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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杨肜打着一把蓝色格子的伞,穿着雨靴,站在土路上一处浅浅的水洼里。四周别无他人,草木葱茏,不远处有一栋大棚。

    隔着雨靴,他能感受到水的凉意,似乎这样能让他冷静下来。拨通手机,他不自觉的露出笑脸,开口说:“阿娟,忙什么呢?”

    一个甜甜的女声,是阿娟,说道:“上班呀,有事?”

    杨肜说:“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阿娟说:“算了吧,这话说多了我都不信。”

    杨肜说:“我这边的事快结束了,下个月就能回去,到时候送你一个礼物。”他心里窃笑,原来是想求婚。料想阿娟一定会问是什么礼物,或许能猜到是戒指。

    阿娟说:“哦。”

    杨肜听她话语敷衍,不由得收起笑脸,问道:“怎么,你不高兴?”

    阿娟说:“杨肜,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杨肜说:“什么事,说吧?”

    阿娟说:“我……我已经定婚了。”

    杨肜脑子里一片空白,问道:“什么?”

    阿娟说:“对不起,我其实想早点告诉你的。”

    杨肜说:“怎么会这样呢,什么时候的事?”

    阿娟说:“三天前。”

    三天前是订婚的时间。

    杨肜说:“我是说你和你的未婚夫什么时候认识的?”

    阿娟说:“一年前。”

    杨肜说:“一年前,你怎么不早说?”只感觉受到了欺骗,头上有点绿,这两年来他和阿娟还是男女朋友。

    阿娟说:“我虽然一早和他认识,却只是普通朋友,没想到会有今天。杨肜,你可千万别误会。”

    杨肜只感觉胸口被大锤砸了一下,既悲且恨,说道:“我误会什么呀,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阿娟说:“王武。”

    杨肜想起来了,说道:“就是那个富二代?怪不得!”

    阿娟说:“你别这么说。”

    杨肜说:“还说不得?他明明是个第三者,你……你对得起我么?”

    阿娟说:“对不起。可是你也知道,我和你感情早就淡了。”

    杨肜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淡的?我们之间一直很好,你骗我!”

    阿娟说:“我没有骗你,你的工作老是离我很远,你算一下,我们多少天没见面了?这样感情哪有不淡的,只是你心大,没有察觉罢了。”

    杨肜觉得自己的工作确实影响恋爱,但阿娟没和他分手,就与别人订婚,这可接受不了。他心里存着希望,说道:“阿娟,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好,我的工作是这样的。要不我现在就辞职,咱们和好吧,你看怎么样?”

    阿娟说:“杨肜,你听我说,现在已经覆水难收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相信你会找到另一半的。”

    杨肜只觉得耻辱,恼羞成怒的说:“屁,屁,屁!”

    阿娟没听明白:“啊?”

    杨肜说:“屁的另一半?什么覆水难收,都是骗人的。”

    阿娟听出他情绪不稳定,不愿与他多说:“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杨肜不作声。

    阿娟则挂断电话。

    杨肜放下伞,仰头看天,任雨水淋在脸上,忽然长喊:“啊——”想解去心中烦闷,却把苦水放在脸上。

    回到大棚里,杨肜把伞放在门口的收纳桶里。有人迎上来,穿着一身白色的防护服,对杨肜说:“肜子,袁博士找你。”

    杨肜木木的点了点头,声音也变轻了:“好。”

    那人说:“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看,是不是生病了?”

    杨肜得的是心病,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兀自去更衣室换衣服。

    原来这是个考古现场,大棚中间的地上已经挖出一个大坑。坑里的物件已经被挖得差不多了,有几个考古人员正在坑底做清理。

    杨肜走到文物陈列室,里面摆着许多象牙、铜人。象牙有如朽木,上面的纹饰已经斑驳,想要复原是很难的。而铜人都是跪像,大眼长耳的,盘着头发,躬身低头,双手垂着。像极了老公犯错,被老婆罚跪搓衣板的样子。

    又有玉牙璋、玉琮,还有一些青铜器、陶器。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拼接、修复那些破损的文物,这可是个细致活,要有耐心,马虎不得。

    这里为首的袁骐博士,他年过五十,戴着一副眼镜。正站在一个铜鼎旁边,弓着腰,仔细观瞧上面的纹饰。

    那铜鼎是圆形的,直径约莫69厘米,双耳三足。本是破碎的,现在已经被拼合起来。

    袁博士戴着手套,拿着一个刷子。看见纹饰上有些细小的杂物,就用刷子刷一刷。刷子在一个缺损的部位停了下来,那是个兽纹的头部,恰好缺了嘴巴。

    杨肜走到袁博士身后,问道:“博士,您找我?”

