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宰羊牯不凡讲价 待佳客文莺唱曲
在茅厕中，王文鹏告诉贾不凡，张先生打点要五百两，他昨日一直帮着讲价钱，最后答应三百两。如果贾不凡答应，他去和张昭史说，刚才算卦那五两就免了。
朱财顺曾介绍过洛瑶歌伎的价钱：在珠帘外听曲要一两银子，还是诸多人一起听；进了珠帘一睹芳容要五两，也是诸多人一起的。若是单独一人入珠帘听曲，少了也是二十两，叫局的话没个三五十两是不行的。若是留宿，则一百两只能寻个年老色衰的。
贾不凡心里盘算，自己还剩四百五十两，住在洛瑶河边，总要留个二百两听听曲，再交了店钱，留足饭钱，还得防着落榜的回程钱。这样算下来，也就还有一百两可用。于是，他一口咬死了只能出一百两。
贾不凡的衣着看上去土气，算起帐来脑筋却十分灵活。他爹贾大善人就精于算计，每次施舍，总是要想好怎样能把钱挣回来才肯做的，否则一文也舍不得出。贾不凡自幼聪慧，耳濡目染的，算计的已经比贾大善人更精细了。只可惜他小地方出来，不知道六朝古城里的门道，虽然会算，还是免不了吃亏。
论理他昨日拜了教祖，立志要挣个功名，就不该留银子给姐儿了。无奈昨晚被小画舫中那声音勾动了春心，一定要会会那未谋面的姐儿。若不是先拜了教祖圣人，这跑仕途的一百两也是要算计到姐儿那边的。
王文鹏见贾不凡十分坚定，只好答应一百两。不料贾不凡提出先付十两，考中了再付余额，气得王文鹏面皮发紫，又不能发作。俩人在茅厕中讨价还价良久才商定，先付二十两，余下的八十两立了字据，如果高中，立即偿付。
贾不凡和王文鹏回到雅间，王文鹏又和张昭史讲价。张昭史先是不肯，无奈王文鹏说的天花乱坠，也就答应了。三人吃了饭，闲聊了片刻，贾不凡就汇了帐，回天升楼房里取了二十两银子，又写了字据，说了许多声拜托，张昭史方告辞离去。王文鹏说要送张先生，叫贾不凡又雇了两顶小轿，和张昭史一起离开。
贾不凡独自回到天升楼，想到还有三天便考试了，静下心要读书。可是他无法做到心无旁骛，盖因天升楼坐落在洛瑶河畔，天色一晚，河中的丝竹就阵阵传入房中，叫贾不凡收不住心猿意马，小画舫中的天籁声丝丝入心。
偏这时贾大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红着脸嚷嚷：“我见到小红了，她家小姐请我们过去听曲咧。”
贾不凡听到这等惊喜之事哪里还看得下书，想装个镇定也装不来，慌忙起身找衣服，换了几件都不满意，急得直搓手。贾大柱在边上喋喋不休的介绍，小红是丫鬟，她家小姐唤作王文莺。前日小红冲撞了贾大柱，王文莺好一顿说她，定要他寻到贾大柱赔罪。小红打听到贾大柱住在天升楼，家主是贾不凡，就说与王文莺。王文莺就遣她来请贾不凡主仆到船上小聚。而且据小红说，王文莺极少在船上接客的，她都觉得奇怪，为何定要邀素未谋面的贾不凡二人。
贾不凡换了衣服，揣了三十两纹银，出来见到小红，拱手问好。小红引路，沿着洛瑶河畔走了约莫二里路，僻静处有个小码头，那只有些陈旧的小画舫正靠在码头，显然是王文莺的绣船。
贾不凡望着随波微微起伏的小画舫，如同在梦幻般，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画舫里的主人怎般模样，猜想能让丫鬟找自己二人，定然不是那种国色天香的当红姐儿。虽然不是当红姐儿，可有画舫的姐儿也定然非凡，何况那日的声音比司马媛的曲儿还动听许多。
他站码头上犹豫着，小红在边上抿嘴一笑，轻声说：“公子请上船吧，奴家陪这位小哥在这儿等您。”贾大柱听说不让他上船就黑了脸，又听到有小红陪着，马上眉开眼笑了。
贾不凡上了船头躬身施礼，连说“叨扰”，舱中那天籁般的声音响起：“公子请进。”贾不凡忙低头迈进舱内。
舱内也没什么装饰，舱板上放个方几，几上一壶茶，两个杯，两个红软垫在几边。舱内有股异香，也不知道是什么香，让贾不凡觉得清爽。对面一个小门，挂着珠帘，帘内想必就是内舱了。帘后正坐着个女子，一时看不真切模样。
“公子请坐。”贾不凡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到这轻柔的声音，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垫子上，说不出话来。
