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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没娘的孩子?

    屋内的小木饭桌不大,四四方方,正中央放着一大盆嫩笋炖晴鱼,苏子叶飘在乳白色的鱼汤里,散发着香气。

    嫩笋炖晴鱼的左边是一盘青椒炒肉,右边蚝油青菜,上边蛋饼做得有些微糊,靠近主座的位置放着一盘夫妻肺片,拌足了辣子,顺手的点心袋里放了两张老婆饼。

    叶清明看了眼放在自己面前的夫妻肺片,和老婆饼,看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小小背影,嘴里发苦。

    厨房的灶台有些高,夜明搬来了小木墩子踩在上面,身前系着的围裙打上了一个结,不然会拖到地上。

    “啪啪啪“的清脆响声,嫩黄瓜被刀背拍散,汁水溅出,拌上醋,蒜末。辣子,白糖,就成了。

    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端上最后一道拍黄瓜,坐到叶清明的对面,又起身帮父亲把米饭乘上,夜明看着叶清明。

    父子二人坐在一张饭桌上没有说话。

    夜明低头看着碗,下意识的玩起了手,身体有些僵硬,鼓起勇气抬起头准备说话。

    叶清明说道:“先吃饭。”

    夜明嗯了一声。把头埋进碗里扒饭。叶清明不时拿筷子给他夹菜。

    “爸爸,你回来待几天?”。

    叶清明是保留地的护林员,保留地是联邦预留下来没有人类足迹的原生态地统称,父亲所在的保留地是一片巨大的原始森林。一个巨大的生物多样性的样本库,里面有很多稀有动植物,丰富的资源,还有许多神秘的历史遗迹。

    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足够危险,长期驻守在保留地的护林员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多数都是尸骨无存的下场,需要相当的专业知识。

    “待不了几天,伏蛰将过,冬眠科的物种将会醒来,一些物种的繁殖季节也到了,森林里求偶会有很多珍惜物种在争夺配偶的过程中受伤,林站里需要人手。”

    “动物们是要生宝宝当妈妈了吗?阿朵也要当妈妈了吗?”,夜明睁大眼睛问道。

    阿朵是一只四臂猿,灵长科,夜明去年放暑假的时候在父亲所在的护林站待过,认识了一只幼龄期的小母猿,她的母亲在分娩它的时候死亡了,是叶清明带着夜明,在深夜里赶到丛林深处将阿朵从胞衣里拉出来的,她的母亲是一头成年的四臂猿,有一辆小轿车那么大,铜铃般的大眼睛直到听到阿朵的哭声才合上眼睛。

    夜明当时心酸流眼泪,父亲让他把阿朵抱着,坐在阿朵母亲的面前,等待阿朵睁开眼睛看一眼她的母亲,夜明小心翼翼的抱着在他怀里颤颤巍巍的阿朵,安静等了半个小时,直到阿朵睁开眼睛,认识自己的母亲。

    后来整个暑假,都是小夜明在照顾阿朵,阿朵是夜明的兄弟嘞,他们俩常常坐在护林站附近的树上,夜明告诉了阿朵很多悄悄话,很多父亲都没听过,阿朵在夜明想念母亲偷偷流泪的时候,舔食过夜明的眼泪。

    “没有,阿朵是四臂猿,成年了才能生宝宝,还要等两年了。”

    夜明哦了一声,他告诉过阿朵生宝宝要去照顾她的,他还从学校的资料室里找了很多关于四臂猿育婴的视频资料,他怕阿朵不是被母亲带大的,不会做母亲照顾自己的宝宝,这个暑假他要带去给阿朵看了。

    阿朵很乐观很勇敢,带给了夜明勇气。

    叶清明夹了一块肉放入嘴中,夜明突然说道:“爸爸,石头里蹦不出小孩的是吧?”。

    叶清明混身一僵,使劲扒拉了一口饭咽下去,嗯了一声,他没有抬起头,他能感觉到孩子的眼睛看着他,那目光太干净。

    夜明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接着说道:“我问过人权局,市里的弃婴都在孤儿院,里面没我,我也不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是吧?”。

    叶清明嗯了一声。碗里剩下的饭泡着鱼汤,他呼噜呼噜的大口吃着,仿佛没有力气。

    “我是试管婴儿?”。

    “不是。”。

    “我是陌生女人为了生计代孕的?”。

    “不是。”

    “我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不是。”

    “你有妻子?”

