犒劳
入了秋,东北的天总黑的特别早,像是今天,放学时不过五点,就已完全黑了。
萧瑟的寒风让人不得不捂紧了衣服,天黑后空无一人的街道。走在这样的路上,总让人有一种,自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一样的错觉。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的,你总要一个人走过这样一段黑暗且孤单的行程,但路的尽头,就是温暖的家。
滕佳迒站在校门口这样想着,低头叹了口气,整了整衣服,准备往家里走。
张柏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嘿,滕哥儿。”他还是梳着光亮的油头,不过今天穿上了排扣大衣和马甲衬衫,活像洋人身边的翻译。
滕佳迒吓得差点踹了他一脚。“乌漆麻黑的,你这么窜出来吓谁呢。”
“嘿,身上还带着钱吗?哥几个合计着天太冷了,吃顿涮羊肉犒劳犒劳自己。”
“……”滕佳迒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挺大个人了,成天没点正行“走吧。”他笑了笑,起码身边有这么个冤种兄弟,也不是那么孤单。
“他们俩呢?”
“高世泽回去牵马,顺带让伙计去各家招呼一声。志伟去酒楼订桌了。”
“还是他们两个想的周到,你呢?你就来招呼我?”
“嘿,那不然呢,叫上你不算重要吗?”
“走吧,火柴借我。”
“你就不能穿件方便揣火柴的衣服,你看看你这长衫,和天津卫说相声的似的。”
“我乐意”
……………………
许久,两个人走到建昌饭庄门口,滕佳迒掐灭没抽完的烟卷走进去。
跑堂的也算熟络他们,便直接带着去楼上雅间了。
汤还没烧开,氤氲的水汽充斥着整间屋子。
张柏菱和滕佳迒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高世泽递过来两个碗,示意两个人调小料。
待调完了,水也差不多开了,小二端着几盘肉片上来,四个人边涮着肉,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滕佳迒觉得这么吃不过瘾“小二,上一壶烧刀子。”
三个人也没有拒绝,烈酒在东北属于生活必需品。成年男人唯一的放纵和脆弱只能在酒后。
推杯换盏。
喝酒本应是件开心的事。
喝多了就不是了,你总会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人,或者不该想的事。
有时往事再上心头,有时会有不该有的担忧。
滕佳迒握着酒杯,看着这些从小长大的兄弟。
马上要成年了,念完这几年学,总要听家里,或者自己去安排事做。
往后各自会有很多的牵扯。
那么,兄弟情义,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当真呢?
滕佳迒泯了一口酒。微眯着眼,靠在椅子上,这么想着。
张柏菱又端起了酒杯。
算了,别想太远,今天就应该好好喝酒。
滕佳迒也举起了酒杯。
酒过三巡,不知不觉喝了很多,四个人凑凑身上的银子,结了饭钱。
只有张柏菱走不了道了,老板差马车送他回去。
志伟是蒙古人,酒量很好,走回家去不成问题。
高世泽的马识途,驮他回去没什么事。
滕佳迒住的近,倒也走的了路,扶着墙便也跌跌撞撞的往回走。
一阵冷风吹过来,酒意醒了些许。
滕佳迒又忍不住回想起刚刚想的事情。
现在他们拥有的很少。
可是会用一周的零用出来一起喝顿酒。
如果现在有人碰到什么危险,滕佳迒相信彼此之间不会犹豫取舍。
起码现在,他们愿意为兄弟倾尽所有。
尽管拥有的少。
也正因为拥有的少。
………………
等高世泽稍稍清醒过来,自己已经换好了衣服。
从小被教导贤良淑德的佟宁聂对他实在体贴。喝成这样也乐意照顾他。
就是教育他的时候实在严厉。
高世泽端起床边的碗,喝了一口水。
门突然打开了。
高天雄走进来。
“醒酒了?小子?”
高世泽点点头。
“喝了多少?”
“四个人,半坛子烧刀子。”
“不错嘛,不过,怎么想起来去喝酒了,儿子,和李家的闺女闹别扭了?”