“妾姓王名文莺，前日我那丫鬟冲撞了相公，今日特请相公来替那丫头赔罪。”王文莺在内舱娓娓说道。贾不凡脑子乱哄哄的，客气了几句，但自己都不知道回的是什么话。他想掏出袖里的三十两，进内舱看看王文莺的模样，可哪敢说出口。
王文莺在帘看到贾不凡慌乱的样子，心中想到，这人真不是风流浪子，不禁窃喜。半晌，她曼声说道：“公子且坐，待妾为公子一曲，算是给公子赔礼了。”
这小画舫也没有艄公，贾不凡进舱后，小红就拉了贾大柱去船尾，叫贾大柱坐在小凳上，自己从船侧拿起长长的竹篙，在岸上轻轻一点，船就像河中漂去。贾大柱料不到小红生的娇小，却有这般力气，惊得合不上嘴。他们沙河渡的贾老栓是摇橹的，虽然也费力，毕竟橹是固定在船上，不像这撑船，两丈长的竹蒿全靠两膀力气掌握。
船本就泊在僻静处，小红又撑得快，当王文莺要唱曲的时候，周边岸上已经少见游人了。王文莺调了调弦，拨动琵琶，唱了一曲小桃红：
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逢若耶上。
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
美人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唱罢，王文莺见贾不凡还在发呆，伸手拂起珠帘，欠身进了前舱，笑道：“妾献丑了，还有两曲一并唱给公子听。”她坐在垫上，琵琶竖放在腿上，半脸遮在琴颈后，再次唱起：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
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两首曲子唱得和先前不同，只见王文莺手指弹夹抹滚，分勾扣扫，时紧时慢，果然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再听歌声，时而高亢悲愤，时而哀婉忧伤，带得不懂音律的贾不凡也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泪盈眼眶。
王文莺唱罢，停了会，才放下琴，低眉睑眼轻声道：“公子，妾这两曲可还听得入耳？”
贾不凡方回过神来，忙迭声道：“听得，听得。”来之前他想了许多讨好夸赞挑逗姐儿的词语，此刻却全忘记了，只是忍不住偷眼看王文莺的模样。
王文莺正看着贾不凡，恰好贾不凡偷眼看她，俩人双眸相对，赶紧低下了头。
王文莺轻声道：“昨日小红冲撞了公子，今日特意赔个不是，望公子不要介怀。妾知公子要考讲武堂，还有两日便去应试了，也不敢多留公子。望这两日公子以功名为重，潜心准备。考试后，妾在这里备份薄酒，还望公子过来一叙。”
“好，一定来。”贾不凡忙不迭失的答应着，就要起身告辞。王文莺却道“公子且慢，妾这里有本书对公子应试颇有帮助，望公子这两日仔细阅读。”说罢，从舱边的抽屉里拿出本书。贾不凡接过来一看，叫做《枪炮大全》，署名很奇怪，叫做尼尔大达泱，分明是个洋人名字。
贾不凡刚才偷看王文莺，虽然只一眼就赶紧低头，却也看到她面若桃花，娥眉淡扫，明眸红唇，肤若凝脂，分明是仙女般的人物。贾不凡只看得心情荡漾，自然把王文莺说的每句话都奉若天音，频频点头称是。他把书揣进袖里，起身对王文莺一躬到地，就要告辞。王文莺却笑道：
“公子莫急，这船还未靠岸呢，待妾再为相公唱一曲作别。”她提高了些声音道：“小红，回去了。”
小画舫靠回小码头，贾不凡辞别王文莺回到天升楼，刚才的种种如做梦般，好久才定下神来。他摸了摸袖中的银子，心想，一文不花，却听了仙乐般的曲子，见了仙女般的人物，这到底是啥事情？又想，王文莺这般人物，绣舫却如此落魄，显然是她不欲待客。今日却邀了他去，到底为何？莫非真的是天赐姻缘。
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到这两日定要静心读书，只有高中了，才能不辜负王文莺一番心意。这么一想，又燃起了取功名的欲望，比拜教祖圣人时还强烈十分。于是，他从袖中取出《枪炮大全》在烛下认真地读起来。