    “我有。”

    “你的妻子是我的母亲?”。

    “是你的母亲。”

    夜明深呼一口气,尽量平静的说道:“哪你能告诉我,我的母亲是谁?我的母亲在哪?我的母亲叫什么?我的母亲长什么样?她漂亮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爱我吗?”。

    ......

    长久的沉默,叶清明看着碗里鱼汤喝尽剩下的鱼刺,仿佛它卡在自己的喉咙里。让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夜明安静的等待...

    夜明握起了手,又松开...

    夜明的指节发白。

    夜明的眼里充满了愤怒。

    四岁时看着别人的母亲牵孩子的手逛街,夜明抬头看向父亲,父亲不看他,他就闷在心里。

    五岁的时候,夜明问过一次,父亲拿出一张医院的化验表,喉咙化胧不能说话,夜明话到嘴边咽下去。

    六岁的时候,夜明敢自己睡觉,能自己做饭了,他去当了大山里的护林员,夜明是个聪明孩子,很聪明,他都没有追问,他爱自己的父亲,每次提到母亲,他就感到父亲很为难,很委屈,夜明想也许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可能是不堪的经历再让他难以启齿,夜明这时候明明受了委屈,偏偏还在照顾着父亲。

    今天他不想照顾了,夜明觉得他比父亲更委屈。

    “我的母亲是妓女吗?是一个十恶不设的怀人?让你不愿意提起?还是她很丑?很坏,她抛弃了我,她一点也不爱我?”。

    “她一点也不爱我对不对?”。

    叶清明混身一震,眼眶突然通红,嘴巴动了动,又紧紧咬上,握拳的手,指甲挖进了手心。孩子的质问,仿佛有一把刀割在他身上,捅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夜明能感受到父亲挣扎的内心,但是他狠狠的咬住牙?他怕他这次问不出来便,再也没有勇气问了。

    “我的母亲还活着吗?”。

    叶清明不说话。

    “她死了吗?”。

    叶清明还是不说话,夜明从凳子上嘭的站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他的父亲呐喊道。

    “你说话呀?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你就是在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你欺负我没娘,你欺负我没人告状。”

    夜明哭着跑进自己的小屋子里,背上书包,准备离家出走,跨过大院门口的时候,叶清明吐出了一个地名。

    “西郊墓园”。

    夜明眼神一暗,母亲死了吗?带着疑惑他撒开丫子跑进深深的夜色里。

    说完这句话叶清明仿佛用尽了力气,瘫软在座位上,看着夜色,披上外套,来到大街上,朝着这条街上的一处酒铺走去,酒铺这么晚早就歇业了。

    叶清明使劲敲了敲酒铺的木板。

    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穿着睡衣来开门,看着眼前的叶清明,把它迎接了进来,阳台上,三坛子酒,两只碗,叶清明一个人一碗接着一碗的喝。

    陌生中年男人的坐在夜色中,看不清他的样子,他看着叶清明问道:“孩子又问他母亲了?”。

    叶清明只顾着一碗接一碗的喝酒,不理会他。陌生男子自顾自的说道:

    “前年和孩子逛完街,你来过一次,没喝酒发了半天呆。”

    “去年你又来过一次,只喝了三碗”。

    “今年你又来了,好像这三坛子酒都不够你喝。”

    叶清明放下碗,眼神反而异常清醒,看着阴暗里的男子。

    “孩子跑出去了,去墓园了。”

    陌生男子眼中出现了光亮,问道:“你准备告诉孩子了?”。

    叶清明说道:“按他娘的意思,是不准备告诉他的。让他平凡平安的过一生。”

    陌生男子嘿嘿笑:“你老婆你不了解?有些时候哪怕背对整个世界她能顶天立地,有些时候孩子欲言又止,流下眼泪,她就能反悔,她要是知道你这么欺负她儿子,她会咬你。”

    叶清明一碗饮尽,难得自嘲一笑:“她会”。

    接着又说:“我不敢看孩子的眼睛,太干净,他说她不仅是我的妻子,也是他的妈妈?他说我欺负她没娘,欺负他没人告状?他还说阿朵也看了一眼妈妈,他就不行,孩子说的很对。”

