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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花月

    花月楼的名头,在京中也响亮了几十个年头了。

    自从这招牌打出来,从未冷清过。

    楼里的姑娘,各个热情似火,又各个身怀绝技,更别说长相都是千万人里出挑的。

    多少文人墨客驻步于此,流连忘返;又有多少痴男怨女、话本里才有的精彩故事,在此一一应现。

    便是萧国如今最风流、最不羁的书仙画圣吴中子,来了也只能留下一幅“花好月圆”的墨宝后,仓皇而逃。

    而这楼就在城东安邑坊内,紧临着那东市,夜夜靡靡之音不断。今日附近更是水泄不通。

    花月楼现在的头牌老鸨姓金,金妈妈可是出了名的识人、眼尖,在她手上少说出来了四五位花魁和十来位行首。

    她摇着扇子,一眼便瞧到了走来的箫议三人。

    自然,一眼瞧中的是三人之中,最为出挑、俊逸的箫议,而后才是她的老主顾。

    他今日头上戴着紫金冠,披了一条素白色的鹤氅,里边换了身当时髦的苏绣月牙锦衫和暗纹锦服,腰上别着白玉带子,脚上踏着步云靴子,自是一股清贵公子模样。

    在人群中,配着远处静皑皑的雪屋蓝天,一时看呆了许多路人看客。

    隔着好几步,她回过神来便“喔唷”一声,眼角含笑地腰摆着腰肢迎到了三位身前:

    “几位爷,好久不见啦~”

    吴基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搂了搂这肥腴的金妈妈,微笑着打趣道:

    “我们今日可不是寻欢来的。”

    金妈妈待这老顾客碰到了自己的腰肢揉了一把后方才拿扇子拍掉,而后一听,更是似撒娇般地嗔道:

    “整日里来也不见撒多少银子,今日若是带着这么俊俏的公子哥儿也还是来寻人办事的,不照顾照顾我的生意,我定要去你家闹的!”

    吴基笑了笑,在她衣裳里塞了些碎银子又胡乱挠了挠,惹得金妈妈乱颤着、眉眼秋波婉转,这才想起什么,他急忙咳嗽几声,假作正经道:“呵呵,我家又不是公孙家,没人给你闹的……那个,给我们安排一雅座,找几位水灵的叫过来弹几首,最好那花魁……”

    “哎哟,楼儿啊,今日恐怕……”

    金妈妈一边抱怨,一边才将他身后这位贵公子瞧得清楚。

    近看比远观更摄魄勾魂,当真是翩翩矜贵公子,便是静静站着就宛如一幅画。

    “自然是……得空的!”一瞬间便改了口,让吴基和孙抗咋舌不已。

    说罢,这金妈妈便吩咐了旁边几位犯着花痴的姑娘招揽客人,自己带着三位贵客进了楼安了座便招呼了几位空着的最为漂亮乖巧的姑娘添酒夹菜,便赶集似地去寻那花魁楼儿去了。

    这一幕倒让孙抗有些懵了,喝了口旁边名为翠香的美丽姑娘递上的酒,便开口问道:“叔康,这花魁不是说休憩一两月的吗,原本就是随口一问……”

    吴基吃了口喂到嘴边的菜肴,咀嚼一番,然后朝萧议那边嘟嘟嘴。

    于是二人齐齐看着闭目养神、不动如山的萧议。

    而箫议身旁也有一位样貌极佳、身段玲珑的姑娘,此刻正脸红着、抿着嘴斟好酒,然后缓缓递上前来。

    箫议也不问姓名,微微颌首,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这女子估计也是个心急的女子,也要竞那行首,自然自信异常。当下眼波流转,又斟了一杯,微微俯身,看似随意间露出了娇羞和妩媚的姿态,然后一双杏目直勾勾盯着箫议,细细笑道:

    “萧公子,小女子妙黛,一个人喝酒多无趣,不如和妙黛共饮几杯……”

    说罢,就侧身贴过去,媚眼如丝,好不动人。

    结果箫议眯了眯眼,脸若寒霜,一侧身,那妙黛本就是想借着碰酒杯,顺势倒在他身上,全没想这萧公子如此决绝,全然不顾她这弱女子摔将下去。

    她一咬牙,抓住了桌沿,酒却是撒了自己身上,眼帘低垂,不知是何神态,站起身来微微一福:“萧公子,我且去换身衣裳。”便自知识趣地离去。

    箫议并未正眼瞧过她,夹了颗茴香豆,似无事发生一般。

    “扑哧……”

    吴基笑出了声,摇摇头,摸了摸旁边有些愣住的清依的小手。

    他与孙抗对视一笑,这过了时的套路还用在萧议身上呢,殊不知这萧公子平日里多少这种艳福都是被他生生折断、揉碎再火烧的。

    真就是辣手摧花,毫不含糊的。

    也不知谁家姑娘,能俘获这位的心呢。

    清依,翠香二人本也对箫议那边妙目连连,时不时故作姿态,此刻过后便也冷静下来,好生招待自己身旁的主了。

    “想不到吴兄竟与这妈妈关系匪浅。”箫议摸了摸扳指,开口微笑道。

    吴基估计是在这花月楼里特别放得开,对旁边的清依动手动脚,然后挑眉笑道:

    “你们懂什么,都说在风月场里,第二风流的是得行首青睐,第一风流的是入得花魁闺房,而最风流的,要我说却是妈妈赖上你……”

    “扑哧……”两位姑娘都笑了起来,箫议也摇摇头。

    这吴基,一向是没有什么正形,口出龌龊言语也更是常态的。

    孙抗有些鄙夷地看着他,随后与旁边捂嘴笑的翠香碰了一两杯,感叹道:

    “托了萧大人的福,今日约莫能见见这花魁的歌舞啊,却不知是何风景。”

    箫议抬抬眼,往台子方向看去,心中却想起昨天梦中的一段舞蹈,怎么也挥之不去。

    安玉若……

    为什么自己似乎觉得自己就是亲眼见到了那段舞,那位安家姑娘就这么妩媚、婀娜地俯上了自己的身……

    气血翻涌,箫议暗自揉揉额头,目光深邃。

    ***

    “好女儿,好女儿,好消息啊!”