高世泽摇摇头“张柏菱招呼的。”
“你要是真心稀罕人家李家的姑娘,爹明天帮你提亲”高天雄笑说。
“哪有,就是张柏菱觉得天冷,非要拉着我们吃涮羊肉,吃着吃着,就喝起来了。”
“是吗?”高天雄咧到嘴角的笑慢慢收敛起来。“我和你说过,我是怎么认识你妈的吧。”
“那会我还不如你呢,我老子当然没有你老子条件好。”
“那会马帮刚站稳脚,我自己也不富足,连套像样的衣服都凑不齐。”回想起往事,高天雄抬起头,叹了口气。
“也就是那时候,我遇到了你妈。那天你妈穿的很漂亮,十六七的年纪,穿的旗袍很漂亮,比皇帝的妃子还好看多了。我一看着她就挪不开眼。你妈也看着我了,转头对我笑吟吟的。”
“那天我就想,我一定要娶她,可是松原人都知道我高天雄从前是胡子的大炮头,都觉得我这人肯定心狠手辣无恶不作,而且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我还是个穷小子,最多算有点正经营生,你妈家里大门大户的,我还比她大几岁,二十好几没结婚,怎么会看上我。”
“但是我还是厚着脸皮和你姥爷提亲了,你那几个舅舅当时拔出马刀就要剁了我。可是你姥爷过了那么多年,看的开明了,一边擦着乾隆爷赐给他祖上的马刀,一边跟我说‘我们家宁聂啊,也看上你了,那天给我过完寿就魂不守舍的。我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想过问太多,只是你一定要对她好,她是我从小用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堆大的宝贝女儿,我不想看着她跟你吃糠咽菜,也不想她受什么委屈,不然,我这几个儿子,可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娶到了你妈。”
“要正常来说,我应该玩命干几年,不说门当户对,起码要让你姥爷看到,跟着我有出路。”
“可是,我看到你妈的第一眼,就感觉我一定要娶她,你妈那年都十六了,再过几年,早就和别人拜天地了。我怎么等的起呢?”
“我在最走投无路的日子,遇到了最想白头偕老的女人。”
“但我也万幸在那会遇到了她。你看保山城那么多地主和老板,那个家里不是好几房姨太太。你看看他们肥头大耳,色中饿鬼那个德行,那家的姨太太是真看上他人了。如果我在这个岁数遇见你妈,或许能得到她的人,但你妈绝对不会这么爱我。”
“如果那年没娶到你妈,到现在我也忘不了她。”
“可你看如果是现在,她就算和我拜了堂,怎么会爱我一个快四十岁,胡子拉碴,鼻子上还让留个印儿的老男人。”
“儿子,真喜欢她,就去告诉她吧,万一成了呢。不要觉得你现在还年轻,一事无成,就没有爱她的权利。当你真的去追求到了那些所谓爱情的基础的时候,她说不定早就和别人走了。这世道,几块大洋就能买个人回来,可你用一箱小黄鱼,或者说,等你有一箱小黄鱼的时候,你也再也买不回曾经那个爱你的人了。钱可以慢慢挣,但是感情等不起。”
“她可以愿意为你等,但你最好别让她等。”
“爹就说这些,早点休息。”
高世泽反而睡不着了。
萧瑟的寒风让人不得不捂紧了衣服,天黑后空无一人的街道。走在这样的路上,总让人有一种,自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一样的错觉。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的,你总要一个人走过这样一段黑暗且孤单的行程,但路的尽头,就是温暖的家。
滕佳迒站在校门口这样想着,低头叹了口气,整了整衣服,准备往家里走。
张柏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嘿,滕哥儿。”他还是梳着光亮的油头,不过今天穿上了排扣大衣和马甲衬衫,活像洋人身边的翻译。
滕佳迒吓得差点踹了他一脚。“乌漆麻黑的,你这么窜出来吓谁呢。”
“嘿,身上还带着钱吗?哥几个合计着天太冷了,吃顿涮羊肉犒劳犒劳自己。”
“……”滕佳迒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挺大个人了,成天没点正行“走吧。”他笑了笑,起码身边有这么个冤种兄弟,也不是那么孤单。
“他们俩呢?”
“高世泽回去牵马,顺带让伙计去各家招呼一声。志伟去酒楼订桌了。”
“还是他们两个想的周到,你呢?你就来招呼我?”
“嘿,那不然呢,叫上你不算重要吗?”
“走吧,火柴借我。”
“你就不能穿件方便揣火柴的衣服,你看看你这长衫,和天津卫说相声的似的。”
“我乐意”
……………………
许久,两个人走到建昌饭庄门口,滕佳迒掐灭没抽完的烟卷走进去。
跑堂的也算熟络他们,便直接带着去楼上雅间了。
汤还没烧开,氤氲的水汽充斥着整间屋子。
张柏菱和滕佳迒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高世泽递过来两个碗,示意两个人调小料。
待调完了,水也差不多开了,小二端着几盘肉片上来,四个人边涮着肉,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滕佳迒觉得这么吃不过瘾“小二,上一壶烧刀子。”
三个人也没有拒绝,烈酒在东北属于生活必需品。成年男人唯一的放纵和脆弱只能在酒后。
推杯换盏。
喝酒本应是件开心的事。
喝多了就不是了,你总会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人,或者不该想的事。
有时往事再上心头,有时会有不该有的担忧。
滕佳迒握着酒杯,看着这些从小长大的兄弟。
马上要成年了,念完这几年学,总要听家里,或者自己去安排事做。
往后各自会有很多的牵扯。
那么,兄弟情义,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当真呢?