朱财顺曾介绍过洛瑶歌伎的价钱：在珠帘外听曲要一两银子，还是诸多人一起听；进了珠帘一睹芳容要五两，也是诸多人一起的。若是单独一人入珠帘听曲，少了也是二十两，叫局的话没个三五十两是不行的。若是留宿，则一百两只能寻个年老色衰的。
贾不凡心里盘算，自己还剩四百五十两，住在洛瑶河边，总要留个二百两听听曲，再交了店钱，留足饭钱，还得防着落榜的回程钱。这样算下来，也就还有一百两可用。于是，他一口咬死了只能出一百两。
贾不凡的衣着看上去土气，算起帐来脑筋却十分灵活。他爹贾大善人就精于算计，每次施舍，总是要想好怎样能把钱挣回来才肯做的，否则一文也舍不得出。贾不凡自幼聪慧，耳濡目染的，算计的已经比贾大善人更精细了。只可惜他小地方出来，不知道六朝古城里的门道，虽然会算，还是免不了吃亏。
论理他昨日拜了教祖，立志要挣个功名，就不该留银子给姐儿了。无奈昨晚被小画舫中那声音勾动了春心，一定要会会那未谋面的姐儿。若不是先拜了教祖圣人，这跑仕途的一百两也是要算计到姐儿那边的。
王文鹏见贾不凡十分坚定，只好答应一百两。不料贾不凡提出先付十两，考中了再付余额，气得王文鹏面皮发紫，又不能发作。俩人在茅厕中讨价还价良久才商定，先付二十两，余下的八十两立了字据，如果高中，立即偿付。
贾不凡和王文鹏回到雅间，王文鹏又和张昭史讲价。张昭史先是不肯，无奈王文鹏说的天花乱坠，也就答应了。三人吃了饭，闲聊了片刻，贾不凡就汇了帐，回天升楼房里取了二十两银子，又写了字据，说了许多声拜托，张昭史方告辞离去。王文鹏说要送张先生，叫贾不凡又雇了两顶小轿，和张昭史一起离开。
贾不凡独自回到天升楼，想到还有三天便考试了，静下心要读书。可是他无法做到心无旁骛，盖因天升楼坐落在洛瑶河畔，天色一晚，河中的丝竹就阵阵传入房中，叫贾不凡收不住心猿意马，小画舫中的天籁声丝丝入心。
偏这时贾大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红着脸嚷嚷：“我见到小红了，她家小姐请我们过去听曲咧。”
贾不凡听到这等惊喜之事哪里还看得下书，想装个镇定也装不来，慌忙起身找衣服，换了几件都不满意，急得直搓手。贾大柱在边上喋喋不休的介绍，小红是丫鬟，她家小姐唤作王文莺。前日小红冲撞了贾大柱，王文莺好一顿说她，定要他寻到贾大柱赔罪。小红打听到贾大柱住在天升楼，家主是贾不凡，就说与王文莺。王文莺就遣她来请贾不凡主仆到船上小聚。而且据小红说，王文莺极少在船上接客的，她都觉得奇怪，为何定要邀素未谋面的贾不凡二人。
贾不凡换了衣服，揣了三十两纹银，出来见到小红，拱手问好。小红引路，沿着洛瑶河畔走了约莫二里路，僻静处有个小码头，那只有些陈旧的小画舫正靠在码头，显然是王文莺的绣船。
贾不凡望着随波微微起伏的小画舫，如同在梦幻般，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画舫里的主人怎般模样，猜想能让丫鬟找自己二人，定然不是那种国色天香的当红姐儿。虽然不是当红姐儿，可有画舫的姐儿也定然非凡，何况那日的声音比司马媛的曲儿还动听许多。
他站码头上犹豫着，小红在边上抿嘴一笑，轻声说：“公子请上船吧，奴家陪这位小哥在这儿等您。”贾大柱听说不让他上船就黑了脸，又听到有小红陪着，马上眉开眼笑了。
贾不凡上了船头躬身施礼，连说“叨扰”，舱中那天籁般的声音响起：“公子请进。”贾不凡忙低头迈进舱内。
舱内也没什么装饰，舱板上放个方几，几上一壶茶，两个杯，两个红软垫在几边。舱内有股异香，也不知道是什么香，让贾不凡觉得清爽。对面一个小门，挂着珠帘，帘内想必就是内舱了。帘后正坐着个女子，一时看不真切模样。
“公子请坐。”贾不凡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到这轻柔的声音，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垫子上，说不出话来。
“妾姓王名文莺，前日我那丫鬟冲撞了相公，今日特请相公来替那丫头赔罪。”王文莺在内舱娓娓说道。贾不凡脑子乱哄哄的，客气了几句，但自己都不知道回的是什么话。他想掏出袖里的三十两，进内舱看看王文莺的模样，可哪敢说出口。
