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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五章 天地为棋局,苍生为棋子(第二卷完)

    长安,朝堂。

    “这就是你们的治理水平?”

    应晏将奏章砸在了地上,煌煌大殿之上,衮衮诸公全都跪坐在地上。

    垂眉的垂眉,假寐的假寐,仿佛事不关己。

    应晏看得那叫一个气。

    “难怪皇兄要将你们赶尽杀绝!”

    应晏直接破口骂道:“如此禽兽,居然侮辱尸体,这就是崔氏推举出来的?”

    “也难怪《大同书·新序》骂你们: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为任一方,独霸朝堂,尸位素餐。独好以正君王,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

    应晏没什么可以害怕的。

    再不骂,他娘的更离谱的事情随时可能爆发。

    现在渤海高氏要扛不住了。

    他们要抽走高欢去镇压叛乱。

    那谁去顶着随时可能冲出蜀州的皇兄?

    “高欢一走,皇兄东出,谁能阻挡?啊!朕问你们谁能阻挡?是想着全族被清算,世世代代,男为奴,女为娼,这才肯善罢甘休吗?”

    应晏的怒吼。

    无数的沉默。

    但大家已经在打鼓了。

    高欢算是能拿的出手的了,而且还在应昭身边干过活,算是最懂应昭军的将军。

    如果他被抽走,先不说应昭什么时候东出,但这个风险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陛下,此事……老臣因为廷推为上。”

    崔淼举起朝笏,算是给了应晏面子。

    要知道,他和李作德,虽然都坐在地上,但已经获赐剑履上殿,赞拜不名的资格。

    只不过他俩没人敢。

    因为这是把他俩架在火上,充当关东和关陇矛盾的挡箭牌呢!

    如果他俩真敢这么干,回头应昭如果打回来,他俩的家族至少九族起步。

    咋地:想学董卓还是曹操?

    因此,怂一点,降低一点存在感,才是有用的。

    应晏的怒火,在崔淼这般恭敬之下,稍稍也降低了不少。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也就骂骂过瘾,权利还不在自己的手上。

    “那就说说吧,如何解决此事?”

    “陛下,此事易耳,不弱由西凉军镇出兵,现在他们聚集与金城郡,随时可以受命东走,有他们在,区区僧众造反,也不过手到擒来。”

    李天赐拱手道。

    “随公所言极是。”应晏颔首表示赞同。

    “陛下,若是要西凉精锐东征,就需要经过雍州。这些军镇军纪败坏,在凉州已经造成大量百姓伤亡。若是经行雍州,伤了一人,亦或践踏一禾,雍州都司可不会坐视不管。”

    崔淼淡淡的一句话,直接摁住了李天赐。

    憋着一口气的他冷笑道:“那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办法镇压这些僧众。要知道,蜀王的青州都司已经设立,已有小股部曲为祸青州,现在青州琅琊、胶东等国均受到威胁,可有兵马可以北上征讨?”

    李天赐的这波爆料,让应晏瞪大了眼睛:“这……为何朕不知?可有朝奏?”

    “……”

    崔淼的脸阴沉了下来。

    如此大事,他也才刚刚知道,毕竟青州那边的混乱,也是刚刚开始,原来徐州的起义军被归化成青州都司麾下兵马。

    “陛下,此书今日方到。”

    萧道成平静的拱手说,将李天赐的笑容瞬间冰冻僵硬。

    他皱眉看着萧道成。

    这小子……谋划什么呢?

    “既然还有这种事情,那现在岂不是关东大乱了?”

    应晏更急了。

    如果关东都乱了,那自己这个皇帝,还有活路吗?

    萧道成平静中带着毫无感情的语气说:“这支军队来自下邳。日前沛王已经率军攻克下邳,将之驱逐出良成县。”

    “沛……沛王?”

    应晏有点发懵。

    这怎么还牵扯了地方藩王?

    “并且,臣接到了一封故人书信,沛王在沛国准备皇帝威仪,以及车马驾乘,意图谋反。”

    萧道成再来一击。

    重磅炸弹直接丢下,全场哗然。

    “怎会如此?沛王居然要造反!”

    “也就是说,徐州要丢失了?”

    “不好!徐州一丢,睢陵一去,何处从江南运送钱粮补贴军用?”

