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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将军之剑,不斩苍蝇

    罗南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即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看来,去白银城仍然是最佳的选择。”

    瓦妮莎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从陆路去往西极之地,要横穿北海或者西域,很不现实。如果取得白银城的庇护,在白银城补全符文,接受训练,再穿过落星山脉北部的幽暗森林,到西海岸坐船绕道去西极之地,那就稳妥多了。西极之地有我们的内应,必要的时候,我们会公布你的真实生辰。”

    “所以说,你们早就知道琴真大人出事喽。”

    “废话。”

    “您难道不担心西极之地的高层对我不利?”

    “所以你也可以一直留在白银城修行,不一定非得亲自去西极之地。”瓦妮莎顿了顿,闷声不乐地说:

    “外面的局势就是这么个情况,本来我打算在路上告诉你,现在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我都不知道以后还能教你什么。好啦,今晚就到这里吧,别死撑了,看你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就……就烦躁。”

    罗南打了个哈欠。

    “我觉得我还行。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但我的脑子还是很清醒,嘴巴也能动。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请教班扬大人,关于步枪……”

    瓦妮莎阴沉凌厉的眼色让罗南自觉闭上嘴巴。

    老娘知道的不比他少……

    瓦妮莎暗自吐糟的同时黑着脸吩咐:“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继续测试法术。”

    想到随便释放一个法术就失去意识、全身瘫痪没法动弹,罗南很难过。

    罗南抬头看着瓦妮莎,讪讪地说:“我觉得在识海构建现实环境模拟一下就可以,没必要一个一个地释放出来。”

    瓦妮莎无视罗南的话,对嘉西亚使了个不太友好的眼色,“把他扔到床上去。他要是睡不着,就给他灌点猛药。你要是下不去手,我自己动手。”

    对于瓦妮莎的使唤,嘉西亚本能地想要抗拒。

    但是考虑到这个坏女人没轻没重,嘉西亚还是咬牙切齿,背起罗南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后院。

    扎古捧着茶杯碎片悄咪咪地跟上。

    三个年轻人进屋之后,瓦妮莎回头冷冷地斜了一眼负手站在银杏树下的班扬大人,“今晚我守夜,你还像个神像一样杵在这里干嘛?”

    班扬大人的嘴唇翕动了两下,语气凝重地说:“我收回我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瓦妮莎随口回怼:“你说过那么废话,我怎么知道是哪句。”

    班扬大人斟酌了一下说辞,朴实而又严肃地说:

    “如果走投无路,让罗南自己做选择。我的建议是你只需确保他活着,不要干预他的决定,哪怕他选择投敌。”

    “只要在有生之年,苟活到晋升高阶,成为上位法师,星空之下将没有任何樊笼困得住他。相信他一定会完成自己前世没有完成的伟业,假若他真是琴真大人的转世的话。”

    瓦妮莎愣了愣。

    回过神时,班扬大人已经腾空而起,飞身往西去。

    …………

    西区。

    总督府隔壁的会馆。

    寒风吹送,敞屋内灯影摇曳不定。

    但不管风有多狂,始终吹不熄横在青年林雾和红衣少女之间的桌案上的那盏不防风的高脚油灯。

    宫九端起陶制小茶碗,吃了一口林雾亲自煮的新茶,脸上冷淡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的变动。

    许久后,红唇轻启,宫九开了口,“那个总督最后一段话是说给我们听的吧。”

    宫九的语气跟她的表情一样冷淡,听不出任何波澜。

    林雾笑了笑,没有接话。

    宫九眉头微蹙,“你相信转世吗?”

    林雾稍加思索两秒后应道:“除了忌辰跟生辰凑巧撞上,一个死人和一个活人扯不上任何关系。就算真有转世,前世和今生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身份可以继承,但人,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宫九默不作声。

    林雾低头清洗茶具,平静沉缓地说道:

    “符文法师天生命薄,不是早夭,就是英年早逝,活到二十岁就算高寿,活过三十岁的没几个。哪怕晋升高阶成为上位法师,也逃不出这个宿命。”

    “兄长陨落时未满二十一岁,我可以重塑罗南·橡木盾的记忆和样貌,让他看起来更像兄长。”

    “不过兄长曾经叮嘱过我,要我别去为难疑似他转世的人,不能凭自己的喜恶强行干预那个人的命运。除非那个人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能认出我,喊出我的真名。”

    “我希望,你也能尊重兄长的……遗愿。别做蠢事,尽可能让自己活得久一点,说不定能等到兄长回来。”

    “兄长为我留了很多后手,但有些后手他也不确定是否有效。”

    “为了证实他的一个猜想,为了验证他的一个后手是否有效,我沉下心读了很多书,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谋算十多年,将计就计,耗费很大精力设下一个圈套,逼迫渗透人族的半数魔裔汇聚荒原,给他们一个杀死我的机会。”

    “我已经有过一次死而复生的经验,还证实了冥界的存在。如果十年后见不到兄长,我会想办法再去一趟冥界,找出他的魂魄,把他带回现实界。”

    宫九低头看着碗里旋转的、色泽不断变幻、生出异象的茶汤,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

    半晌后,她语气平淡地说:“就算这个叫罗南·橡木盾的少年不是兄长的转世,我也不会用他献祭。鱼尾峰的废柴没有能力保护他,还要偷偷摸摸地把他送出去,但我宫家有。”

    林雾带上几分笑意说:“据我所知,宫家并没有掌握完整的符文。六十四个核心符文也没有凑齐。”

    宫九没有说话。

    林雾又说:“罗南有机会成为连接大泱岭、荒原、AKS、江南、吉尼斯泰尔和西极之地的桥梁,打破东土、北海、西域的封锁,将它们反包围,构建新的秩序。”

    宫九放下茶碗,似笑非笑地问:“所以你是建议宫家跟鱼尾峰合作?”

