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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疯狂之物

    灰灵镇中心处最高的建筑,也是这场诡异灾难爆发的中心。

    镇长曼苏尔站在顶层房间的窗户前,看着下面不断肆虐的银白色海洋,默不作声。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还能如此冷静。

    一个小时前,他和守备军尝试突围却失败了,彻底被困在了自己的府邸中,还为那些猖狂的黏液供给了不少的养分。

    现在,曼苏尔只能和仅存的几个人躲在房间里,等待这些失控的黏液吞噬掉所有人。

    “曼苏尔镇长,已经替安提柯先生包扎好了。”守备军赫罗加尔说。

    安提柯·拉努尔夫,俄拉尔派来与曼苏尔对话的联络官,主要职责是让灰灵镇暂时停止对北蛰镇的出口贸易,等待河水里的毒吞没整个北蛰镇,以达到不攻自破的目的。

    但安提柯没有想到,俄拉尔给他的毒药会是这种效果,甚至他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倒在河水里的药粉引起的。

    总之,反噬来的如此之快,任凭他怎么辩解都没人相信。

    不过曼苏尔其实是相信他的。这家伙怎么看都是一枚弃子,任务达成时就要被抛弃,自然不会让他知道太多。

    但他想不明白,难道俄拉尔也抛弃了灰灵镇?

    曼苏尔没有答话,默默点头,反倒是守备队长洛伦佐急切的说:“弄好了就赶紧过来帮我,让我歇一会儿。”

    “洛伦佐队长,”赫罗加尔没好气的说,“要不是你那一刀,我们也不至于背个伤员跑来跑去,害得现在只能躲在这里。”

    似乎是知道自己要被困死在这里,以往事事忍让的年轻守备军士兵彻底解开了束缚,将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

    洛伦佐嘿的笑了一声,他反倒比较喜欢这小子直来直去的和他讲话,以前总是蔫儿不叽叽的,到哪都不吭气儿,让人看了心烦。

    “你不就担心你那躺在床上的老娘嘛。你看看外面,到处都是那些玩意儿,你觉得你老娘能躲得过去?”洛伦佐一脸贱笑,手上的动作可不敢停。

    他们所处的这个房间,门缝里也像我之前一样用衣服填满了缝隙,但那些诡异的液体还是不停的往房间里涌。

    这些液体不怕刀砍,不怕火烧,甚至连魔法都不怕,守备军们拿它完全没有办法。

    洛伦佐只能守在门口,用手中的剑将挤进来的液体刮掉,从身旁的窗户甩出去,一刻都不敢停。

    他的动作只要慢一点,这些玩意儿就能迅速铺满一大片。

    “你说什么?!”赫罗加尔气恼的冲了过来,揪着队长的领子,“我杀了你信不信!”

    “错了错了错了,不敢了。”洛伦佐满脸赔笑道,“那些东西进来了,快来帮忙。”

    不同于身后两人的闹剧,曼苏尔面容沉静的站在窗前已经二十多分钟了。熟悉他的人知道,这个经常被人称作“奸商”的灰灵镇镇长,很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候。

    而这时,才是他真正卸下伪装,表露内心的时刻。

    “已经等不及了吗?”曼苏尔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在他视野的边缘,也就是巨大落地窗的右上方一隅,出现了一小片阴影。

    这种银白色的黏液显然是有集群意识的。表现就在于它们只有一小滩的时候,反应迟钝,动作迟缓,缺少智慧。对外界刺激的行为转变更多是出自于一种本能,不懂得分工与配合。

    像是前方突然出现更近的目标,它就会丢下当前的猎物,转而去追新的目标。

    但当他们融合成一个庞大的群体时,集群意识的诞生使得黏液的行动更加富有智慧,分工与合作便应运而生,它们甚至懂得应用战术。

    就像此刻,门外的异变者配合少部分黏液锲而不舍的进攻着,而其他部分则已经包围了整栋建筑,从里到外的渗透至每一处缝隙,然后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偷袭。

    银白色的液体形成了巨大的尖刺,直接穿破了玻璃扎进曼苏尔脚下的地面。看似无形的液体居然也可以如此锋锐,让人胆战心惊。

    幸亏他躲闪的及时,不然现在被扎成串的就是他了。

    已经突入房间的尖刺迅速融化,从其他几个窗口里也分别涌入黏液,门口反而没了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引诱他们开门逃出去。