    金妈妈在门外急促地敲了敲门,而后便推开了门扇,走了进去。

    屋子里十分淡雅,但又处处别有用心。正中间是松红林木的八仙桌和宫凳,窗前摆着一架海清石琴桌,旁边还有个珍惜的紫漆描金山水纹路海棠式香几。

    墙上挂着的有吴中子所书“淡泊”二字横幅,别了红木框挂着,还有前朝四大山人的《渔舟晚山》的画作,更有唐时王维《江皋会遇图》。

    东边立着一块罕见的紫檀边座木雕八仙人物的屏风,后边挂着流光雨帘。

    一边从帘里传出来慵懒的回话:

    “怎么了妈妈,那平乐侯薨了?”

    “哎哟,你个小孩子快住口,口无遮拦的。是那位镇国公世子,那个萧伯言来了!”

    “哦,那就来了呗……嗯,谁来着?”

    珠帘轻扬,如细碎雨声。

    帘子里踱出一位美人。

    这女子虽未抹妆,面容却也极美,特别是额间一颗美人痣,点缀地好似仙子下凡尘。又兼高挑颀长、玲珑有致的身子,端的是人间绝色。只是她神色恹恹,似乎被什么事所扰。

    她只披着一身云丝薄衣,若是有男子在此,定然要面红耳赤,若是个君子,定要捂着眼睛露着缝呵斥道:“世风日下!”

    金妈妈赶紧拿了件厚衣裳给她披上,硬拉着她坐了下来,惹得楼儿蹙眉撒娇道:

    “妈妈,这里边炉子生的火热,不冷的……”

    金妈妈翻了个白眼,摇摇扇子继续说道:“镇国公世子,萧伯言,铁面玉郎君没听说过?”

    那楼儿刚要开口,从帘子里又钻出一位女子,却是楼儿的女仆小馨,她嘻嘻笑道:

    “小姐哪能不知道,还偷偷留意过好几眼呢……”

    “去去去!”楼儿佯装生气,想到了什么又手撑着头,叹气道,“我只是是觉得,箫议也好,其他什么人也罢,能把那平乐侯打发走吗?”

    金妈妈喝了口冷茶,咂巴咂巴嘴,把她拉起来推往梳妆台,急急道:

    “你这脑子都不装一装现如今朝堂上有权有势的名字和家族?萧议,镇国公世子!萧这个姓还是皇上赐的,那平乐侯活腻味了?小馨,快给你家小姐梳妆,记得淡些,唔,这萧公子我一看就知道他喜欢素雅这一类的……”

    小馨“哦”的一声,便给自家小姐梳起乌丝。

    楼儿也知道金妈妈是为她好,不过还是嘟囔一句:“可不是家里出事来后,就再也不想听那朝堂上的是是非非了嘛,你之前不也让我别再去想这些腌臢事情……”

    金妈妈闻后,拿扇子拍了拍她的头,没好气道:“知道了,楼大小姐。放心,你金妈妈我一定会为你找个好归宿的。”

    楼儿嘻嘻笑了笑,甜着脸道:“金妈妈最好啦。”

    “滚。”金妈妈扭动着腰肢关了门,看也不看她讨好的模样,“口是心非的东西,把你这甜齁不要命的玩意待会儿对那萧公子多用用,别用在老娘身上!”

    楼儿拿着簪花纹玉的首饰盒子,对着镜子里那玉容,抿嘴轻笑。

    自己的命虽不好,但能遇到金妈妈,和花月楼,倒却是极好的。

    花月楼,是这当子里最为干净和自由的地方,从不强迫女子。那金妈妈,更是行内出了名的好心妈妈,她总是把姑娘当自己的女儿一样。

    而自己戴罪之身,能有此下场,已怨不得天地了。

    唯独这一年里,有位平乐侯王谦的,看上了自己,要纳自己为十八房妾,不依不饶的……所以便为了躲他,时不时闭个关、走访游乐什么的。

    人家势大,自己一个姑娘家家的,只能如此这般了。

    而且以后呢,走了一个王谦,估计还会有李谦、孙谦……

    自己需要一位,能把他们都压住的后台!

    就说今日这位萧公子,可是镇国公世子哩!虽说人长得确实俊朗星逸,自己偷看过,说实话懵懂时还有过些什么话本里的想法。但此刻呢,自己最看重的就是借一借他的名头,把那些烂头苍蝇打发走,如此而已啦。

    而且,貌似借他的名头,自己好像也不吃亏嘿!

    “小姐!别发呆啦!”

    一声轻唤,把她从思绪中捞起,她望向门外,不知为什么轻轻一笑。

    这扇闺门外,歌舞悦目,人声鼎沸,花酒味杂,奢靡而奔放,自由而不羁。

    那珠光宝色的高台上,一排排、一列列舞女洋溢着的热情,激荡飞扬,似乎要把这精致高台上的夜给掀开。而把酒言欢的看客们也希望这掀开的夜幕里,飘来一位他们久等的,梦里才能一会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