿还真的挺难办的,真撕破脸皮,这些军头鼓动士兵哗变,别以为他们做不出来,张璟毕竟缺乏威望,而这些军头一个个的都是功臣之后,那个会把张璟放在眼里?在他们眼里,张璟不过是个幸臣罢了。

    所以,不能逼急了,否则后果还得张璟来承担,而经此一事,张璟此后的仕途也就毁了。一个连下属都压不住的上司,要你何用?

    此事一味弹压是不成的,否则朱骥也不会毫无寸进。

    “杀人立威!”逯杲目中厉色一闪,对张璟拱了拱手说道。

    “逯签事所言极是,”张璟也有这个打算,杀人倒不一定,但威是肯定要立的,“某明日先去营中看看再说。”

    回到后军府,张璟继续查阅京营的花名册,柳溥且不去说他,此人就是个样子货,要啥没啥,就他那一屁股的糟烂事儿,拿捏他还是很容易的。

    主要还是十营的坐营官、把总,这些人个个都是功臣之后,那个都不是好惹的,这也是朱骥一时半会打不开局面的原因。

    守着这么一群躺在先人功劳簿上作威作福的玩意,是真的难呀!

    你跟他们说理,基本讲不通,卫所吃空饷吃的更多,怎么没见你们去管?非揪着大爷的把柄不放是怎么回事儿,真当大爷我是好惹的?

    就这么一群混不吝,把他们逼急了,真能闹出哗变的事儿来,何况这些人背后还有石亨暗戳戳的挑事儿。

    京营糜烂至此,与石亨、曹吉祥有很大关系。当一个总兵、一个监军勾结起来,沆瀣一气的话,什么样的墙角挖不倒?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