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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孤独的建生爹

    “爹!俺娘不会死了吧?”建生哭着弯下腰就去拉他爹,他爹就像碾盘一样重,被他拉起来,立马又沉了下去,仿佛他的两条长腿只是一对摆设,软的撑不起任何东西。

    “儿啊!你娘夜里就死了!”建生爹这时才缓过神来,他抹了一把眼泪,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

    “啊!”建生很吃惊,也很懊恼,趴在娘的床头“呜呜呜”哭起来——

    到了上午,建生爹才走出家门去通知村子里的人。他来到胡同里,胡同里除了风还是风,根本就看不到人,连平时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叫的小鸟也销声匿迹了。

    他想通知人,但又不知道该去通知谁。他家三代单传,到第四代他的儿子也是独子,他本家人倒也不少,可就是因为他老伴脾气不好,性格不合群,闹得他的本家都不搭理他家了,还差点和他家断了亲。

    他低着头,在胡同里踱着步,从来没有这么烦恼过。突然他听到邻居家大门响了一下,连忙扭头望去,原来是邻居家的小孩冬生出来玩耍。

    冬生滴溜着鼻涕,脸蛋通红,眼睛上还沾着黏糊的眼屎;他穿着花棉袄、蓝棉裤,棉袄的袖口黑疙疤油亮,但还是用油亮的黑疙疤袖口擦了一把鼻涕,“哧溜溜”地像是喝面条;蓝棉裤上也沾满了泥土,像是刚在地上打过滚。

    建生爹看到冬生,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遇到了救星,哪怕是一个小娃娃,只要能够帮他传个话,他都会感恩不尽。

    冬生也看到了建生爹,他正奇怪这个平时不爱搭理他的大人今天为啥这样子看着他。

    还是建生爹先说的话,他对冬生说:“小冬生,你赶紧回家去,给你家大人说一声,就说建生他娘死了,让他们过来看看。”

    小冬生“哦”了一声,哧溜着鼻涕就跑回家里去了。

    建生爹见冬生回家了,在他家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家大人出来,心里一片凄凉,感叹世间的人情淡薄。

    但这又怪的了谁呢?难道真的是村里人寡情薄意、冷酷无情、冷若冰霜?还是他自己糊涂了脑袋,忘记了老伴当初说过的话?

    他苦笑一声,低着头朝大街走去,走着走着,又觉得自己无脸上街,就又转身朝家里走来。

    到了中午,曼宇正在家里吃午饭,突然听到大门口有人在哭。曼宇娘就让曼宇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曼宇端着碗就跑出来。

    他看见一个人穿着白衣,戴着白帽,趴在他家门口,对着他家院子大哭,还边哭边说:“大叔、大婶,俺知错了,俺娘死了,您二老就过来帮帮忙吧——呜呜呜。”

    曼宇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了一跳,他赶紧跑回屋里,给爹和娘说:“有人来咱家里哭来了!有人来咱家里哭来了!”

    曼宇娘也听到了哭声,连忙走了出来,她知道趴在地上的是建生,就边走边问:“你是建生吧?”话音刚落她就走到了建生跟前,伸手就要扶他起来。

    可建生并没有起来,他只抬头望了曼宇娘一眼,就又哭着说:“大婶啊,俺知道错了,俺娘昨夜里死了,人还在床上躺着呢,俺今天求了好几家人了,都没有一个人愿意来俺家里帮忙,俺知道您心善,求您帮帮俺家吧,呜呜呜——”

    曼宇娘长叹一口气,说:“建生啊,这都怪你娘当初说的那句话呀!你可别怨村里人呀?”她停顿一下,听见建生哭的越来越痛,就又说:“这算什么事啊?作孽啊!”

    建生“呜呜呜”哭了一会儿,说:“俺知道俺娘把事情做错了,做绝了,现在俺后悔都来不及了,您就帮帮俺家吧,俺对您的大恩大德永世不忘,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呜呜呜!”