滕佳迒泯了一口酒。微眯着眼,靠在椅子上,这么想着。
张柏菱又端起了酒杯。
算了,别想太远,今天就应该好好喝酒。
滕佳迒也举起了酒杯。
酒过三巡,不知不觉喝了很多,四个人凑凑身上的银子,结了饭钱。
只有张柏菱走不了道了,老板差马车送他回去。
志伟是蒙古人,酒量很好,走回家去不成问题。
高世泽的马识途,驮他回去没什么事。
滕佳迒住的近,倒也走的了路,扶着墙便也跌跌撞撞的往回走。
一阵冷风吹过来,酒意醒了些许。
滕佳迒又忍不住回想起刚刚想的事情。
现在他们拥有的很少。
可是会用一周的零用出来一起喝顿酒。
如果现在有人碰到什么危险,滕佳迒相信彼此之间不会犹豫取舍。
起码现在,他们愿意为兄弟倾尽所有。
尽管拥有的少。
也正因为拥有的少。
………………
等高世泽稍稍清醒过来,自己已经换好了衣服。
从小被教导贤良淑德的佟宁聂对他实在体贴。喝成这样也乐意照顾他。
就是教育他的时候实在严厉。
高世泽端起床边的碗,喝了一口水。
门突然打开了。
高天雄走进来。
“醒酒了?小子?”
高世泽点点头。
“喝了多少?”
“四个人,半坛子烧刀子。”
“不错嘛,不过,怎么想起来去喝酒了,儿子,和李家的闺女闹别扭了?”
高世泽摇摇头“张柏菱招呼的。”
“你要是真心稀罕人家李家的姑娘,爹明天帮你提亲”高天雄笑说。
“哪有,就是张柏菱觉得天冷,非要拉着我们吃涮羊肉,吃着吃着,就喝起来了。”
“是吗?”高天雄咧到嘴角的笑慢慢收敛起来。“我和你说过,我是怎么认识你妈的吧。”
“那会我还不如你呢,我老子当然没有你老子条件好。”
“那会马帮刚站稳脚,我自己也不富足,连套像样的衣服都凑不齐。”回想起往事,高天雄抬起头,叹了口气。
“也就是那时候,我遇到了你妈。那天你妈穿的很漂亮,十六七的年纪,穿的旗袍很漂亮,比皇帝的妃子还好看多了。我一看着她就挪不开眼。你妈也看着我了,转头对我笑吟吟的。”
“那天我就想,我一定要娶她,可是松原人都知道我高天雄从前是胡子的大炮头,都觉得我这人肯定心狠手辣无恶不作,而且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我还是个穷小子,最多算有点正经营生,你妈家里大门大户的,我还比她大几岁,二十好几没结婚,怎么会看上我。”
“但是我还是厚着脸皮和你姥爷提亲了,你那几个舅舅当时拔出马刀就要剁了我。可是你姥爷过了那么多年,看的开明了,一边擦着乾隆爷赐给他祖上的马刀,一边跟我说‘我们家宁聂啊,也看上你了,那天给我过完寿就魂不守舍的。我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想过问太多,只是你一定要对她好,她是我从小用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堆大的宝贝女儿,我不想看着她跟你吃糠咽菜,也不想她受什么委屈,不然,我这几个儿子,可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娶到了你妈。”
“要正常来说,我应该玩命干几年,不说门当户对,起码要让你姥爷看到,跟着我有出路。”
“可是,我看到你妈的第一眼,就感觉我一定要娶她,你妈那年都十六了,再过几年,早就和别人拜天地了。我怎么等的起呢?”
“我在最走投无路的日子,遇到了最想白头偕老的女人。”
“但我也万幸在那会遇到了她。你看保山城那么多地主和老板,那个家里不是好几房姨太太。你看看他们肥头大耳,色中饿鬼那个德行,那家的姨太太是真看上他人了。如果我在这个岁数遇见你妈,或许能得到她的人,但你妈绝对不会这么爱我。”
“如果那年没娶到你妈,到现在我也忘不了她。”
“可你看如果是现在,她就算和我拜了堂,怎么会爱我一个快四十岁,胡子拉碴,鼻子上还让留个印儿的老男人。”
“儿子,真喜欢她,就去告诉她吧,万一成了呢。不要觉得你现在还年轻,一事无成,就没有爱她的权利。当你真的去追求到了那些所谓爱情的基础的时候,她说不定早就和别人走了。这世道,几块大洋就能买个人回来,可你用一箱小黄鱼,或者说,等你有一箱小黄鱼的时候,你也再也买不回曾经那个爱你的人了。钱可以慢慢挣,但是感情等不起。”
“她可以愿意为你等,但你最好别让她等。”
“爹就说这些,早点休息。”
高世泽反而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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