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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迎接2

    “晚辈见过中丞。”张璟下马,走到张楷面前,抱拳行礼。

    看着眼前的少年,张楷暗暗点头,少年得意,最怕什么?当然是得意忘形,骄横狂妄,目无余子,而张璟却没这些毛病,表现的谦逊有礼,毫无骄狂之态,这就非常难得了,再联想到此人的行事,心狠手辣的同时,却又能够留有余地。

    足见其人也是个螺丝壳里做道场的,胸怀锦绣的人物。

    “有劳总兵相迎,老夫不胜惶恐。”张楷也拱手行礼,二人见面倒是没什么火药味,一团和气的样子。

    陈翔等人陪侍在一旁,看着两位大佬寒暄,心里却不免郁闷,比起张璟这位总兵,自己这些人的年纪真的是活到狗身上了。

    虽说文武不同,官爵所代表的意义也不同,但文官再值钱,武官再泛滥,到了i、一品、二品这个关口,也都不轻易升授了。朝中那么多大佬,不管文武,正一品又有几个?别说正一品了,从一品都没多少,几乎都是围着二品打转。

    但张璟呢?刚刚升了正一品的右都督,虽然是武官,但满朝的都督又有几个?掌握实权的都督又有几个?

    陈翔有时甚至都琢磨,这位张总戎恶了陛下,得罪了风光无限的石亨、徐有贞,升官的速度都如此之快,这要是在正常情况下,现在怕不是都封爵了吧?

    诚然,人家这是实打实的战功,用命拼出来的,羡慕不来,但人心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大家都无欲无求的,怎么可能?否则,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破事儿?

    “中丞这一路辛苦了,”张璟和张楷已经在驿站的大堂上坐下,驿丞奉上热茶后,下去忙着整治酒菜去了,而陈翔、陶轩等人也识趣的坐的远远的,不打扰两位大佬谈话,“今日总算是把中丞盼来了。”

    张璟这段时间军政一把抓,虽说无人掣肘,行事方便了许多,但有些事情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本来就不是亲民官,政务上的事情磕磕绊绊,若不是有水静居士帮忙,还不知道会出多少疏漏呢。别的不说,延安、庆阳两府的政务,张璟这个一点经验都没有的生瓜蛋子能处理好?

    政务可不是军务,没那么简单的。出将入相看着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真正能够做到才兼文武,治国、治军无所不为的,数遍了历史,又有几个?

    所以,真的没必要去争权夺利,能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就行了。可惜的是,许多为官之人都无法堪破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做好,都要揽到自己身上,仿佛不这样就无法彰显他的身份似的。

    张璟只能说,这绝非做官的本分,只能说是权力欲作祟,大家若是都想着揽权,事情谁去做?在其位,谋其政,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这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官吏专于劝课,百姓勤于稼穑,此乃治国之本,理政之要也,”张楷赞许的看着张璟说道,“老夫痴长你几岁,叫你一声怀瑾,可否?”

    怀瑾是于少保给张璟取的表字,张楷能够这样称呼张璟,起码说明张楷愿意与张璟和平共处,表达了自己对张璟的亲近之意,这是给张璟面子,张璟哪有不接着的道理?

    “晚辈恭聆中丞教益,”张璟抱拳,笑道。

    “哈哈,”张楷笑,“倒也谈不上什么教益,不过是互相切磋罢了,老夫观怀瑾招募流民,劝课农桑,心甚慰之,须知农事为国之根本,本治则国固,本乱则国危。”

    老先生谈兴正浓,或许是张璟的做法正好合了他的理念,“怀瑾且看,这古往今来,有那次民乱,不是因为百姓吃不饱肚子而引起的?由此可见,农事之重,哪怕为了杜绝民乱,这农事也不能疏忽了。”

    张璟跟着点头,这话对不对?太对了!道理大家都懂,但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远了不说,就从太宗开始说起吧,哪朝没有民变?民变为何层出不穷?老百姓闲的吗?闲着没事就乱乱?