    曼宇娘也用手揩了一下眼角,鼻子抽了一下,对着建生说:“建生啊,你这样子挨家挨户哭着求人也不是个办法,你不如去求求你孝文爷爷吧,他要是答应管理你家的事情,全村人都会过来帮忙的。”

    建生一听,曼宇娘说的在理,就停止了哭声,站起身来,擦去脸上的泪水,对着曼宇娘连连说道:“谢谢大婶提醒,俺这就去孝文爷家,他要是不答应,俺就是跪死在他家门口也不起来。”

    果如曼宇娘所说,在建生无比悲痛的哭声中,在建生不断磕头的认错中,在建生一个“好爷爷,好爷爷”的哀求中,孝文终于被打动了。

    孝文一去建生家,村子里的人也纷纷向建生家走来,帮穿寿衣的忙着买寿衣,订棺材的赶紧去找棺材,报丧的赶紧出去报丧,找吹喇叭的赶紧联系吹喇叭的人,做饭的赶紧在院子里垒锅灶,搭丧棚的赶紧搭丧棚,有孝服的赶紧送孝服,前来帮忙的村民都忙的不可开交,仿佛都忘记了建生娘当年说下的话。

    等到报丧的回来,天已经黑了,接到消息的亲戚客人只能第二天早上过来吊唁,所以建生娘就在家里待了四天,比正常人多了一天。

    建生娘出殡那天,村子里非常热闹,吹喇叭的也很给力,给建生娘抬棺材的人也没有变成小狗,曼宇还抢到了一个抬公厨的位置,美美地吃了一顿大餐。想起那天的大肉,真是比富田今天端来的猪肘子还要香。

    建生娘死后,建生家和村民们的关系好了很多,仿佛建生娘就是隔在建生家和村民们之间的一座大山,大山移开了,隔阂自然也消散了。

    建生也二十好几了,和仁刚同岁,他俩还是好朋友,但仁刚早就订了亲,而建生八字还没一撇。

    今年春节一过,建生就出去打工了,说是挣了钱回来讨老婆。建生一走,家里就只剩下建生爹一个人了。

    建生爹白天到地里转转,看看地里的庄稼,晚上就早早吃了晚饭,没事也就早点睡觉了。或许孤独是会传染的,建生爹慢慢变得和建生娘一样了。

    建生爹也喜欢出来散步,对大街上的人也是爱理不理,有时候也会和村里的人说上几句,但说的都是人活着不如死了的鬼话,走起路来也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毫无生气。

    曼宇娘还曾劝过他,让他想开点,人这一辈子,那都是命。他又摇头叹气地说他这人命不好,活着还真不如死了痛快。

    一天,冬生他爹发现自家的锄头找不到了,就问家里人锄头哪里去了。冬生娘说前几天被建生他爹借去了,到现在一直没见还回来,又问在院子里玩耍的冬生,看见建生他爹还回来没有,冬生也摇了摇头说没有。

    冬生爹急着用锄头,就骂了一句“这个缺心眼的神经病,借了人家的东西就不知道还回来”。

    冬生爹急匆匆地向建生家走去。到了院子里问了一句“家里有人吗”,没见有回答,他就两眼在院子里扫了一圈,也没有寻见到自家的锄头。

    冬生爹这时才想起好像好几天都没有见过建生他爹了,这个缺心眼的跑到哪里去了?他看见堂屋的大门没有落锁,猜想建生爹一定在家里,要么在睡觉,要么就是故意躲着人。

    冬生爹一把将堂屋门推开一个门缝,边进屋边用恐吓的语气说道:“大白天你不出门,在家里养大姑娘呢?”

    他本想吓唬一下建生爹,谁知他话音刚落,双脚还没有踏进门槛,仅仅一抬头就发出一声大叫:“哎呀!俺的亲娘唉!”

    只见冬生爹从屋子里匆匆跑出来,他脸色煞白,两眼圆睁,神情狰狞,额头上挂着汗珠,仿佛头顶上炸了一个响雷,兔子逃命般的跑到了胡同里,又跑回到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