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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老不死

    回到紫云宫,拜过祖师爷的灵位,行了拜师礼,何人杰正式成为峨眉派弟子。

    忽忽数日,成都万剑山庄庄主华正德六十大寿之期已近在眼前。出发前一晚,方小琬循例去给几位师尊道安寝。

    到得明净散人方翎屋中,方翎嘱咐道:“琬儿,到了成都可别尽只顾着贪耍游乐,要好好听你师父和刘师叔的话。”

    方小琬道:“知道了,姑姑。”姑姑二字刚说出口,当即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小嘴,纠正道:“知道了,师伯。”

    方翎摇了摇头道:“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改过口来。”

    方翎是方小琬父亲的胞姐,因此她既是方小琬的师伯,亦是方小琬的姑母。方小琬父亲方海晟乃当今岳阳楼楼主,岳阳楼作为湖南第一大帮,在江湖上享誉甚隆。依理说以方海晟的武学造诣,方小琬完全不必来峨眉求艺,只是岳阳楼的功夫太过阳刚霸道,并不适合女子练习,而峨眉武学刚柔并济,阴阳合一,男女均可修习;还有一个原因是岳阳楼与峨眉派世代交好,事实上历代岳阳楼楼主都有送女儿到峨眉派学艺的传统,八年为限,这一年已是方小琬来到峨眉后的第七个年头了。方翎当年亦是如此,只是学成之后并没回岳阳楼,而是选择留在了峨眉山,出家成了一名坤道。

    方翎道:“琬儿,你爹最近还好吗?”方小琬努了努嘴道:“应该还好吧,这几个月都是哥哥回的信,爹爹一直在闭关练功。”

    方翎听过之后,悠悠叹了口气:“岳阳楼的功夫刚猛暴烈,初练时裨益良多,但越往后对身子伤害越大。你爷爷当年便是……唉,你爹性子犟,听不得旁人劝。琬儿,明年你学成回去后可要好好劝劝你爹,以身体为重,他也不年轻了,要量力而行。”

    方小琬道:“姑姑,不对,师伯,你回去说他,你说话肯定比我有分量,我都劝过好几回了,爹爹只会跟我打哈哈。”

    方翎叹道:“小时候或许还听得进去,可自从二十多岁那一年进修回来,他整个人就好像变了个……唉,陈年往事,还说它作甚。”挥了挥手,“回去歇息吧,明天还得起早赶路呢。”

    第二天一早,刘常新与唐霞领着方小琬、余赛男、魏云、成炳丰、何人杰等十二名新生代弟子提了贺礼前往成都,之所以带上受伤后初愈的何人杰,主要还是为了借此机会向武林各道澄清事实,还原真相。

    一路顺利,这一日,已行到成都南郊五十里外。

    唐霞见天色向晚,想着距大寿尚有两天时间,没必要急着赶路,遂决定在路边的一座荒废祠堂内落脚过夜。当晚简单用过饭后,众人便和衣休息了。

    睡至中夜,方小琬因口干舌燥,起来喝水。喝完水,正准备回去睡觉,隐隐听见远处有人声,她向来好奇心旺盛,当下就寻了过去。

    声音时断时续,寻出去一里多路,突然没了动静。正自踌躇,东面一个小坡后面有人呼唤道:“蛐蛐,蛐蛐,乖蛐蛐,好蛐蛐,宝贝蛐蛐,快到老爹这里来。”

    方小琬登上土坡,只见坡下草丛中一男子正提着一盏灯笼在来回寻觅,心道:“原来是在捉蛐蛐啊。”一时童心大起,走上前去,问道:“抓着几只了?”

    对于方小琬的问话,那人理都没理,只很不耐烦地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借着灯笼的微光,方小琬见此人突额塌鼻,大耳厚唇,再加上满脸的皱纹,相貌甚是丑陋,面容倒是泛着红光,双眼也是炯炯有神,约莫五十来岁的光景。再看其散乱的须发中掺杂了不知多少枯草,身上亦是腌里巴臜,想着此人多半是个叫花子。

    只听他不停呼唤道:“蛐蛐,乖蛐蛐,好蛐蛐,宝贝蛐蛐……”

    方小琬见他左手提着灯笼,右手空空,腰间挂了只小竹筒,不闻筒中有任何动静,想来是一只蛐蛐都还没抓到,遂道:“大叔,你这样可不行呀!”

    那老叫花回头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丫头片子,懂个什么?”

    方小琬见他面露轻蔑之色,不觉来了脾气,双手抱于胸前,昂着头道:“我只懂有人大呼小叫了大半夜,却一只也没逮着,我还懂五月初头是没有蛐蛐的。”

    那老叫花直起身来,斜了方小琬一眼,问道:“这个季节没蛐蛐?”方小琬头一摇:“没的。”那老叫花又问:“那什么时候有啊?”方小琬道:“怎么说也得七八月份吧。”

    老叫花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不停来回踱着步,一边还自言自语道:“这么多蛐蛐,肯定有早熟的吧?不然那桂花路的杀猪匠哪来的蛐蛐?还有那卖狗皮膏药的张瘸子,他也有蛐蛐。”突然一个箭步凑到方小琬面前,“是不是要用特殊法子才能逮到?”