    ……

    崔淼眯起了眼睛。

    看向说完之后就垂头不在说话的萧道成。

    这小子……

    制造恐慌,将所有岌岌可危的地方都暴露出来。

    而这么做的目的,只怕是要对地方世家进行清晰了。

    与法庆相比,沛王更危险。

    一旦沛王拿下睢陵,突破淮河,进入广陵,那么江南世家很有可能会下注沛王。

    毕竟沛王在太祖之时,也是太祖属意的继承人啊!

    并且相较应昭、应晏而言,沛王明显更符合江南世家的利益。

    因为应昭坚定的改革派,世家到了他手里,听话了都不见得可能留下性命。

    而应晏背后是关东和关陇,他们两家这些年怎么对付江南世家的,江南世家看得比谁都清楚。

    因此如果让长安的手伸入江南,江南世家死定了。

    对,是死定了。

    毕竟关东和关陇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对江南世家进行毁灭,然后烤成肉排吃下去。

    两家其实都不算最好的投资对象。

    那么沛王作为第三家,同样是第五代皇族,更重要的是他的祖先继承的是刘邦沛公的封号,这就意味着他是多被太祖属意的呀!

    因此……

    高欢走不走无所谓了,关东和关陇必须交涉和妥协。

    否则顾此失彼,徐州一旦丢了,关东拿江南世家当奶牛都做不到,更不要想找补了。

    “陛下,臣举荐李皇城为征东将军,前往徐州,镇压沛王可能的造反行径。”

    崔淼一开口,李天赐立刻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可以,但关东兵出了名的孱弱,臣提议,从金城提万骑,走上郡,过吕梁,再从雁门关出,过平城,之后走军都关入幽州,由此不需要一个月,就能抵达冀州。”

    幽州和冀州的分界,以渤海郡和巨鹿郡(石家庄市)为界。

    渤海郡、巨鹿郡以北统称幽州,包括辽东。

    走长城是一条快速通道,而且沿途还有军需,不需要携带食物,就能快速的穿过整个防线。

    但崔淼明显就变了脸色,如果让这一万骑出来,那幽州冀州绝对得乱,而且李虎有了万骑,可以做的事情更多。

    “事有轻重缓急,关中防御压力更大。”萧道成又开口了,“皇城将军不宜离开关中。还是再抉择新人吧。”

    崔淼点了点头:“吏部说得是。不知随公还有人选否?”

    “……”

    李天赐有点沉默。

    老实说,他还真没有人拿得出手。

    关陇这二十年慢慢恢复元气,将军也都是新人,根本没几个可堪一用的。

    而且刘信还带头投奔应昭了,弄得归化进来的五族将领全都跟着去了。

    那群家伙才是能打的,而剩下的几个,都是些阿猫阿狗,算是在朝堂咬人勉强够,去了地方就得爪麻。

    “陛下,臣自荐。”平江侯裴长青起身,走了上来。

    勋贵!

    李天赐一下警惕了起来。

    崔淼也下意识看向李天赐。

    两人目光交错,像是按下了按钮和快门一闪定格。

    萧道成却先一步开口:“陛下,平江侯年事已高,不宜舟车劳顿。臣以为,由权刑部担任征东将军。准开府建牙,下设长史等员额,再从洛阳抽调六千精锐,并勒令赵郡出精骑兵五千走清河突袭乐陵,先断其根基。”

    “权刑部?”

    应晏看向权景宣。

    权景宣也愣了,他一个刑部,怎么有他的事情?

    李天赐看向权景宣,再想想刑部也是自己的基本盘,走了一个刑部,也是自己的手下上来接管,没差,就是话语权少了点。

    “臣以为可,刑部经历西域,曾破柔然袭击,武勇不下吾儿!”

    李天赐定下来。

    崔淼挑了挑眉头:“只是,幕府……”

    “廷推吧。”萧道成又道:“臣举荐金吾将军崔颢为长史、中书舍人裴振业为典章、关西军都尉司空易为参赞、兵部员外郎权旭为郎中。”

    “……”

    群臣沉默。

    这还廷推个锤子哟!

    你都帮我们想好最合适的人选了。

    崔颢,崔淼的儿子,关东世家。

    裴振业,平江侯世子,勋贵。

    司空易,关西军都尉,长孙道生的人,长孙道生是太上皇留给皇帝的人,四舍五入就是皇帝的人。

    权旭,权景宣庶出弟弟,关陇世家。

    一碗水都被你端的平了,我们再提别人,合适吗?