    显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还不是这些当官的给逼得?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有饭吃、有衣穿,那个老百姓闲的去造反?

    “怀瑾免绥德百姓三年赋税,十年内赋税减半,”张楷提到了张璟的一些具体举措,“此举显然不妥。”

    张璟闻言,心里一冷,正待反驳。

    却听张楷接着说道:“刚开垦的地,往往比较贫瘠,需要经过连续几年的精耕细作,地力才会上升,变成熟田,三年是不够的,老夫以为,以五年为宜。”

    张璟松了口气,还以为这位中丞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呢,原来的确是个务实的好官,“倒是晚辈想当然了,好在有中丞查漏补缺,否则,若因晚辈之故,不务德政,而伤百姓,让晚辈情何以堪。”

    “怀瑾言重了,”张楷反而开始安慰张璟,“你从未接触过政务,骤居高位,能做到这等程度,已经堪称能臣了,不必妄自菲薄。”

    “中丞谬赞了。”张璟连忙逊谢,他一个武人,要是这番话传到朝中,还不知引起什么风浪来呢,因为石亨的缘故,开始走下坡路的武臣回光返照,以石亨、王骥为首的武臣开始和兵部较劲,似乎想被兵部褫夺的权力收回去。

    这一下子就让文官的神经紧绷了起来,经过近百年的明争暗斗,文官好容易借着土木之败,军中的勋臣宿将几乎全军覆没的机会,把武臣的权势剥夺了大半,再加一把劲儿,国朝的武臣便将如前宋一般,毫无地位可言。

    这样的节骨眼上,文臣们岂能容石亨在哪儿上蹿下跳?只不过石亨此时的恩宠一时无二,文官扳不倒他罢了,但小动作却从未停下。

    张璟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什么小动作,文官们的打压定然是顷刻而至,本来张璟的日子就不甚好过,若是再招惹了官僚集团,他还想不想混了?

    所以,张楷这话他是肯定不能接的,连忙转移话题,“如今中丞履新,晚辈总算能够松一口气了,本镇政务便有劳中丞了。”

    张楷人老成精,哪里不明白张璟在戒备什么,闻言哈哈一笑,端起茶杯,笑眯眯的呷了口茶,“老夫今年正好六十,年过花甲,所谓老不以筋骨为能,本镇之事,可要多靠怀瑾了,老夫即便有心,怕也是力不从心啊。”

    嗯?张璟一愣,这老先生什么意思?莫不是在试探自己?张璟心里多留了个心眼,根本不接话,官场之上,波谲云诡,政治上幼稚、不成熟的都倒在了前进的路上。

    为官者,谁不想礼绝百僚?但想归想,没有那个能力,就不要去妄想了,不论为官还是为人,都要有自知之明,当野心超过了能力后,身败名裂便已经在眼前了。

    张璟素有自知之明,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着深刻的认知,他才不会这山望着那山高,脚踏实地才是他现在的当务之急。

    说句难听的,他一个武臣,虽然是一镇总兵,但在官僚集团眼中,也不过是守户之犬而已,用得着的时候,丢几根骨头,用不着了,自然是鸟尽弓藏。正因为张璟对此有着清醒的认知,所以对张楷的话是半句都不信。

    自前宋以降,文官什么时候瞧得起过武臣?