    林雾未置可否,自顾自地说:

    “当初在去北海的路上,兄长让我以他的名义立过誓约。”

    “他说不管我将来有多么愤怒,都不能猎杀那些间接参与谋害他的可怜虫。他说这是对我的最后一场考验。他要我代替他看护这个光明与黑暗并存的小世界。”

    “鱼尾峰能够撑到今天,很不容易,足见它的韧性。”

    “这座小城不足以代表整个大泱岭,但至少让我看到了一种可能。身为兄长的使徒,我的使命是继承他的遗志,促成这种可能转变成现实。”

    “我自信可以活得比任何人更长久。我只要腾出三五年时间在大泱岭转一圈,鱼尾峰就能再撑个三五百年。”

    宫九站了起来,在林雾对面缓步徘徊,微皱着眉头,默默思量着什么。

    林雾给自己的碗里添了些茶汤,继续说道:

    “我本是个灵智不全的木头人,跟随兄长十年才开窍。你从小比我聪慧,‘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的道理,应该比我理解得更深刻。”

    “司冥一族被西极之地的枪炮打蒙,又在裂谷城事件中险些绝种,本就不多的符文法师在魔裔的暗杀中损失过半,仅存的两个高阶符文法师于前年相继离世。经过这次劫难,司冥一族开始反省。”

    “连城长秀的皇储身份已经坐实。但他老爹至少还能活六十年。他死了,他老爹可能还活着。他们父子都是高明的统治者。只要他们的脑子不抽筋,西域依然是连城家的西域。”

    “至高法庭病入膏肓。”

    “兄长在镜湖执教七年都没能治好那一小撮东土人的病。那些废柴不相信自己病了。如果将来宫家重返江南,支援宫家的可能会有西域人,但绝不会是东土人。”

    “只有等到兄长调教过的年轻人干掉他们的前辈,掌握实权,接管至高法庭,才有可能迎来转机。”

    说到这里,林雾停了下来。

    宫九沉默片刻后没有表情地说:“你要是愿意随我去江南,哪需要什么西域人、东土人。”

    林雾一点也不含糊地说:

    “别的统治者至少会遮掩一下自己的獠牙,假装亲民,偶尔给底层人一点甜头,麻痹他们的意志,确保他们的安全和健康,让他们像圈养的牛羊一样温顺地供养自己。”

    “而你父亲这种高高在上、为所欲为的垃圾,根本不在乎底层人的死活,连戏都懒得演了。”

    “江南的平民好不容易摆脱你们宫家,过了三四十年的安生日子,比西极之地和西域的平民提前十多年享受到廉价电力所带来的便利。我没有理由让他们重返宫家的恐怖高压统治,再次承受你们宫家丧心病狂的压榨,像牲口一样活着。”

    宫九无话反驳。

    林雾又说:“就算我把帝国人全部撵出江南,也改变不了宫家人窝里反的风俗。”

    宫九停下脚步不再徘徊,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帮我把那个本该自裁殉国的暴君还有我那几个哥哥都杀了吧,留一个你看着顺眼的就好。”

    林雾薄笑着说道:“将军之剑,不斩苍蝇。做这样的事,有辱我的身份。况且,拍死几只苍蝇,治标不治本。”

    宫九咬着牙齿转过身去背对林雾,闭上眼睛吸了口气,沉声道:“死过一次,也学会像兄长一样打哑谜了是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什么意思?”

    林雾揉了下额头,不要紧地说:

    “‘荒原乱不乱,宫家说了算’。这句话成为共识,只能说明宫家的腐朽已经深入骨髓。”

    “作恶的,总是会被更恶的取代。”

    “我不认为被兄长放弃的家族会在罗南手里洗心革面,重现生机。”

    “这个少年可不像兄长那样嘴硬心软,他对敌人的狠辣连生吃过几十万人的我也有点受不了,你把他带回宫家,只会加速宫家的灭亡。”

    “与其白忙一场,不如早点放下执念,远离是非,找个山头逍遥过一生。北境有很多风景秀美的无主之地,没必要死盯着江南。”

    “我见证过上千个大大小小的人族部落和王国的崛起、兴盛、衰败、挣扎、覆灭。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再过二三十年,你会觉得自己当下无谓的坚持很可笑,也会为此感到羞耻。”

    宫九气得胸口胀痛。

    之后一甩衣袖,掀翻桌上的灯具和茶具,飞身离开敞屋,回自己的睡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