    袁博士似乎心无旁骛,听见声音竟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向杨肜,露出笑脸说:“是小杨呀,你来看这鼎上的纹饰,说说你的见解。”

    杨肜跟随袁博士多年,学了不少东西,早就当他为老师。他看了看鼎上纹饰,指着一处说:“这是山纹。”又指别处,说道:“这是火纹、云纹、太阳纹、蛇纹。”指到最中间的兽纹时,却认不出来:“这……”

    袁博士笑着说:“怎么,不认得了吧?”

    杨肜说:“这兽纹不像是饕餮,也不像夔纹,以前没有见过,不知道是什么。博士,请您赐教。”

    袁博士说:“确实不同于我们以前见过的,你看它身子粗壮,长着长毛。有四肢,脚爪胖乎乎的。头部不完整,但看得出眼睛、耳朵。我猜得没错的话,是混沌。”

    杨肜说:“混沌?”

    这时,负责清理文物的同事金昌从一堆泥巴糊糊的破碎文物里,发现一块有纹饰的青铜残片,给袁博士送了来,说道:“博士,这块东西好像是鼎上面的。”

    袁博士接过来一看,将残片放在刚才那个兽纹的嘴部,恰好合得上。

    他高兴的说:“好,合上了,这下完整了。”又对杨肜说:“小杨,你看,这就是混沌的嘴巴,似狗。《神异经》里说混沌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熊而无爪。用混沌做纹饰,这可是个新发现。”

    杨肜看兽纹的头部,略尖,尖就尖在它的嘴巴上,果然像狗,不过身子却像熊。心想:“狗、熊,狗熊。莫不是以狗和熊为图腾的氏族,将两者的形象合而为一?”

    袁博士说:“小杨,待会你把这残片补起来。”

    杨肜说:“好的,博士。”伸手要接残片。

    袁博士说:“你没戴手套呢。”

    杨肜说:“对不起,我忘记了。”转身去拿手套。

    袁博士在背后数落道:“做事情要稳重一点,丢三落四的。”等杨肜戴好手套,这才将残片交给他,又说:“这个鼎的里面还有纹饰,咱们一起看看。”说着踮起脚,往鼎内看。

    杨肜比袁博士高,不用踮脚也看得着,把脑袋凑进去。发现鼎内的底面也有纹饰,不过这些纹饰大小相称,有如蝌蚪游走出来的,但形状各异,横竖排列着。与其说是纹饰,不如说是某种文字。

    杨肜说:“这是文字吧?”

    袁博士说:“我也觉得像文字,不过还要请古文字学家来鉴定。这鼎有四千年了,很难说那个时候有文字,或许这只是祭祀的符号。”

    杨肜点了点头。

    袁博士打量杨肜面无表情,说道:“你看起来无精打采,有什么心事么?”

    杨肜摇头说:“没事。”

    袁博士说:“那就打起精神来,你的论文也该写完了吧?”

    杨肜的论文写了一半,确实也没心情写下去,敷衍着说:“我今晚把它写完。”

    袁博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还要去局里汇报情况,这边你看着一点,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杨肜点了点头:“好的。”

    袁博士离开,杨肜看他走远才叹了一口气。

    杨肜走向几个正在修补文物的同事,去问他们要粘结剂,好把铜鼎的残片补上。

    那几个同事正在开玩笑,手里的活有些枯燥,不耍耍嘴皮子还真无趣。

    甲同事手里的青铜灯已经拼接完好,说道:“诶,你们看,这像不像是仙人指路?”

    那青铜灯是个人的造型,小人儿戴着高帽,穿着窄袖衣裳,直直的站着;脚踩盘蛇,左手捂脸,右手伸向前方,执着一盏灯。

    乙同事手里拿着一个破陶罐,说道:“什么仙人指路,这分明是瞎子点灯。”

    丙同事手里拿着一个残缺的青铜壶,问乙同事:“怎么说呢?”

    乙同事说:“你没看他一手遮着眼,一手拿着灯盏么?遮眼说明他是个瞎子,所以是瞎子点灯。”

    甲同事嗤之以鼻:“既然是个瞎子,还用得着捂眼睛么?”