    张楷见张璟谨慎,遂也不再多言,他虽然是试探张璟,但却也没什么坏心思,正如他所言,今年他都六十岁了,说句难听的,活一天就少一天了,不知道哪天,眼睛闭上就睁不开了。特别又是在苦寒的边地,条件更加艰苦,对他这个老人家当然也就更加不友好。

    他认为张璟是个可造之才,而且欣赏张璟的忠直,朱祁镇复辟之日,敢在朝堂上直斥国贼的,满朝上下,也就张璟一人而已。

    张楷是一个传统的士大夫,所谓“言士者,有德行之称”,德行高尚,是士大夫这一群体的重要特征,张楷正是如此,他们有正确的人生追求与价值判断,怀有忠信这样的美德,并且始终在生活中身体力行,努力做好自己,绝不蝇营狗苟。

    所以,张璟倒是有些过于敏感了。张楷是真的见才心喜,想要好好早就张璟一番。他们这些有着高尚品行的士大夫并无什么门户之见,有教无类才是他们的追求。所以,张璟是武臣对张楷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他看重的是张璟的品行、才能,而非张璟的身份。

    士大夫这一阶层,从来就不仅仅是文人。

    这一点在于少保身上体现的也是淋漓尽致,真以为是个人物,就能让于少保给他取字吗?于少保给张璟取字,至少表明了两层意思,第一,自然是说这个年轻人不错,我看好他;至于第二层,则是告诉他的那些同道,何为“同道”?

    士大夫精神最突出的亮点,是国家、民族的利益高于一切,每当国难临头之际,都是他们前赴后继、救亡图存之时,这便是他们追求的“道”,只要有相同的追求,都是同道,他们所追求的“道”,已经超脱了狭隘的人本、阵营等一切界限。

    这是一个广泛的概念。

    张璟即便囿于自身的修养、学识,达不到成为于少保等士大夫“同道”的程度,但至少已经初步具备了这样的资格,得到了士大夫这一群体的初步认可。

    这才是于少保真正的用意,当然也代表了他对张璟的期许。张璟到底能不能成长到那样的高度,这需要张璟自己努力,但这道门,于少保却已经帮张璟打开了。

    “时间不早了,晚辈不打扰中丞了,”吃完饭后,张璟主动告辞,“中丞一路鞍马劳顿,还请早点歇息。”

    “哈哈,”张楷闻言一笑,“我等为官之人,身负王命,有守土之责,报国之重,一点劳累又算什么?不过,人老了,便不能以筋骨为能咯,老夫这把老骨头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这国事,终究还是要托付给你们啊。”

    听着张楷这别有深意的话,张璟一时间倒也无法接口,让他说什么?这个时候,他明哲保身都来不及呢,哪里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能表现出来不是。

    “这人年纪轻轻的,倒是滑不溜手。”回到房间后,张家老仆有些好笑的对张楷说道。

    张楷看了张福一眼,摇摇头,“宦途凶险,小心自然无大错!于少保如何?还不是拙于谋身,险些命丧于宵小之手。张怀瑾年纪轻轻,就能有此城府,着实不错。”

    “哦,这么说,老爷今晚不是试探他?”张福眨了眨眼睛,问道。

    “当然不是,”张楷正色说道,“可造之才啊,老夫见猎心喜。”

    “可他是武臣啊!”张福不由说道。

    “武臣如何?文官如何?”张楷转头,看向窗外,圆月悬于半天,洒落一地清辉,“月圆月缺,皆为玄兔也,岂不闻月有阴晴圆缺之故耳?”

    “哦,哦。”张福眨着眼睛,也不知道明不明白自家老爷的意思。

    张楷也不多解释,自宋已降,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武臣的地位愈发低下。本朝虽因开国、靖难之故,而形成了领一时风骚的武勋阶层,但随着那些有功于朝廷的勋臣们相继辞世,他们的后代却已经无法重现父辈的荣光了。

    其实,何必囿于门户之见?能者上,庸者下,乃是千古不易之理,可惜!张楷叹气,以文治武已经成了惯例,想要改变,何其难也!

    “明日到了绥德,总算是到了地方,”张福帮自家老爷打来热水,服侍他开始洗漱,“老爷还打算去榆林看看吗?”

    张楷摇摇头,“老夫去了榆林,张怀瑾怕是要睡不安寝,老夫还是不做这个恶人了。况且他做的着实不错,老夫又何必去添乱?国事为重,只要他能办事,把事儿办好,老夫可不管他是文是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