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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回家(四)

    几天下来没有进展。贝沙先生热情地招待了两人,但他的孩子还跟着别人在外地。事实上,每个人都会热情招待军官——在说明来意之前,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提防他们,只吐露只言片语,但明白了二位不是来搜捕、追查、或是抄家和讨税之后,都会邀请他们进屋喝一壶酒。

    男孩也在犹豫之后问过搜魔人,“我们这样伪装成军队里的军官不是欺骗吗?”他揣揣不安,似乎为这个问题纠结了很久。“欺骗是不对的吧,经文里也说欺诈者卑劣无能……”

    马尔森诺颇感兴趣,“你从哪听说的经文?”

    “啊,我在光祈日听教士大人布道……”男孩羞红了脸。

    搜魔人笑道,“村子里可没有修士吧。你该不会是溜进约翰先生的庄园?”

    钉子的脸一下垮掉,露出愁苦的神色。

    “幸好你没被抓到。”马尔森诺摸摸他的脑袋,“我们一样是军官,你可能不清楚,就编制来讲,甚至比军队里那些英勇的士兵们更上一点。换句话说,我们是能管他们的。“

    男孩睁大眼睛,“芬恩也是吗?“

    “芬恩?来找你的那个贵族?你也认识他?”马尔森诺站起身,“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就是他把安德招来的。本来瓦尼斯也管不了我用什么药,除了第一次我不在,后续就可以用常规的抑制药剂,也能安心养病。现在好了,连药都喝不得,天知道断了流程会怎样……”

    “瓦尼斯还说那个骑士天真呢,他以为是骑士小说!还是什么老套话剧,天底下再没有比贵族心思复杂的了——他们什么都有,什么都懂。还什么都要!”

    他注意到男孩的眼神,叹了口气。“抱歉。我之前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安德的任务又急迫,没人能反抗他的命令。才叫你去找他逃走……”

    男孩摇摇头,“我相信你。”

    “……如果再见到他,记得先和我说。”

    “嗯,其实我也不怎么认识,只是见了几位士兵,他们很关心我——准备送我去找你们。大家都是好人,只是看上去很忙,村子里还有自己的任务。很重要的任务。”

    搜魔人松了口气,“那应该不是,也许是重名。这种地方不会有军官和贵族,我只听瓦尼斯说有一位洛克爵士,回去问问他。他跟着安德很久,了解这个。”

    他念及此处,又问,“他们是不是……不愿意帮你。”——最后可没人送他,分明是瓦尼斯带他到本部的。

    钉子眼珠转了转,小声说,“没……”

    “这不是他们的错。“马尔森诺包住男孩的小手,”搜魔人的历史很久远了,是跟随最初的伟大国王一同出现的。不止在议会列席,也参与许多国家要务。咱们的顶头上司,埃尔德雷德先生就是一位廷臣。我们曾经是第十五军团,被誉为最体贴下民的军官——我也是从搜魔人图书馆看的,你瞧,军人们上阵杀敌,我们消除内部的奸细,一样光荣而正统。“

    “安德喜欢说些漂亮的大话说服别人,但有一句我很赞同。军人们在和平时期锻炼,在动荡年代战斗。而搜魔人无时不刻在打一场伟大战争——以保证德玛西亚还是那个光明国度。”

    “你知道,我先前也是士兵,是第四团的一名军人。在剿灭一群土匪时,陷入了埋伏——他们窝藏了几个法师,杀死了我几乎所有战友。半个连队的人,一百多名战士死伤过半。一部分是当场被杀死的,一部分是中了诅咒,回去后没多久就死了。”

    马尔森诺从没说过自己。男孩认真听着。

    “那时候,安德先生找上了我。他说,他们是处理巫术事件的专家,邀请我加入他麾下与他共事,他招我做搜魔人军官。我一方面是为了复仇,一方面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还有——”

    马尔森诺眼里闪过锐利的光芒。他一向柔和,这一刻却仿佛将阳光刺伤。钉子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光芒。

    他喃喃说,“安德长官是位正派的人。他向我描述了宏图愿景,面对我的质问……疑惑,也讲了他激进态度的原因和后果。搜魔人职位很高,但并不好过……虽然是为了普通人好,可是从百姓家夺走他们的儿女、妻子还是更多家人。有各种偏见也是理所当然。”

    “我看的那些文章……”

    男孩小心翼翼地接话:“也许时间太久,许多人都忘了。大家都忘了。就像你说的那个奥术……注册所。”

    “你还记着?”

