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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归心似箭

    纤纤回到家,就病倒了。

    这病一来,一会儿脑子清醒,要水喝;一会儿又脑子迷糊,饭也不吃。

    纤纤娘得知女儿在山里受了惊,又走得脱虚,耗尽了体力,熬了好几付药,也压不下去病。

    实病好治,心病难医。云秀的离去和雕花木匠所遭受的酷刑,揭开了桃花源的伤口,它被规矩和理教一层层地包裹起来,一旦被揭开,露了狰狞的面目,而这正是过去,她从来都没有和女儿説起过的自己的遭遇,能够在人世间挣扎着活下来,是在刀尖上行走的幸存者。

    突然,她想到了柴柴娘送来的聘礼麝香,取出来,将火钳烧红了,弄了个洞眼,穿上了红绳子,挂在女儿的胸口。

    幽香阵阵,只一会儿,纤纤就安静地睡着了。

    纤纤娘坐在女儿的身边,抚摸着她秀丽的脸庞,悲哀地想:

    “四少爷啊,看到你的女儿无法嫁到陈家去了,陈氏一宗三百年,从未娶一个没有家世的财产的女子过门,云秀不是名门么?还是死了,纤纤又能怎样?不如让她嫁给柴柴,是柴柴的这味药救了你的女儿,这是前世的缘份,好,这门亲事我就定下来了。”

    桃园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村外的世界,早就天翻地覆。

    1915年5月7日,午后三时,日本驻华公使向北洋政府外交部递交最后通牒,限四十八小时内完全接受“二十一条”最后修正案。

    第二天,国民对日同志会的方梦超、黄毅致电袁世凯:

    “日本无理要求,竟以通牒迫我。国耻民仇,无可再忍。务乞坚持拒绝,人民誓牺牲一切,以为后盾。”

    一时全国各地,纷纷请愿、通电,旅沪的徽州商邦也议决,此后购置棉纱以及一切物品,非国货不办,宁缺乏勿迁就,并制订取缔规则,违者处罚。他们还印制了抵制日货传单,派人去联络在沪的晋川汉湘宁各商邦,以共议抵制日货。

    5月9日,袁世凯不顾全国人民的反对,于凌晨一时派外交总长陆徽祥、次长曹汝霖亲往日使馆递交复文,对日本最后通牒要求各节,概予承认。下午,国民对日同志会、中华国民请愿会、外交后援会、女子救亡储金会四团体为反对日本最后通牒,在法租界打铁浜大德里南首空地召开国民大会,到会者四、五万人,遭到法租界弹压。

    5月14日,松沪警察厅长徐国梁出示禁令宣称:禁止人民集合反对“二十一条”,倘嗣后再有集会情事,“定依法治安警察条例拘案罚办”。

    6月23日,上海公共租界会审公廨以“印发对日传单并收藏抵制日货传单,蓄谋串通其他商邦,有碍租界治安”的罪名,将徽州商邦一干人逮捕。

    张亚明雇了辆四轮马车,从县城往桃源村赶。同车而行的,有得了沪上信去村里求救的二房长侄子陈鸿达,还有木材商人陈笛轩。

    三个男人各怀心思,都恨不得那马儿是天马,蹄不沾地飞起来才解急。偏这马儿不紧不慢地悠悠荡荡,加上山道窄小,遇着拐弯的险地要是顶头再遇上一辆马车,还得退让半天,这真是屋漏偏又逢下雨。

    陈笛轩虽然只穿着白湖绸的丧服,身上却已象是三伏天穿棉袄,里外发烧。他看见迎面飞奔过来一骑人马,认得是桃源村的外姓人家柴柴,喝住了马车,跳下来。柴柴见这一车人都是赶到桃源村去的,张亚明也在,这才舒了口气。

    原来纤纤娘让他赶往县里催张亚明的。

    陈笛轩让柴柴把马借给他先用。他勉强跃上了马背,猛抽一鞭,飞也似地先奔桃源去了。

    熟悉的山川景物从身边向后倒退,眼前是山明水秀的风景,耳边是清脆有节奏的马蹄声,如果是荣归故里,那眼前的景致便是锦上添花了,可他是急着赶回家奔丧的,这两厢静立的山峰,在他眼都似肃立的碑;那遍山开满的小花,又象亡者卑谦不散的灵魂。愧疚与震憾如同两根鞭子,交替抽打着他的心。

    金陵的繁华与喧闹,旖旎与温柔羁绊了他的心。

    与故乡那死一般寂静的生活相比,金陵更吸引他。

    渐渐地,故乡在他的脑中模糊为一张退色的年画,云秀的模样他都不记得了,她却为了他自尽了。

    村头那十二座牌坊又突兀在眼前,它们是那么刺目,那么丑陋的颜色,云秀,难道你就要化为新堆的土坡后面的第十三坐贞节牌坊?

    陈笛轩不顾村头几位本家向他打招呼,直奔瑞雪堂。

    他下马扔了鞭子,呆呆地立在门口。

    多少年了,他从没有这样凝神注意过自己的家门:

    那块黟县青的桃源村牌石,怎么什么时候看都是光洁照人,一尘不染?

    那门上的砖雕,是一出出的三国故事,永远不知疲惫地演着,青砖砌的高墙,背阴的地方长满了青苔,构成了一幅古典的画。

    他试试握住黄铜门环,轻轻摁住往里推,门开了,他走进院子,盆景依旧青葱,青石板地积了一层灰,跨进天井,一排崭新的冰梅状的雕花板壁映入眼帘,还散发出醉人的香味,连同楼上的护栏雀替,都是淡黄色的原木色,与老屋陈旧的梁托顶柱交织在一起,感觉像是一匹染了一半的布匹。

    “云秀,云秀,”在静寂中他想找到亲人。

    他推开左右两厢的雕花木门。

    他拾阶上楼。

    “妈妈,儿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