    方小琬狡黠笑道:“你想知道吗?”老叫花用力点了点头。方小琬脑袋一撇:“我偏不告诉你。”

    那老叫花嘿的一声,举起灯笼凑到方小琬面前,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细细打量了方小琬数遍。

    方小琬给他看得心里发毛,喝道:“喂,我是头上长角了还是身上贴金了,值得你这样看。”

    那老叫花道:“小丫头,你叫什么?从哪里来?三更半夜在这荒郊野外做甚么?”一连串的问题将方小琬给问恼了,反问道:“喂,老头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多问题啊,你到底是不是来逮蟋蟀的?”

    那老叫花一脸鄙夷道:“我逮的蛐蛐,不是蟋蟀。”

    方小琬道:“蛐蛐不就是蟋……”说至一半,突然戛然而止,眼珠一转,起了搞怪之心,说道:“你连蛐蛐话都不会说,自然是逮不到了。”

    那老叫花闻言一怔,跟着一拍脑门,叫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不会说蛐蛐话,当然没有蛐蛐来搭理我了。我说人话,蛐蛐说蛐蛐话,这不是鸡同鸭讲吗?不对,是人对蛐蛐讲。”

    方小琬听他这般自言自语,险些笑出声来。

    那老叫花继续说道:“就是不知蛐蛐中有会说人话的没有?如果有的话,我倒要跟它商量商量,让它介绍只战神蛐蛐与我老不死认识认识。”

    方小琬蛾眉微蹙,心想这世上哪有人会叫老不死的,看这人疯疯癫癫,说话颠三倒四,不会是个傻子吧。正凝思间,那老叫花一把抓住方小琬的手腕,问道:“小丫头,你会说蛐蛐话吗?”

    方小琬右手手腕突然间被制住,一惊之下,当即运劲抽出,争奈对方手劲之大,超乎她想象,她连着挣扎了两下,那只粗糙大手始终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方小琬一咬牙,当下二话不说,左手伸出二指,直戳那老叫花双眼,欲逼其松手。

    那老叫花呆了一呆,嘀咕道:“这是做什么?。”当下头一低,轻轻松松躲了过去。方小琬一指戳空,随即变招,手指颤动着点向了老叫花右手前臂,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臂抽经了,其实是指尖在不断变换攻击方向,这一路指法正是峨眉绝技“天罡点穴手”。

    “天罡点穴手”融气功、按摩、点穴、布气和武功为一体,可谓是一功多用,是峨眉弟子入门必学武功。方小琬修为尚浅,一指点下去只能笼罩四处穴道,但即使如此,一人要同时守住四个穴道,也是颇为不易。

    方小琬一指点出,心下得意:“看你这下还不撒手。”

    那老叫花只咦了一声,并没作任何反应。方小琬食指刚搭上老叫花的内关穴,即被一股古怪的内力击弹了回来,与出招时的发颤迷惑敌人不同,这回真是疼得直颤。

    方小琬右手被制,左手麻痛,稍一沉吟,索性放弃了反抗,叫道:“糟老头,你再不放手,休想让我帮你捉蛐蛐。”

    那老叫花本无恶意,只是一时求蛐蛐心切,听方小琬这么一说,才有所意识,立即松开了手道:“我放,我放,求你帮我捉蛐蛐。”

    方小琬右手脱困,不禁松了一口气,再看那老叫花神态诚恳真切,不像是有歹意的样子,心想:“原来是个傻老小子啊,只是功夫怎恁地了得呢?看我慢慢套他话。”说道:“帮你捉蛐蛐可以,但于我有什么好处?”

    老叫花挠了挠头皮,喃喃道:“好处?好处?”在自个儿身上扫了一眼,撅了噘嘴,颇似为难的样子,踌躇片刻后道:“算了,我这身行头给了你吧。”说着放下灯笼就开始脱衣解裤。

    方小琬急忙制止道:“停手,停手。”那老叫花道:“我身上就这身行头值点钱了。”方小琬道:“赶紧穿回去,谁要你这身烂衣裳啊。”

    老叫花想了想,又把草鞋褪了下来,方小琬当然不要。

    老叫花再也拿不出其他东西来,只能道:“先欠着。放心,我老不死说话算话,十马难追。”

    方小琬奇道:“你怎么管自个儿叫老不死啊?”老叫花只觉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说道:“我娘给我起名叫老不死,我不叫老不死叫什么。”

    方小琬一时无言以对,心道:“天下间哪个母亲会给自己孩子取名叫老不死,肯定是你年纪大了,脑子糊涂,把自个儿姓名给忘了。”说道:“刚才本姑娘小试身手,没想到大叔你的武功还算凑合嘛,勉勉强强也能招架住本姑娘的神功绝技。喂,你这武功是跟谁学的啊?”