    “毕竟是对付我的病……对付害人的灾祸的。”

    “是啊,太多健忘的人。连搜魔人自己……都忘了。”

    马尔森诺又摸摸男孩脑袋。“好了,你也别为此灰心。记得我说的吗?你希望帮助和你一样不幸的人,我会和你一起。你会成为和我一样的军官,你的灾祸会成为更多人的幸运。”

    “你似乎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都是听尼尔……听村里人讲的吗?”

    “是的,尼尔大叔懂得很多!还有修士大人,他是我的好朋友……你可别告诉别人,好几次我进老爷的庄园差点被发现,都是他帮我掩护的。可惜我染病之后,老爷的骑士搜查严了许多,后来没机会找他。”男孩也不敢多提尼尔,他早注意到搜魔人的不满。

    “那真是遗憾,也许领主大人听说了染魔的事。”马尔森诺想,村子里的消息传得很快,大部分村民都知道这事。那位男爵虽然坐在宫里,有流言入耳倒也正常。可惜世人皆知染魔可怕,却不愿提防——明明雄都离镇子不算特别远,而麻烦找上门时,搜魔人永远不会违背职责。

    “之后可以找他。除此以外,你想学字吗?我可以教你。这样你可以自己从藏书室里看更多东西。”

    “那太好了,谢谢你,欣诺!”

    “你,你叫我什么?”青年红了脸。

    “欣诺!不喜欢吗?”男孩扑闪着大眼睛。

    “听起来就像小孩子的名字……”

    ……

    他们迎着朝阳走在路上。村子不大,几天下来快遍历一整圈了。

    排查的效率很高。事实上,不需要挨家挨户登门拜访,有时候只需要钉子远远看一眼,既没有因他的“灾祸”显出异常,又没有符合男孩当初的印象,便可以通过。主要的判断标准还是前者,毕竟一个七岁的男孩每天在意的东西太多了,在他的眼里整个世界新奇而精彩,一晃而过的记忆如轻烟般飘渺。

    然而男孩的病好像彻底消了似的,没有任何动静。

    马尔森诺不禁感叹科索洛夫的强大药效。不愧是安德,他真的研究出根治魔病的药?这样钉子就不用受苦了。

    可他却反过来担心起安德的计划来。安德最近谋划了很久,男孩不知道是他的目的还是意外惊喜。总之一个感知巫术的魔法男孩是如此梦幻,让搜魔人的工作性质发生了变化。

    以前往往是听说消息,然后某个经验丰富的搜魔人察觉出线索,派遣人去探查、走访、试探,看看哪家人是不是窝藏了罪犯,哪个地方是不是有隐秘的藏身处,哪个人是不是隐藏的骗子,有时候还要与当地领主或者黑帮勾心斗角——毕竟要动人家的地盘。

    如果瓦尼斯给男孩强灌的药——自己拦住的已经是第二管——真的治好了男孩,而且沸腾的血液没有烧死他,巫术的种子却被烧死了。不知道是否该祝贺安德先生。毕竟,虽然搜寻手段失去了,搜魔人梦寐以求的根治方法却就此诞生。

    安德先生,他是个会载入史册的人。马尔森诺如此想到。

    于是他俩也松懈下来。“最近就这样吧。再查就得进领主府,或是重来一遍了。你随便玩吧,或者还是去斯坦福太太家?”

    “嗯!我要见珍妮!”

    “珍妮?”马尔森诺挪喻笑道,“是哪个小姑娘?”

    “才不是!”男孩不满地摆手,“是奶奶家的老马!我带你去见见就知道了!”

    “你去吧。”马尔森诺很放心,这位奶奶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又特别遮护孩子。他见过一次就把那儿当成寄养所了。

    除此以外,他还想见见府里的修士先生。如果他是位虔诚的教徒,又是钉子的朋友,搜魔人想不出他听说灾祸却无动于衷的理由。如果是领主大人封闭消息……没有道理。他打算自己一个人,亲自去看看。

    “来嘛!”男孩抱着青年的手,小腿跑得飞快。

    马尔森诺很难拒绝这孩子的要求,他步子合不上对方的步调,快也不是,慢也不是,只好磕磕绊绊地被拽着走。

    奶奶家是茅草和砖瓦堆的房子,比他以前的家大一倍。周围堆了些焦黑木棍,权当篱笆。另一侧还有个后院,马厩紧挨着房屋,养着匹老马。这是边沟镇为数不多的马,经常外借和出租。他家也借过一次,为了早点到城里的集市卖菜。他只来过几次,但每次都要和奶奶家的马玩,假装自己是个骑兵,骑马扛枪保家卫国。

    “奶奶,我来了!”