    陌生男子点点头,“该告诉他”。

    叶清明看着天空,月亮的旁边仿佛还有一颗月亮,是他的眼底泛起了泪。

    “不告诉他,他活的不开心,告诉他又注定把他推向直面背叛和黑暗的人生,我张不开口,那是我的孩子。”

    “所以你让孩子去墓园,又不告诉他他妈妈是否还活着,让孩子自己决定。”

    陌生男子,也拿起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平静说道:“捍卫真相我不在乎,她的理想我也不是很在乎,唯独孩子该去知道她的母亲,然后捍卫她的母亲,你的妻子,我的妹妹。”

    陌生男子笑道:“我很期待以后和小家伙并肩作战了”。

    叶清明饮尽最后一滴酒倒在桌子上,睡去。

    陌生男子,盯着叶清明脚上穿着的,带兔耳朵的袜子,有些好笑,有些羡慕,踹了空气一脚,又拍了拍空气,笑骂道:“小兔崽子,也不知道给舅舅也买一双,还挺好看的。”

    ......

    镇抚街在西元市西边,离西郊有五里地,西郊地荒,无人居住,废旧的工厂,墓园野坟隔三差五的散落在野地里。

    夜明在奔跑,撒开脚丫子的拼命跑,脸蛋涨的红彤彤的,大口喘着气,直到看到眼前的西郊墓园大门。

    大铁门锈了,关不紧,风吹着呜呜响,野地里都是土坟,思麻草像大地的汗毛疯长,夜枭在叫,巨大的猫头鹰在坟头上低空飞舞,野地里耗子肥硕,夜明丝毫不怕。

    他从大铁门里钻进去,从背包里拿起灯源,挨个墓碑找去,一个都不肯漏,他的眼睛里有神,还有幸福,很少有人在墓地里寻找亲人的时候眼神中闪烁着幸福的目光。

    但他现在真的很幸福,夜明四岁懂事起,就想念母亲,孩子想像过很多很多样子的母亲,但是现实的阻挠,父亲的不言语,让他怀疑,让他不自觉的放低期待,现在那怕仅仅只是知道自己有过母亲,也足以让他开心,开心到笑出来。

    月上西头,再至中天,乌云散去,皓月当空,夜明在一块白石碑前停下,之所以在这里停下是因为这块碑上的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水泥碑体,碑文小楷,入碑很深。从上至下,写着夜明之母之墓,此外别无姓甚名谁。

    夜明呆呆的站在石碑前,抬手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泥土和枯草叶子这么一擦,让他变成了个小花猫,小花猫开心的笑了。

    他蹲下来,右手轻轻的摸了摸,又擦了擦石碑,拨掉爬上石碑的牵牛花藤蔓。夜明看着墓碑认真的张了张嘴,叫了声:“妈妈”。

    然后抱着石碑,哭了起来,开始声音小小的,越哭越伤心,最后嚎啕大哭。

    小小的夜明,有大大委屈。

    “妈,上学路上的大鹅每次都追着我的屁股咬,我都没招惹它。”

    “黄狗也是,还有一只鸵鸟,它家的院子低,我从巷子走,它就把脑袋伸出来从上面琢我。”

    “学校的老师偏心,我和胖虎打架,她妈妈来了,老师就只说我。明明是胖虎欺负女同学还插队的。”

    “语文老师也讨厌,每年都要布置一次作文写我的母亲,其实我每次也写了,但我没交。我藏着哩。我下次读给你听。”

    “最讨厌的是爸爸,就是爸爸,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欺负我最多的就是爸爸,我问妈妈的事情爸爸都不说,我问妈妈叫什么爸爸不说,我想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爸爸不说,最讨厌的是我问我有没有妈妈,爸爸也不说。我问你还活着吗?爸爸也不说”

    “以后他就不敢了,他再这样我就跟你告状,跟你告状。”

    夜明的哭声慢慢停下来,想着饭桌上和父亲的对话,突然夜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墓碑后的小土坟,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夜明的脑海中。

    夜明看着墓碑看着小小的土坟,愣愣的小声自问道:“妈妈你真的去世了吗?爸爸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绝了我的念头呢?”。

    夜明站起来,看着眼前的矮小坟包,突入其来的念头让他打了个寒战,但如野草般无法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