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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深山茶事

    初春的阳光终于穿透了冬季的云雾,将储蓄一冬的暖意全部倾泻而下,淋漓畅快。

    山上的雾气还末消尽,在阳光的照射下,如散去的玉屑,浮游在半空。

    杭州的茶商吴雪豪主仆俩人走到刻有“桃花源”三个古篆字的石洞前,已经是浑身燠热了。

    穿过山洞,眼前一亮,一条狭窄的小道,向群山的折皱深处蜿延而去。

    主仆二人扑进山道,恍如跌进绝尘的门槛:

    深黛色的山峰,三三两两交错耸立,造型优雅,鹅黄与嫩绿,深深浅浅,是苏醒了的春天留下的大手笔。

    时间在这里已经冻结了,起伏的小道与山峰,仿佛大自然久远设置的场景。

    他感慨,有多少徽商,打从这条路上走过,开始了人生的序幕。

    正如诗人郑愁予下笔所写的那样: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柳絮不飞,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

    紧掩我哒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这条古道上的过客、杭州隆福兴茶行的大公子吴雪豪,第一次踏进桃源村的路,为自己家的茶庄购茶。

    在这以前,外出购茶都是父亲和伙计们的业务,但是现在时局动荡,各省都有独立的迹象,跨省的路途十分险恶,盗匪也非常猖狂,出没无常。

    他一是怕老父亲有所闪失,二来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说动了母亲后,又通过了父亲的三审五考,多次辅导,他终于能领着老家人程四,出发了。

    太阳升得更高了,雾气散尽,一座座山峰,露出了秀丽的轮廓。

    他再放目:

    山坡边,是一蓬蓬翡翠的茶树,春色尽藏其间,茶园朝夕沐浴在薄雾的中,湿润的气息间,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伏流山泉的叮当声中,仿佛是仙境,不染红尘。

    所以每年谷雨前后,这里吸引了全国各地的茶商前来购茶,不仅价格公道,还有品质绝佳。

    他在心中将这里的山水与杭城的山水比较起来:

    杭城的山水太像是一盆精致的盆景,而这里的山水,充满了野性与灵秀。

    路上的行人也多起来,程四老道地告诉少东家如何辩认路上的行人:

    坐在驴车上的,大多是外地的茶商,他们一般不会招摇过市,穿着极平常的衣裳,几乎没有行头,扮成走亲戚的样子,带着极其简陋的行李,行李里装着麻袋;其实怀中都有大把的银子。

    担着山柴的是去山里茶农家卖柴火的周边零工,在这个季节里专程上山砍柴,村里人需要储备好炒茶用的松木料子;而提着被子带着行头的小伙子三三两两一伙的,无疑是外地的炒茶好手,进桃源村去找活计做的。

    吴雪豪想象着村里的家家户户,都挪出大缸,泡上了早就打好的整缸的团糕,腾出上房,收拾好屋子,接待远方的茶商与打零工的伙计。

    这样一路行来,也就不觉得寂寞,不觉中走到了村头十二座坊耸立的地方,他停住了脚,放眼远望:

    一座围合得严严实实的村落,立在群山环绕的盆地中间,是那样的紧凑有致,绝非他看见过的许多零零散散的村舍,从地势上就把外地人给镇住了。

    他想到父亲往这座村庄里跑了一辈子,都末能买到远胜过“西湖龙井”的桃源“天山真香”,这是绿茶中的顶级雀舌,如能在店家的招牌中标注一句“本店有少量的天山真香供品尝”,那就是街上最耀眼的商铺。

    到底这款茶如何好喝?老父亲説这不是喝的茶,这是一种信仰,对茶文化的信仰。

    这次他能否达到目的呢?

    程四指着金鸡岭下一幢房舍介绍:

    “那就是桃源茶寮,天山真香都是由这户人家经营的,很奇怪,天山真香一律由陈家的德品高洁的女子采制,但为何要让一个外姓人家来卖呢?”

    主仆两人跟在其他进村人的身后进了村。

    程四找到了认识的老主顾家,安排好住宿后,听客家介绍,下午就要开始斗茶。吴雪豪怕误了大事,吃过了午饭,也不等程四回来,与客家打了个招呼,就出村了。

    跨过石板桥,踩着麻条石,他走近了桃源茶寮。

    这座屋子外形很简陋,不象村子里人家的宅子华美而高大,也没有风火墙与八角的门楼的掩映修饰,只是用竹子搭起的篱笆,围了个前院,边上培土松过了,撒了一层草木灰,凼里也点了丝瓜黄瓜等种子。

    他轻轻推开柴门,一条用白色鹅卵石铺的小路延伸到屋前,两边都种着肥绿的韭菜,如同两条花边,院中还有一蓬枝条勃发的馨口腊梅,三三两两地挂着椭园形的青荚,还胀出了星星点点的芽。

    他抬头看大门,开着,黑漆的门楣上有一块松木板制的匾,有四个古拙奇讷的字:

    桃源茶竂。

    然后就觉得一股股清和的茶韵扑面而来。

    他走进大门,跨进天井,里面摆好一周栗色的案几,早有一屋子的商人,南腔北调地座在那儿谈天,似乎都是老友,在一起聚会,只有他,是个陌生人,所以也没有人注意他的到来。

    吴雪豪就挑了面对有照壁一方坐下,再细看四周,布置得清雅不俗:

    照壁上有一幅兰竹图,两边配着行云流水的字幅,他念出声来:

    “泛花迎坐客,代饮引清言”的好诗,条案上原先摆放的东瓶西镜的摆设撤了,换上满满一案的清瓷柚形瓶,上面贴着菱形的红纸,用端正的小字注名茶叶的品名、产地和价格。

    最吸引他目光的,是位十六、七岁的女子,只见她穿着一件梅红色的镶月白边的对襟夹衣,手里提着一只造型简朴的曼生壶,轻盈地穿梭在客人中间,如一只早蛹化的蝶,闻到了春天的气息,就迫不及待地飞出来。

    到底是新来的后生,吴雪豪的目光始终被那团梅红吸引着,仿佛被面团粘住了的知了,怎么也脱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