王文莺在帘看到贾不凡慌乱的样子，心中想到，这人真不是风流浪子，不禁窃喜。半晌，她曼声说道：“公子且坐，待妾为公子一曲，算是给公子赔礼了。”
这小画舫也没有艄公，贾不凡进舱后，小红就拉了贾大柱去船尾，叫贾大柱坐在小凳上，自己从船侧拿起长长的竹篙，在岸上轻轻一点，船就像河中漂去。贾大柱料不到小红生的娇小，却有这般力气，惊得合不上嘴。他们沙河渡的贾老栓是摇橹的，虽然也费力，毕竟橹是固定在船上，不像这撑船，两丈长的竹蒿全靠两膀力气掌握。
船本就泊在僻静处，小红又撑得快，当王文莺要唱曲的时候，周边岸上已经少见游人了。王文莺调了调弦，拨动琵琶，唱了一曲小桃红：
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逢若耶上。
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
美人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唱罢，王文莺见贾不凡还在发呆，伸手拂起珠帘，欠身进了前舱，笑道：“妾献丑了，还有两曲一并唱给公子听。”她坐在垫上，琵琶竖放在腿上，半脸遮在琴颈后，再次唱起：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
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两首曲子唱得和先前不同，只见王文莺手指弹夹抹滚，分勾扣扫，时紧时慢，果然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再听歌声，时而高亢悲愤，时而哀婉忧伤，带得不懂音律的贾不凡也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泪盈眼眶。
王文莺唱罢，停了会，才放下琴，低眉睑眼轻声道：“公子，妾这两曲可还听得入耳？”
贾不凡方回过神来，忙迭声道：“听得，听得。”来之前他想了许多讨好夸赞挑逗姐儿的词语，此刻却全忘记了，只是忍不住偷眼看王文莺的模样。
王文莺正看着贾不凡，恰好贾不凡偷眼看她，俩人双眸相对，赶紧低下了头。
王文莺轻声道：“昨日小红冲撞了公子，今日特意赔个不是，望公子不要介怀。妾知公子要考讲武堂，还有两日便去应试了，也不敢多留公子。望这两日公子以功名为重，潜心准备。考试后，妾在这里备份薄酒，还望公子过来一叙。”
“好，一定来。”贾不凡忙不迭失的答应着，就要起身告辞。王文莺却道“公子且慢，妾这里有本书对公子应试颇有帮助，望公子这两日仔细阅读。”说罢，从舱边的抽屉里拿出本书。贾不凡接过来一看，叫做《枪炮大全》，署名很奇怪，叫做尼尔大达泱，分明是个洋人名字。
贾不凡刚才偷看王文莺，虽然只一眼就赶紧低头，却也看到她面若桃花，娥眉淡扫，明眸红唇，肤若凝脂，分明是仙女般的人物。贾不凡只看得心情荡漾，自然把王文莺说的每句话都奉若天音，频频点头称是。他把书揣进袖里，起身对王文莺一躬到地，就要告辞。王文莺却笑道：
“公子莫急，这船还未靠岸呢，待妾再为相公唱一曲作别。”她提高了些声音道：“小红，回去了。”
小画舫靠回小码头，贾不凡辞别王文莺回到天升楼，刚才的种种如做梦般，好久才定下神来。他摸了摸袖中的银子，心想，一文不花，却听了仙乐般的曲子，见了仙女般的人物，这到底是啥事情？又想，王文莺这般人物，绣舫却如此落魄，显然是她不欲待客。今日却邀了他去，到底为何？莫非真的是天赐姻缘。
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到这两日定要静心读书，只有高中了，才能不辜负王文莺一番心意。这么一想，又燃起了取功名的欲望，比拜教祖圣人时还强烈十分。于是，他从袖中取出《枪炮大全》在烛下认真地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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