    而且推举人是有风险的。

    一旦这群人战败了,萧道成免不了被吃瓜落。

    但萧道成又很鸡贼的将各个势力之间的核心人物,未来栋梁都丢进幕府。

    要是他们败了,未来李氏、崔氏、乃至勋贵都会遭到打击。

    所以这群人绝对不能败,不管花多少钱都得养起来。

    而萧道成本人稳坐钓鱼台,如果这群人都能败,那他真的不介意搞点大新闻打击门阀的威望。

    不管接下来要干什么,崔淼和李天赐都得握手言和,绝不拖对方的后退,否则败了,一个个履历都会写上污点。

    这对于世家内部的安稳来说,也不是好事。

    “臣复议。”

    一直在角落里的长孙道生,突然扯开嗓子,夸张卖力的喊了出声。

    大多数人都是哆嗦了一下。

    好家伙,这里还有一个第三者呢!

    差点忘了这位也不算吉祥物。

    “臣附议!”裴长青举起朝笏应下。

    很快勋贵起身配合,李天赐看了一眼崔淼。

    崔淼面无表情的拱手道:“臣附议。”

    “臣附议。”李天赐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虽然不是自己心中最完美的方案,但萧道成的平衡之策,绝对的劲道。

    几乎无懈可击了!

    “好!那就起草诏令吧。刑部暂时由侍郎代管,加刑部尚书权景宣征东将军,开府,赐尚方宝剑,都督幽冀青徐扬五州诸军事。无论是法庆之乱,还是意图谋反的沛王,统统拿下。”

    “臣,遵旨。”

    权景宣拱手谢恩,征东将军只是正四品,品级不如刑部尚书高,但权责很大。

    因为征东将军等于是拥有了豫州以东诸州的兵力调拨权。

    没错,汤国虽然都长安,但军事上依旧是以豫州或者说洛阳为天下之中划分四面的。

    算是一个传统吧。

    毕竟周礼定洛阳为天下之中,中国一词也由此而出。

    不过因为权责很大,现在又开府,让权景宣压力不小。

    这等于他如果要割据,朝廷还真不一定能拿他办法。

    因此盯得人肯定不少。

    不过应昭这边就没有这个担忧了,因为四平、四安、四镇、四征只是军衔罢了,会随着你前往的地方而调整的。

    真正实权的还是那些军职。

    总之,一场朝会结束,被拉过来的崔颢一脸茫然。

    我……就这么被丢出去了?

    是的,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被安排了一波。

    下了朝,他找到了崔淼。

    丞相府内大多都是崔淼的幕僚,看到他来都会打声招呼:“金吾将军。”

    “嗯。”崔颢颔首。

    随后来到了独立的丞相桌案前跪坐好。

    “嗯?来了?”

    崔淼拿着一本资料从后方文库走来,察觉来着是崔颢,也不抬头一边看自己的资料一边问:“在困惑为什么让负责情报的里,转头去当出去征讨的将军?”

    “是。虽然是长史,也有朝廷品级,但……”

    “这算是一种默契。萧道成在这一点上,做的很不错,多跟他学学,一个很有大局观的年轻人。”

    放下手中的资料,崔淼开始拿起另一本奏则看了起来。

    “默契?”

    崔颢皱眉,他不大明白。

    “今日,萧道成在我和李天赐之间左右逢源,这一次的法庆之乱,若是没有萧道成操弄,不管是陛下还是李天赐,都会想尽办法伸手关东乃至地方和兵权。这样一来,为父所代表的的关东将会和关陇的缝隙更大,严重的甚至会爆发分裂。”

    “于是,萧道成将沛王的情报贡献出来了。一个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藩王,同时这个藩王的位置,正好卡在了徐州这个要害之地。这个危机更大,区区法庆,与之相比,不过就是一群不知所谓的草芥罢了。”

    崔淼依旧没抬头:“你是家中第三子,大郎懦弱不堪,二郎早夭,四郎脾气暴躁,相较而言,你反而是崔氏第二代的掌舵人最好人选。但,你有一个问题,就是为人阴沉,太过注重暗面,大局观是你最欠缺的。”

    “萧道成知道如果放任李天赐和陛下对我攻讦,会造成本就不算温和的局面,变得更加撕裂,于是他把更危险的情报放出来,进而向我和李天赐施压。”

    “施压?”崔颢感觉不可思议,“我崔氏不至于无法平叛……”

    “这不重要。朝堂有自己的另一套规则。”崔淼抬起头,“这就是你对大局的欠缺。甚至连蜀王都做的比你好。”

    “嗯……”

    崔颢被大人的目光直视,内心也不由得犯憷。

    “甚至今上的城府,也比你想的要深。”崔淼淡淡的丢下这话,“所以现在,你去当长史,好好的看看幕府里利益,跟他们斗一斗。反正都是小辈,家里头会给你们托底,无论如何先把法庆消灭,整合好力量就南下对付沛王。若是沛王真的登基称帝,那么天下三分……”

    “还有,蜀王将下邳让给沛王,这就说明蜀王乐见沛王控制徐州乃至江南。”

    “这……为何?”崔颢感觉三观像是被冲击了一遍,应昭居然会支持沛王控制徐州和江南?