    赫罗加尔和洛伦佐缓慢后退到房间的中心,和镇长背靠背站在一起,年轻的守备军士兵还顺手将安提柯拖到自己脚下,以防等会鞭长莫及。

    他们各自拿出自己的武器,摆出战斗的架势,即使明知不敌,也不愿束手待毙。

    洛伦佐作为灰灵镇守备军的顶级战力之一,坚持至此,也不禁有些气喘吁吁。

    他的能力是让接触到的金属弯曲,但其本身实力强悍,这个能力只能算是锦上添花,面对使用武器的敌人时才算有用武之地。

    而赫罗加尔只是一个刚刚加入守备军三个月的新兵,接受了一些最基本的训练,瘦弱的身躯刚刚恢复的有点起色,此时已经是在咬牙坚持了。

    三人中唯一的体力保存比较好的镇长,偏偏不擅长战斗。用他的话来说:“低层次的人才会真刀真枪的用蛮力取胜,高层次的人早已化敌为友、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不过面对着完全“不听劝”的银白色液体,曼苏尔也无可奈何。

    窜进屋里的液体不再是傻乎乎的四处蔓延,靠着慢吞吞的龟速追逐猎物,而是聚集在一起,变换出各种形状。

    庞大的数量使得它们的智慧产生质的变化,从单一的“平面生物”,变得逐渐能够理解“立体”是什么了,攻击方式也发生了转变。

    锐利的尖刺,从四面八方袭来,脚下有,面前有,天花板有,角度刁钻而隐蔽,让人猝不及防。

    哐当!哐当!

    本已失去动静的大门再次传来不妙的声音,而且听起来颇为用力,像是巨人在砸门,三人的处境雪上加霜。

    哐当!哐当!

    咣!!一声巨响。

    用上等木料制成的双开实木门终于是坚持不住,锁舌被巨力撞断,房间的大门敞开,一个黑影直扑三人的面门。

    洛伦佐反应飞快,根本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手中长剑疾斩而出,直接将黑影一分为二,但随后就被飞溅出的液体泼了个满怀。

    这算报应吗?刚嘲笑完别人,自己就中招了。一瞬间,洛伦佐有些丧气的想。

    他知道自杀没有用,那些玩意儿可不管这身体还能不能动,甚至只剩一个头都能在地上蹦达。

    洛伦佐咬咬牙齿,准备直接冲出门外,给身后这俩人争取点微不足道的时间,但门外站着的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却让他万分戒备。

    一个黑发的少年就那么突兀的站在一片银色当间,周围是大片的异变者和一眼望不到头的银色海洋。

    噼里啪啦。少年甩手又扔出两样东西,是两瓶血一样的葡萄酒,砸在他们的身旁,瓶子里的酒液在地面上炸开,呈现出两朵血红的妖艳之花。

    少年从银白色海洋中走来,身上湿漉漉的,却不是银白色,浓密的黑发末梢滴着浅浅的血花,上身的白衬衫也被染成玫红,浑身散发强烈的酒气,像索命的厉鬼。

    这个男孩,是人是鬼?众人提心吊胆的想。

    门外的怪物居然就这样围着他走,根本不敢靠近。

    我迅速的进入房间关上门,拖来一把椅子卡住门把手,将嘴里含着的一大口酒喷在想要靠近的银色尖刺上,然后掏出两瓶酒扔给他们。

    “喝两口,然后浇在自己身上。”我冲着失神的三人说。

    曼苏尔最先反应过来,夺过赫罗加尔手里的酒瓶,拽开瓶塞狠狠灌上两口,又往自己的头上浇了半瓶,才塞回年轻的士兵手中。

    剩下的两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照做,甚至还不忘在安提柯身上倒上一些,昏迷中的安提柯忍不住呻吟了两声。

    在他们喝酒的这段时间里,我绕着房间,不停地把酒喷在地板、墙壁和窗户周围,刺激着银白色的液体不断后撤,很快就清理出了一片干净的空间。

    “我操,这玩意儿真他妈好用。”洛伦佐看到那些液体退却的样子,忍不住将瓶底的酒全部灌进嘴里。

    “喂。”曼苏尔按住洛伦佐的手,“这么喝不怕喝死啊?”