    男孩大大咧咧地推开门。

    “欸!“里面传来嘹亮地应答,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声音。

    男孩直接进了屋,打开柜门翻找。马尔森诺立在门口等待。

    过了好一会,老太太才拄着拐杖走来。

    她脸比青年想得白净,只有眼睛旁边堆叠皱纹。眉眼宽宽,眼睛清亮,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奶奶外面套着浅棕的呢子大衣,袖口露出衬衣领子。她戴着白色的头巾裹住脸庞,因为年长和经常洗涤而显得老旧却干净,表面绘棕色条纹。头巾绕着一圈,在领口收住,又拿亮棕布条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打扮清爽,只稍稍露出额前的灰白头发。

    “啊,钉子!你回来了?”

    “嗯,回家了!奶奶,今天珍妮吃东西没,我来喂吧!”

    “好孩子,我特意给你留着呢。”老太太笑眯眯的。“瞧,这是什么?”

    “萝卜条!”男孩欢呼,“奶奶,你还藏了什么好东西?”

    “稍等等,那边还煮了一锅汤。”她拄着拐杖却走得很快,摸摸男孩脑袋,眨眨眼睛。“我混了点肉丁。”

    “太好了!叫欣诺也尝尝!”男孩拉过青年,“奶奶做的可好吃了,和酒馆的可不一样!”

    他介绍说,“奶奶,这是马尔森诺。之前和你说过,我的长官。”

    马尔森诺微笑致意。

    “好呀,多亏你照顾钉子。这孩子染了病日子可不好过,能跟着军人挺好的,就是得打仗。别看这孩子机敏,碰上坏人可说不好。你可得看好他,别再受罪了。来,让奶奶看看……”

    马尔森诺想起被钉子按在地上的“贼“,不知道说什么好。

    奶奶突然闪现到面前。

    她的眼睛猛地瞪大,“儿子!”

    “什么!”男孩快速抬头看青年,“你是奶奶儿子!”

    “什么?”马尔森诺呆住,他看看两人,又回头瞧瞧门外,好像自己来错了地方。“您……”

    “儿子呀,你可回来了……”奶奶目光垂低,到他面前仔细打量。“这么久没见你,变瘦了呀……在军队可吃苦了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奶奶好好看看……”

    马尔森诺皱起眉头。

    老太太把拐杖丢到一边,双手上下摸索。青年刚下定决心推开老人,她突然拽着他就走。

    年轻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儿子,我听说你在的队伍让袭击了,是吗。哎呀,可不得了啊。村子里这么安全,你非要到外面闯荡。我听说你队友全让嘎了,太危险了,太危险了,我好担心你……你还戴着护身符吧,一定是我天天祈祷起了作用……”

    老人扯开年轻人的衣领,手往里探。

    “斯坦福奶奶!”马尔森诺有点生气,他猛地甩开老人的手,随即又心软。于是柔声说道,“我很抱歉,我不是您的儿子,请您看清楚些。”

    同时男孩张开双臂,哈哈大笑。“这是个恶作剧!”

    他立刻收住笑声,声音放低,“马尔森诺,这是……”他瞅了眼老太太,低下头,悄悄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搜魔人抿住嘴唇,“不,没事。我只是……有点惊讶。”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对自己说。

    钉子很聪明,也懂得察言观色,还是个善良的孩子。他很喜欢他,也信任他,所以才说了自己所在的部队遇伏、被屠杀的事情。当时是为了安慰他……什么来着?好像是安慰他村民的反应是正常的,不必责怪和怨恨他们。事实上,男孩也没有那样。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自己把男孩当作朋友、认真讲述自己的悲惨遭遇,被他拿来给别人讲、当谈资、当笑料。

    这是在揭他的伤疤——甚至伤口从未愈合,每当闭上眼睛,他的同胞们被魔法肆意屠杀,被诅咒流血生疮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不然一些土匪强盗怎么能对付德玛西亚正规军团?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我得教导他,而不是对他动怒。他甚至可能还不懂这些道理,他一直表现得很好,自己不知不觉把他当成年人看待了。这是自己的过错。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这孩子可以理解,老太太活了这些年岁,不该不懂这些,像个老顽童似的不知轻重。

    “没事。我也听你说奶奶很久了,今天见着还真是……感觉好年轻。”他看向斯坦福太太。

    老人却没有回应的意思,她呆呆地看着马尔森诺,好像被儿子推开很伤心似的。她该不会没搞清楚情况?