    “你掌管的是崔氏的情报,难道没有看出来蜀王在蜀州做什么吗?”

    崔淼摇了摇头,也没给崔颢插话的时间继续说道:“关陇和关东在萧道成的作用下,我们居于火山口上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时刻提醒自己,我们还有敌人。我和李天赐在斗,但蜀王作为共同的敌人,会让我们尽可能缩小争斗的局面。”

    “但是,蜀王留下的后手,雍州都司的存在,让长安成为了消耗粮食的土地,意味着关陇之地兴兵,会出现极大的后勤压力。那么粮食从关东运输过来,谁来承担这笔钱?”

    “朝廷没钱,那就只能转嫁地方。”

    “有南阳世家、江南世家,我们可以挥刀向他们下手,进而减少关东的损耗,甚至还能赚一笔,于是我们两家才能不被地方的世家拖累。”

    崔颢沉思着,崔淼长叹道:“但是蜀王也知道他要做的事情需要时间,作为兵法大家,他也是打老了仗的人,岂会不知道沛王控制徐州意味着什么。但他不在意这个,因为他自信他无敌于天下,他确信最后胜利的一定是他。因此,他可以让沛王控制徐州,进而控制扬州。”

    “而这就是蜀王留下的一手好棋。”

    “沛王只有徐州这一个根基,你说他是会好好的养护呢?还是像山东世家一样随意的压榨?”

    崔颢听罢,陡然恍然:“也就说,从一开始,蜀王都在布局?”

    “都在布局。只是棋手也可以是棋子。但落子无悔,每一步下落之后,都会带来无穷变化。蜀王是棋手,但他是萧道成计划里的棋子,不断渲染他的恐怖,用来逼迫门阀、世家,自我进行改良。”

    “同样的,萧道成也是棋子,因为蜀王需要时间,萧道成的改良也需要时间,两者是重合的,但蜀王自信我们不会遵从萧道成的改良,因为他将自己藏在蜀州,躲在人后,然后放出沛王……”

    崔淼越想越觉得精妙:“一个图谋天下的沛王,一个需要世家力量支持的沛王,他可不会逼迫世家改良,反而会加强世家的权势。”

    “那么世家会选择谁效忠呢?太子与世家不共戴天,楚王表面与世家亲善,但内里与太子不遑多让,作为世家,你希望谁能胜?”

    崔颢瞪大了眼睛。

    透了!

    都透了!

    就这么一点,所有的利害,所有看起来错综复杂的关系,全部迎刃而解。

    一块名叫利益的秤砣,会压在世家的天平上,让他们用脚投票。

    但这不是唯一。

    因为一个人,还可以有很多身份,拥有不同阶级,代表不同利益。

    “看来你是懂了。”崔淼笑了笑,“太子说,世界灰色的。非黑即白只是孩童的渴望。”

    “那么……谁是棋子呢?沛王?萧道成?蜀王?亦或是我?”

    “儿子……”

    “太子不出蜀,却在遥控天下大局。他这种人更恐怖,因为他自信自己不会有错,不会输,所以他可以倾其所有,不断往后谋划。你我十步一谋,萧道成一谋十步,太子目光以逾百年之后,甚至意图塑造千年之局。”

    “哎呀,老了!没事就下去,你该交割的就交割吧。”

    “儿子告退。”崔颢小心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就听得悠悠声音传来:“天地为棋局,苍生为棋子。你我执棋者,亦是局中人。歌行季汉宫,又走邺城台。风华一代春,秋落风又起。

    再举杯,舞榭歌台邀明月,浩浩万古月正圆。庆万年,沙场兵戈威华夏,悠悠凡尘此一生。何人主沉浮?你我他?

    有趣!哈哈哈!不想死前还能见证伟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对,看懂了!却也身在樊笼,不可自拔!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