    丙同事说:“我看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秘辛。你们想呀,这些都是祭祀用具,这小铜人的造型想表达什么意思呢?张灯却捂住自己的眼睛,定然是有不可目睹的东西。”

    甲同事说:“什么东西不可目睹?莫非是**,非礼勿视?哈哈……”

    丙同事一脸严肃的说:“别嬉笑,祭祀是为了什么?事鬼神。”

    乙同事说:“你的意思是鬼神不可目睹?”

    丙同事说:“祭祀肯定要迎接鬼神,求福禳灾。然而对于鬼神,祭祀者哪敢直视?你想后来的皇帝其地位尚且不如鬼神,臣下敢于直视么?”

    乙同事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耶。”

    甲同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说的:“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冷?”

    乙同事瞧着他,张口结舌。

    丙同事说:“看来你是灵异体质,能感受到鬼魂。这荒郊野外的,或许……”

    甲同事放下手,笑道:“灵异个锤子呀,我不过做做样子,你们还真信了。”

    丙同事说:“你不可冒犯了神灵。”

    甲同事说:“冒犯锤子呀,我才不相信你那套呢。这铜人哪是在捂眼睛,他的手是斜着的,把半张脸都捂住了。”

    丙同事说:“那你说说他为什么是这样的造型呢?”

    甲同事说:“祭祀嘛,免不了要人牲。人牲可残忍了,往往是杀戮活人为祭品。商朝比较常见的是‘卯’祭,这个字是人或牲畜被掏空内脏之后、对半剖开悬挂的形状。还有其他的方法如烧烤、滚汤炖烂,献祭的部位包括人牲的内脏、鲜血、头颅。如果你在现场,看到惨状,闻到血腥味,或者皮肉被烧焦的气味,再听见人牲的惨叫。岂止捂脸,我看你会转头就跑。”

    乙同事喉结一动,不禁咽了咽口水,听来极为可怕。

    丙同事说:“你的意思是这铜人在表达对人牲的回避?”

    甲同事说:“难道不是么?”

    丙同事说:“当然不是。上古的时候,杀掉对方部落的俘虏献祭,或者将俘虏吃掉都是正常现象,绝对没有回避的事。我看这就是在表达对鬼神崇敬。”

    甲同事还要争论,却听杨肜在旁边说:“你们说的都不对,此人捂脸是因为非主祭者。一般而言,除了主祭的巫祝,其他人都应该跪拜,包括大王。这人因为要掌灯,所以站着,但需要用捂脸来表达自己在鬼神面前的的卑微。”

    甲同事说:“你怎么知道?”

    杨肜说:“我也是跟着博士学的。呃,你们有没有粘结剂,我要把这个铜鼎的残片补上。”

    甲同事看了一眼杨肜手里的残片,心想:“就为了这么一点小玩意,用得着费周章?哼,他还不是在显摆和袁博士之间的关系么?”挑了一下眉毛说:“不急,这些残缺部位还需要除锈,你还是除完锈再来拿粘结剂吧。”

    杨肜察言观色,识趣的点头说:“好。”又转身离开。

    晚上,杨肜在台灯下写着论文。两个小时才写了八百字,着实烦恼,写不下去。这时,手机响起提示音。杨肜一看,手机屏幕上显出一张女人的脸,正是阿娟。文字提醒,该给阿娟打电话问候了。

    他以前对阿娟是早晚问候,从不怠慢。眼下是满心悲苦,三分委屈,七分耻辱。他把手中的圆珠笔使劲摔在桌面上,捏紧了拳头。眼睛落在圆珠笔旁边的纸包上,拿过来,打开纸,里面是袁博士交给他的铜鼎残片,断面处已经除过了绣。

    他自言自语的说:“哎哟,忘了,我得把这残片补起来。”

    他图省事,没带手套就拿着残片。起身去文物陈列室,换过防护服,用钥匙打开门。见里面空无一人,亮着昏暗的灯。这里对灯光是有要求的,以免损害到文物,而开着灯的原因自然是为了防盗。

