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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和自己比较

    和自己比较

    表哥12岁的时候,一场意外的火烧伤了他的左手,需要植皮,后来他的手背和腿各留下一块伤疤。从此,这小小的伤疤成了他心里永远的痛。每次出门,他都要带上手套,即使再炎热的夏季,他也穿着长裤。身上的伤疤掩饰起来,可心灵的伤疤却永远地刻在灵魂上。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有形的伤疤在长,心灵上无形的伤疤也在长,慢慢长成他精神上的一个枷锁。他总是一个人躲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拼命地读书。6年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京城一所著名的大学。毕业后,他去了北方滨城,在一家外国有名的大公司工作。不久,他又辞职下海经商,自己创办了一家电脑公司。几年后我大学毕业来到滨城,他就开着他的蓝色宝马来接我,带我去他的公司,我一一参观,心想,这回表哥该满意了,同时心里又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暗下决心:一定要拼命努力,争取在未来几年,也要有一间象样的自己的公司。

    我们虽然在同一座城市,但表哥整天忙于生意上的事,平常只是打打电话,难得见面。偶尔赶上周末没事,他带我去见他的一些朋友。那天,表哥的一位同学从美国回来了,他要请他吃饭,让我陪他一起去。我们一起去了滨城最好的香格里拉大酒店,同去的还有表哥的另外两位同学,一位是酒店的总经理,另一位是外院的副教授。席间,大家谈起分别这几年各自的经历,然后话题一转,纷纷赞美起表哥来,说想不到在学校时沉默寡言从不张扬的表哥竟然创办了一间这么大规模的公司,当属同学中最早步入成功者行列。表哥忙说:“哪里哪里,你们才是真正的成功者,你有最走俏的绿卡,你是响当当的大老总,你呢,最受尊敬的教授。我算什么。”表哥自嘲地说。言语中分明透着掩饰不住的骄傲和自豪。大家又接着聊起来,过了一会儿,我无意中抬头,看到表哥两眼直视着窗外,一脸的茫然。我一愣:莫非他有什么心思。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他。表哥先是一惊,脸上搂过一丝愁云,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妹,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最近我做了几笔生意都亏了,现在账上已经没有钱了,我必须在这个月内解决20万流动资金,否则公司就维持不下去。”

    我看着表哥,快言快语地说:“这还不好办,把车卖了不就行了。”

    “那哪行?车是男人的腿。男人没有老婆也不能没有车。”

    “再买台便宜的车开,一台桑塔那才十几万。”

    “那也不行,这车只能越开越好,不能越来越坏。我今天开宝马,明天开桑塔那,就等于给自己做了一个没有钱的广告,谁还会和我来往?”

    我看了表哥一眼,把视线转向窗外。蓝色宝马车在宽敞的马路上飞速平稳地驶着,路旁的行人一闪而过,不远处一辆公共汽车驶来,一大堆人奔过去,拥挤着,喧闹着。对于这些一辈子挤公共汽车的工薪人来说,能拥有一台桑塔那也许是他们一生中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一个梦想,可是对于表哥这样的大老板,却是一件令他烦恼的事。可他这样的烦恼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陪他坐一会,说说话,实际上我也没说什么,都是他在说,讲他这些年创业的辛酸。我这才知道,在别人眼里一向风光的他,其实心灵比无数人都更加疲惫。那天,他说了很多,也喝了很多酒,直到很晚,我们才离开。

    半夜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表哥,他无力地告诉我,胃疼得厉害,好像要疼死了。我放下电话,抓起钱包就往外跑,在楼口打了一辆红色桑塔那,飞快地到表哥家,司机帮我把表哥扶到车上,送到医院。表哥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位老医生给他做检查,我紧张地望着,过了一会儿,医生把我叫出来,说:“你是病人家属吧,他现在胃出血很严重,需要立刻做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你在手术单上签个字吧。”我用颤抖的手写下自己的名字。转身走进病床,忍住泪对表哥说:“你胃出血,需要做手术,别害怕,我陪着你。”

    没想到表哥听了,竟像个孩子似地捂着自己的腹部,连连说:“我不做手术,我身上已经有两块伤疤了,我不要再留下伤疤!”

    我和护士怎么劝他也不听。这时,那位老医生走过来,静静地看着他:“小伙子,多大了?”

    “29。”

    “结婚了吗?”

    “没有,女友在美国,我们明年结婚。”

    老医生不再问了,用手在他的腹部摸了摸,说:“现在里边还在出血,很严重,你快要死了!”说完,一转身就往外走。

    表哥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什么?医生,别走,我不想死,救救我!”

    老医生又走回来:“不想死?”

    表哥点点头。

    “那好,手术。”

    表哥听话地躺到床上去,他最后握了一下我的手,就被推进手术室了。手术室的门“当”地一声关上了,把他关进一个悲惨世界里。他一向聪明要强,可小时候的一场大火几乎把他的梦想烧成灰。现在他好不容易奋斗到今天,可公司陷入困境,这个时候,他又病倒在床上,真是祸不单行啊!我焦急地守候在手术室门外,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小时就像一年。终于,门开了,我冲过去,表哥紧闭着眼睛,身上擦了好几根管子。医生告诉我,手术很顺利,一会他就会醒来。我守在表哥旁,天渐渐地亮了,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表哥睁开眼睛,有些木然地盯着床头输液管里那一滴滴流向他身体的鲜红的血液。我忍住悲伤,安慰他说:“表哥,没事,过几天你就好了,到时候一切都会好的。”

    表哥看看我,忽然咧开嘴笑了。记忆中从未见过他这么轻松,这么开心地笑过。他抬起手拍拍我:“小妹,别为我担心,我现在一点也不难受,真的,对一个刚刚从手术台上走下来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活着更满足的了!”

    我望着表哥安然怡得的样子,心中无限感慨:我们从生下来就习惯比较,和比我们健康的人比,和比我们强大的人比,和比我们富贵的人比,我们钻进一个不停攀比的圆圈里,永远也走不出来。因为我们总是以走在我们前边的别人为参照,从来不曾和自己的过去比较。直到有一天,突然病倒在床上,我们才发现:当我们以死亡为参照的时候,我们才真切地感觉到:活着,是多么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