    他有心再重复一遍自己是谁,可看老人的样子也没有开口。

    男孩鼓起勇气走上前,“奶奶,奶奶?恶作剧……玩笑结束啦,咱们去看看……”

    老人还恍惚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孩一扭头,“……啊汤还煮着呢,别烧干了!”

    “啊,对,对。”老人回过神来,抱歉的笑道,“哎呀人老了,记性不好。快来,你就是马尔……”

    “马尔森诺!”男孩急忙补充。

    “马尔森诺。挺帅的一个小伙子。”

    “这边坐,我先去看看汤。准备了好久的汤,就等着你喝呢。”

    马尔森诺坐下来打量屋子。

    老人的房子和钉子家、和其它家不一样,简单地分了房间。进门是大厅,旁边摆着一张桌子,底下几张椅子整整齐齐。窗前藤条编的绳子挂着肉干,能看见晶莹的油脂,他不由咽了口唾沫。再往里是柜子、箱子和篮子,门全关着。篮子也拿布蒙着,鼓鼓囊囊,显然里边塞满东西。整体看来空旷而整齐,一眼望上去不想农家,倒像哪个贵族的奶奶家——虽然他也没见过人家该是怎样的。

    堂地尽头开三个房间,其实就是靠柜子和墙隔开的空间。一个关着门,可能是储物间,一个通往厨房,另一个大概是卧室。前厅被一张床隔开,旁边是干草、柴火和炉子,通往厨房。

    男孩小心翼翼拉着马尔森诺的衣角,“我带你去看珍妮。”

    搜魔人让自己微笑。“我很乐意。”

    男孩拉着他朝门外走。

    他疑惑道,“马厩没和房间连着?”

    “是,在房子后边……”

    真是讲究的房子。

    男孩带他看珍妮,那是一条有着长长鬃毛,高大健硕的漂亮母马。男孩轻轻抚摸,喂她胡萝卜吃。她高兴地打着响鼻。

    接着奶奶端着汤走过来,眼神如刚见面一般清亮。

    “哎,孩子,没吓着你吧。刚刚我又犯了老毛病了,分不清人……村子里那几个混小子都叫我死老太婆来着,就因为我乱认人,说我是脑子叫虫子蛀了。哈哈,以前总不服老,现在也是没法子啦。”

    “没事,您多注意身体。”马尔森诺稍稍搀扶老人过来。

    “好呀,好孩子。来尝尝斯坦福家的汤。我做祖上传的方子几十年了,菜加多少葱拌多少胡椒,还有盐巴,可为贵呢。这总不会忘。”

    “谢谢您。”

    这可和酒馆的菜汤不一样,家常的菜汤比起这个更是差远了。一碗清汤,却有着肉的浓香和诸多调料的辛辣味道,伴着菜叶和豆子吃着实美味。马尔森诺有心想叫瓦尼斯有机会尝尝,不过算了——让他和他的赌鬼朋友,还有酒罐子过日子吧。

    奶奶看着他们吃汤,笑得眼睛眯起来,只剩一条缝,还有些皱纹。

    “慢点吃,慢点吃,还有,别噎着。你们要来点酒吗,也是老婆子我自个儿酿的。”

    她又笑眯眯地对年轻人说,“多亏你照顾钉子。这孩子染了病日子可不好过,能跟着军人挺好的,就是得打仗。别看这孩子机敏,碰上坏人可说不好。你可得看好他,别再受罪。”

    男孩嘴里灌着汤,还塞满烙饼和肉,嗯嗯地应答。

    “可算回家了,可算回家了。我听说你到外边可担心你了,你那没良心的老母,还有那窝囊父亲。见着了我可要教训教训他们。你现在没和他们住,是吧。”

    “听说你去了雄都,那儿地方金贵,东西也好,见着的人也都是富贵人。但你一个乡下人去了总是要吃苦头的。回家看看也好,出去闯荡也好,奶奶肯定给你准备一碗汤。城里人笑话咱这儿是烂泥沟,老婆子我可在边沟过了一辈子。不管咋样,这儿都是家呀。”

    “孩子,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