    适才明明是她被制得手足无措,但她性子傲娇,不肯轻易服输,手脚功夫有所不如,嘴上也要讨回便宜来。

    老不死却是老大纳闷:“她刚才试我身手来了?什么时候啊?唔,这小丫头真怪,难道会说蛐蛐话的都是这般怪模样?”

    方小琬见他眉头紧锁,兀自苦思,还道是他师门有什么重大隐秘,说不得与外人听,大声道:“喂。”老不死回过神来,忙道:“自然是跟爹爹妈妈学的呗。”

    方小琬继续问道:“那令尊与令堂名讳是?”

    老不死努了努嘴,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回道:“爹爹妈妈就是爹爹妈妈喽,哪还有什么鸡鸭猫狗名讳啊?”在他心中,爹爹的姓名就是爹爹,娘亲同是这般。他不知爹娘只是亲属关系的称谓,并不是姓名字号。

    方小琬心中骂道:“方小琬啊,你真是傻,他连自己名字都记不得了,怎么可能知道他爹娘的呢。”正思索间,北首草丛中传出唧唧唧声,声音响亮,正是蛐蛐鸣声。

    老不死激动地叫道:“蛐蛐,蛐蛐。”

    这一回轮到方小琬纳闷了,心道:“没想到这个季节还真有蟋蟀。”低声喝道:“小点声,你想把蛐蛐吓跑吗?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工夫才把它引出来的吗?”

    老不死一愣:“是小姑娘你引来的?可也没见你说蛐蛐话啊?”方小琬道:“你懂蛐蛐话么?”老不死摇头。方小琬道:“那不就得了,捂住嘴,别说话,吓跑了这只,我可不再替你找了。”

    老不死听了,立即伸手捂住了嘴巴。

    方小琬见他这般模样,暗觉好笑,心道:“这大叔至少年过半百,居然还跟个孩童一般天真无邪,也算是当世罕见。”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扯她衣袖,跟着就听到老不死的声音:“哎,那蛐蛐在说些什么啊?”

    方小琬故作惊叹道:“那蛐蛐在吟诗呢。”老不死忙问:“吟什么诗?”

    方小琬竖起耳朵,佯装出一副凝神细听的模样,嘴里跟着吟唱道:“星闪闪,月弯弯,壮蛐一生无人逮,啊,高处不胜寒!”念完最后一句,她自己也差不多要笑场了,赶紧假装咳嗽了两声,“前面有几句没怎么听清楚。”

    老不死挠了挠腮帮子,问道:“啥子意思?”方小琬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大致意思是说啊,这个蛐蛐它实在太威猛了,太厉害了,全天下竟然没人能捉得着它,大概是想要抒发一种独孤求逮但无人能逮的凄凉心情。”

    老不死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厉害的蛐蛐,肯定是蛐中之龙了吧。”方小琬道:“那还用说。”

    老不死喜极,又是搓手挠耳,又是上蹦下跳,可没高兴多久,又面露难色道:“既然全天下都没人捉得住它,那我岂不是也捉不住?”说完连连顿足,沮丧不已。

    方小琬一拍胸脯道:“怕什么,不是有本姑娘在吗,我先去跟它商量商量,摸摸它的底。”说着躬身蹑足走了过去。

    方小琬哪会说什么蛐蛐话,好在她自幼经常与玩伴斗蛐为乐,这逮蛐蛐的窍门还是通晓一二的,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外面的杂草,果见一只肥壮的黑蛐藏在里头。那蛐蛐好似感受到了危险,噗的一下,向外跳了出去。

    方小琬反应如电,抢上一步,双掌一合,蛐蛐到手了。

    老不死见方小琬回来,忙迎上道:“怎么样,它怎么说?”方小琬道:“能有什么好说的,蛐中之龙再厉害,遇见人中之凤也只有束手投降的份。”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小竹筒。

    这一来,直把老不死高兴地手舞足蹈,一边叫道:“逮着了,逮着了。”等平静下来,他才想起来一个问题:“诶,刚才你不是说无人能逮吗?”

    方小琬眉毛一扬:“本姑娘岂是尔等凡夫俗子。”

    老不死对着蛐蛐道:“小蛐蛐,你好啊,我叫老不死,你以后就叫小小老不死,怎么样?你可要争口气啊,千万别像去年小老不死那样一点都不禁打,给人家三拳两腿就呜呼归西了。”

    方小琬笑道:“老大叔,你这名字取的不行,你给它取名小小老不死,那只是意味着不会衰老而死,又不是打不死。”

    老不死一拍脑门,叫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怪不得小老不死被打死了。好,不叫小小老不死,改名叫打不死,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突然施展轻功朝成都方向奔去。别看那轻功姿势丑陋怪异,但去得极快。

    方小琬没想到老不死会突然飞奔离去,等反应过来,老不死已在十余丈外,当下赶忙喊道:“喂,老大叔,你去哪啊?等等我。”她好不容易逮着只蛐蛐,也想去凑热闹,可老不死正在兴头上,哪听得着她的喊话。

    方小琬提气急追了一段,无奈她轻身功夫不如老不死,只能眼巴巴望着老不死逐渐淹没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