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坐火车

    炎炎夏日，张伟德穿着洗旧的背心和泛白的短裤，坐在废品堆旁，任由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地上。他忍受恶臭、不厌其烦地在报纸里搜寻，将重要的信息摘抄在没写完的作业本里，就连捡垃圾的大爷都佩服他惊人的毅力。就这样从早到晚持续了几天，他翻遍了几百斤的旧报纸，总算深入了解到上海和交通大学。确信这是条康庄大道，张伟德这才决定收拾行李远赴上海求学。

    他将此事告诉外祖父，又和父母商量一番后，最终家里同意卖掉一头猪，换了他去上海的火车票，剩下零钱让他一同带走作为生活费。不得不说张伟德比同龄的孩子更为独立和现实，出生普通家庭并没有让他变得普通。他刻苦努力、紧抓机遇，同时又吸取外祖父当年“一意孤行”的教训，深刻领悟到响应时代的重要性，在人生的每一道关口深思熟虑、谨慎选择。

    离开老家的那天，张伟德背着简陋的行李袋，在火车站与家人告别后，满心期待登上火车。他找到车票上的座位、放好行李、拉开车窗、吹着微风，悠闲地观看窗外的风景。随着火车徐徐行驶，熟悉的家乡慢慢远去，原以为马上能去大城市，心情会十分激动，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也许这就是对家的不舍。尤其是当那些不在意的人和事再次浮现于脑海时，他竟然忍不住留下了的眼泪。

    为了缓解心情，他拿出了记录上海与交大的本子翻看好几遍，决心忘记过去，忘记农村的生活，为即将到来的繁华都市和前程似锦的没有未来做准备。优秀的人注定都要孤独，这是对他的肯定，也是证明他与泛泛之辈的不同之处。想到这里，张伟德擦干了被泪水浸湿的眼眶，拿出干粮填饱肚子，靠在座椅靠背上，眯着双眼打起了瞌睡。还没等他睡着，刚上车的乘客们又将他吵醒。

    最先在他旁边坐下的赶往外地探亲的一家三口。男人比张伟德大不了几岁，起初还抱着小孩，时间一长胳膊难受，便将不会坐立的婴儿放在餐桌上，用手帕包住洋伞，垫在孩子的后脑勺。他的妻子话不多，安静地坐在张伟德对面，津津有味啃着玉米、吃着包子，眼睛游荡在来往的乘客身上。等到孩子大哭大闹，她才挪到窗边的座位，侧着身体、解开上衣纽扣，毫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给孩子喂奶。

    从没看到女人脖子以下的肌肤，这场景让张伟德刷得红了脸，他下意识将头转向窗外，心里默默斥责女人伤风败俗的行为。可没过一会，他忍不住偷瞄对面从未见过的“美色”。一饱眼福后，他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这时他总算明白了人非圣人孰能无过的深意。不过他转念一想，是对面的女乘客主动裸露肌肤让陌生男人观看，并非他的本意，只要观看过后做到不为心动，那也算得上是正人君子。于是，他清空刚刚的所见所想，从包里拿出书本认真阅读，在小夫妻离开之前，没有再抬头。

    小夫妻下车没多久，又上来几个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他们衣着邋遢、说话随意，明明是4个人却挤在三人的座位上。只要查票员一走近，其中必有一人离开。从他们的聊天中得知，这几人念到初中毕业后不愿在老家种田，一心想去BJ闯荡。于是，借的借，偷的偷，勉强凑钱也只够买了三张火车票，可当初说好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他们便决定铤而走险一起挤上火车。

    到了晚上，四位社会青年中较为矮小的两人将自带的木板顶在两排座位的背椅上，变成了简易睡铺；最高大的那位横躺在原有座位上，双腿伸至走廊，过往行人不得不抬脚跨过；剩下的那位干脆在座位下的空隙处铺上草席，卧地而眠。他们合理运用车厢空间，顺利解决睡觉问题。可怜一旁的张伟德为了不让头碰撞床架，不得不将身体往下移，而他的脚又差点踢到躺在地上的那人，以至于整个晚上都苟缩着身体不敢乱动，任凭打呼声侵扰无法入眠。

    总算等到这四人下车，张伟德刚想躺下休息，又上来了一波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女们。经过交流才知道他们都是国企员工，前往南京开会学习，一路上所有费用都由工会支付。听闻张伟德要去上海交大读书时，他们立刻给予赞赏，还将自带的零食分他一起享用。其中一位身穿白色圆领连衣裙的女士悄悄告诉张伟德，他们单位每年都会组织这样的活动，听着像去工作其实就是公费旅游，半天开会半天玩乐，不用花一分钱，还建议他毕业后也去国企单位，不仅工作轻松、收入稳定、福利更是丰厚。张伟德听后认真点点头，记在了心里。他们在火车上吃完餐食，便拿出来麻将和扑克牌，又将小餐桌旋转45°，开始了打牌、斗地主的消遣娱乐。

    火车越往南，上来的乘客越不同于北方人，他们大多都打扮精致，举止文雅，就连男人说话都小声客气，女人更是清秀腼腆，少有大呼小叫、胡吹神侃，更多是礼貌谦让、谈笑风生，这是张伟德最欣赏南方人的一点，也更适应他内心高傲、不善交际的性格。就在火车即将抵达上海前，他拿出母亲舍不得用的新毛巾，到厕所打湿后把全身都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带上眼镜，观察镜中干净的少年，虽然算不上高大帅气，但他一直认为自己五官端正、一表人才，等大学毕业了一定能成为人中龙凤，再工作几年说不定比外祖父年轻时还威风。

    美好的憧憬让他忘却了独自闯荡大城市的孤独和恐惧。回到座位后，他迫不及待地将头伸出窗外，好奇地观察窗外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