    “喝死也比变成怪物强。”嘴上这么说,洛伦佐还是放下了酒瓶。看起来他也有些舍不得。

    曼苏尔上前一步,“多余的废话我也不问了,你有办法从这儿离开吗?”

    将窗户周围打扫干净以后,我取下身上的绳子,抽空伸出手朝窗外指了指,“那儿有个烟囱看到没,爬到那儿就安全了。”

    三人顺着我的手指往外看,一座灰黑色三角形屋顶的房子耸立在镇长府的围墙外,房顶上凸起一截矮矮的烟囱,烟囱距离窗户怕是有十几米。而且他们所处的房间在第四层,那个烟囱看起来最多有三层楼高,下面是高高的院墙和翘首以盼的银白色海洋。

    “你扯淡呢?那么远,怎么过去啊,就靠你这根破绳子?”洛伦佐撇了撇嘴。

    我没搭理他,自顾自的掏出酒瓶往绳子上倒酒,将其完全浸透。这家伙站在边上,小声的嘟嘟囔囔:“真他妈浪费。”

    我打了个活扣,抱着绳子走到窗边,厉声说:“让开。”,然后在洛伦佐不服气的眼神里,将绳圈扔了出去。

    绳子理所当然的套在了烟囱上,而另一头则穿过窗框上沿,在横档上缠绕几圈,最后绑在房间里的一条桌子腿上。

    随后,我又扯下窗帘,让他们将地上那人捆好,准备等会儿送下去。

    “这玩意儿行吗?别等会儿掉下去了。”洛伦佐又开始了抱怨,“要我说,干脆直接帮他扔这儿算了,带着他也没用。”

    曼苏尔从后面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给他踢得一个趔趄,“就你他妈废话多,赶紧干活。”

    窗外银白色的潮水好似沸腾了一般,疯狂向这边聚集。

    明晃晃的液体铺满镇长府的大院,像是下雨天泥巴地里蓄积的小水坑,天晴之后反射着阳光,而我们是被困在水坑石头上的蚂蚁。

    或许是知道门外那些行动迟缓的被捕获的可怜人起不到什么作用,自银白色潮水中诞生的思维开始用源源不断的“水流”进行攻击。

    为了便于称呼,我把它叫作“思潮”——会思考的潮水,这样方便理解。

    思潮自诞生以来变得越来越聪明,逐渐可以理解我们的想法。

    就比如此刻,它疯狂的向窗口发动攻击,试图阻止我们逃跑的念头,但被我用一口口烈酒给喷了回去;又企图破坏连接到烟囱上的缆绳,但绳子被我提前浸过酒水,思潮依然触碰不得。

    一股强烈的情绪来不及酝酿便被它宣泄了出来——思潮出生的时间太短了,根本来不及学习,更没有人能够告诉它,这种情绪叫做生气。

    整栋大楼都在晃动,耳边还传来凄厉的如同婴儿啼哭的声音。

    思潮生气了。

    “我操他妈,是这玩意儿在喊吗?”洛伦佐惊慌的看着头顶。

    我扭头大喊道:“好了没有!”

    整座建筑都发在发出怒吼,头顶上的瓦片下雨似的往下掉,赫罗加尔和曼苏尔同时喊叫出来。

    “好了!”

    “走,走,快走!”

    洛伦佐第一个跳出窗子,用手里的剑当做挂钩迅速的往下滑,嘴巴里叼着不舍得丢的小半瓶酒。

    他成功落地,思潮并没能及时的拦住他。

    但第二个家伙就不同了。还在昏迷的安提柯被捆成了粽子,挂在缆绳上,如送上嘴巴的肥肉,思潮怎会再次错过?

    缆绳下方的空地上,银白色的潮水宛如波涛,一浪大过一浪,最后竟像深海里的巨型怪物一样,张口血盆大口,就要连人带绳都给吞下。

    要知道,安提柯身上同样酒气熏天,思潮是发了什么疯想要吞他?

    情急之下,我只能掏出身上的最后一瓶酒,这本来是要留到最后的。

    酒花在滔天巨浪上绽放,而且不止一朵——洛伦佐也将手里的酒扔出去了。

    品尝着美酒滋味的思潮像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疙瘩又长成苍天大树,一个个窜的老高,还摇晃着、颤抖着,最后都化为一声尖啸。

    这是它第一次感受到痛苦。

    它非常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