    他找到存放粘结剂的地方,取了一些,走到铜鼎旁边。给残**上了粘结剂,用右手捏着残片,小心翼翼的对上。正要将其黏合,忽的飞来一只青斑蛾子落在他手背上。

    杨肜一惊,手一甩,将蛾子甩脱,拇指却生痛。

    他将右手的残片放在左手,一看,右手拇指被割破了,鲜血渗出来。

    原来那残片的边缘除锈之后变得有些锋利,杨肜刚才手上一使劲,指头就被割破了。

    杨肜嘟囔一声“倒霉”,谁知那蛾子有飞过来,落在他脸上。杨肜来了脾气,右手“啪”的打在脸上。那蛾子却躲开了,在他的头顶盘旋。

    杨肜咒道:“该死,连你都来欺负我!”伸手在头顶上驱赶。

    那蛾子逃开,飞进了铜鼎。

    杨肜将脑袋伸进铜鼎,找那蛾子。没见着蛾子,却发现鼎里那些文字有一半未被灯光照到,透出绿莹莹的光。杨肜好奇,自言自语的说:“怎么会发光呢?”

    想凑近去看,却嫌矮了。顾不得包扎手指,想着伤口不大,可以自己愈合。搬了一把凳子过来,踩着凳子。他右手撑着鼎沿,左手还拿着残片,把上半身栽进鼎里,仔细观瞧底下的字。他身子全然遮住灯光,阴影之下所有的字都透出绿色来。

    看着,看着,感觉眼睛花了。那些字迹有如蝌蚪游动,慢慢变成他识得的篆文。

    他心中默念:“帝者太江,失国流亡,辟于凶山,臣服西蛮。复国维艰,忧惧难安,血祭魇魔,享之永年。”

    他看不懂,自言自语的说:“啥意思?”

    忽的一只蛾子从鼎内暗处飞起,扑到他脸上。

    他不自觉的松开右手,驱赶蛾子,结果身体失衡,一头栽进鼎内。“铛”,额头磕在鼎底。挣扎着把身子倒出来,复又踩在椅子上。用右手一摸额头,还好没破皮,也没起包。却感觉左手刺痛,拿起来一看手掌上一道口子,鲜血直冒,而那残片失手落在鼎内。不消说刚才栽进鼎里的时候,左手被残片割破了。

    鲜血滴在鼎内的字上,那字上的绿却又染着红。

    杨肜嘴里喊痛,看着那些字,脑袋一沉,居然昏了过去,身体就挂在鼎边上。

    明月如霜,从纱窗照进来。照见桌子上的花瓶,花瓶里是玫瑰、待霄花。暗处的床上,文娟已经沉沉入梦。

    梦里,她穿着大红的喜服,花枝招展。独自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美得自己都惊艳,喜笑颜开。

    “阿娟!”身后传来声音,而镜子里却瞧不见对方。

    文娟以为是新郎,转身一看,却是杨肜,其面若冰霜。房门分明关着,不知他怎么进来的。

    文娟顿时花容失色,后退一步,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杨肜瞪着她说:“你可对得起我呀?贱人!”

    文娟眼珠一转,说道:“你听我说,杨肜,咱们冷静一点。你不是要辞职么?我让王武给你安排一个好工作,我再把那个漂亮女同事介绍给你。男子汉大丈夫,你可要拿得起,放得下。”

    杨肜说:“你不提王武还罢了,你一提他我就来气,可恶!”

    文娟说:“你别这样,咱们还是好朋友。再说了,感情是强求不得的。”

    杨肜说:“你不过是贪恋别人的钱财,却说感情,我真替你不齿。”说着走向文娟。

    文娟说“你别过来!”又朝门外大喊:“王武,王武!”

    杨肜听她喊出王武的名字,恼羞成怒,脸面都扭曲起来,说道:“喊呀,继续喊呀!”

    文娟退到角落里,不见有人进来帮忙。

    杨肜逼上去,“啪”,甩了她一记耳光。

    文娟惊恐的看着杨肜,以前他可温柔得紧,何曾动过手?文娟大叫:“救命啦,快来人呀!”

    她叫了几声,仍不见有人进来,却见杨肜手里多了一根绳索。

    文娟惊骇的说:“你要干什么?”

    杨肜沉着脸,一声不坑,直接将麻绳缠住文娟的脖子,勒住。

    文娟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用手抓住杨肜的手臂,想脱身,却力有不逮。她只觉得脖子上的绳索越来越紧,呼吸不畅。她松开杨肜的手臂,用手指抓向对方的脸。

    越是难以呼吸,手指上越是狠,指甲抠进杨肜的肉里,将其脸面撕下来。却发现对方没了五官,脸面上光秃秃的,好不骇人。

    文娟眼睛鼓得老大,喉咙里再发不出声音。黑暗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