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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身死国除

    汉灵帝中平二年,冀州邺城,郡守府死牢。

    刘式渐渐醒来,嗅到了空气中潮湿的霉臭味,让刘式腹部的抽动一下,强咽下一口酸水。这扑面而来的是怪味怎么回事,家里的床发霉了吗?

    虽然我每天除了上班回家就是打游戏,家务基本是能拖就拖,但是再懒被子起码一个月还是晒了一两次的。作为市立医院骨科普普通通的实习医生,刘式在自己生活中并没有外行人想象中的洁癖。

    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刘式傻眼了。明暗昏黄的油灯,三面不透光的黑墙,粗木栅栏挡在面前,仅有一条狭窄的过道,望不到出路。

    刘式尝试着起身,左肩却传来剧痛,根据自己的业务知识条件反射判断,应该是锁骨骨折,只得用右手拖住失去活动能力的左手,忍痛咬牙缓缓坐起。然后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怀疑人生。

    艹,我穿越了。不光穿越了,还变小了。

    真穿越了,刘式想起来了,自己在一个给病人手术之后身心俱疲的下班回家的路上,抬头看了一眼月食,随后晕倒在地,之后的记忆就到此为止。

    脑内回忆起另一份记忆汹涌而至,刘式,东汉安平王刘续嫡子,现年十一。有两个侧妃所生同父异母的黄毛丫头妹妹。自小在冀州安平郡的王府中长大,文是师从当地大儒崔先生学的儒学经义,武是由王府护卫张统领教一些基本拳脚功夫和内功。家庭关系简单,记忆中父王为人正直,能文能武,体恤百姓,记忆中一直非常疼爱自己,和母妃也很恩爱。只是母妃五年前病亡后,消沉了许多。

    等等,那我一个安平王世子怎么在死牢里?

    刘式又细细回想,就在去年九月,噩耗传来,父王突然被朝廷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赐死,刘式和两个妹妹被贬为庶人,封国撤销。自己愤怒之下捡起父王佩剑刺伤了传诏的黄门郎,按律当斩。

    再往前就记忆比较模糊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只隐约记得,去年年初黄巾之乱,黄巾军过境强征军粮,劫掠州郡,安平国百姓中黄巾信徒群起响应跟着抢钱抢粮。父王为保境安民,亲率王府四百部曲私兵出战,无奈寡不敌众被黄巾军所俘,好在这帮黄巾军并非无恶不作,看在王爷是老乡份上,声名又颇正直,放了一同被俘虏的张教头,让他传话向王府索要两千金便可放人。

    之后的事自己记忆更模糊了,回忆不起来。应该是太过年幼不通朝政之事,多由安平国属吏操办。听闻父王被俘,记得派了王府门客向附近州郡求援,还特意和安平国世子少傅清河郡大儒崔琰崔先生通报求援。是在老师和王府幕僚帮助下,全安平王府幕僚家丁忙上忙下,终于将父王赎回。

    不过父王被俘此事一出,朝野震荡。朝廷进行朝议,当朝天子与父王枝系亲近,力排众议,下诏拟恢复父王的封国。

    原本毫无波澜的一件事,士族领袖李固之子议郎李燮为了朝政权斗压制宦官与宗室,丧心病狂的攻攻讦父王,朝议中痛斥安平王身为藩王未能抵挡黄巾军保境安民,守藩不称,反而被俘虏,损辱圣朝声誉,反对让父王恢复封国。

    原先在去年的朝会中,皇帝没有听从李燮的意见。李燮此人被天子近臣张让等认定为诽谤宗室,送到左校去服苦役。

    不到一年,风云突变,士族再次把握了洛阳朝政大权,父王突然在家中被逼赐死,李燮狗贼被释放,重新任议郎。散布舆论的京城洛阳士人将此事与其父李固不肯立质帝、桓帝事联系在一起,称颂说:“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回忆如苦酒入喉心作痛,刚刚穿越成功,刘式来不及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大概是拜这帮士族乱臣贼子所赐,自己作为宗室子弟不但没福享,反而被押在死牢。还有两个妹妹生死未卜,王府奴婢家丁连坐不知道在哪服苦役,安平郡国的父老乡亲又不知要被哪位英雄豪杰卷入这王朝末日的动荡中。

    不,我要出去,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回家,不论是2021年的家,还是这汉末的安平王府都行,头好痛,我到底是谁,我还不是疯了,父王,父王救我……不,父王已经死了,到底谁能救我……这里是现实还是幻觉……我是不是疯了???!!

    刘式,在这监牢中,扛不住身心双重痛苦晕了过去。

    这是中平二年,二月初春,寒入骨髓,到东汉的第一天。

    死牢里不知时间,也不知道睡过去多久。刘式被一束火把的光线照在脸上,醒了过来。

    “醒一醒,世子。”一名狱卒进了牢房,微笑道:“崔先生来带您出去了。”

    崔先生?!崔先生来了。

    崔先生是父王以前请来,为自己讲授圣人学说的大儒崔琰,出身冀州清河郡,师从大儒郑玄。

    而这清河郡与安平国南边相邻,父王昔日亲赴清河,以诚相邀,才答应为王世子少傅,每月来王府讲学一次。

    崔氏是当地世家大族,家族势力在清河郡根深蒂固,良田万亩门客奴婢近万人。族内子弟英才辈出,而在这东汉时代,由于造纸术刚出现,印刷术还未普及,学术,知识甚至生产资料,尽皆掌握在这些世家大族手中。

    普通农民想学知识文化?做梦。就算你常山赵子龙七进七出,不好意思,不是士族出身,那也只能统一是个杂号将军。

    郡守,刺史,乃至藩王,不过是流水的大人。而这些根植当地,垄断田粮商贸文武技艺,“馆舍布于州郡,田亩连于方国”,拥有成千上万的奴婢和仆从甚至私兵部曲的世家大族,才是铁打的老爷。

    所以藩王要想教育下一代,学圣人学说经史子集文章韬略,也得从世家大族中以礼相请当地士族大儒来做先生。除士族之外,识字的寥寥无几,而一些平民出身的幕僚吏员,还有郡国设立的学官经师,水平有限,教世子认字启蒙可以,指望他们讲经说史,实在谬误百出。摘了脚镣,但是身上伤痕累累的刘式被狱卒从死牢带出,搀扶着走到郡守衙门后门,一辆马车停在路旁。

    马车边,一名看起来二十多岁相貌英俊的青年儒生见刘式走出官衙,快步上前搀扶住,看着刘式好歹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不等刘式开口,面带喜色道:“小王爷受苦了,凭族内叔伯运作,托左将军皇甫嵩的福,拿了手令,几经波折,这才搭救出小王爷。”

    刘式穿越过来经历痛苦的牢狱之灾,这是第一次感觉到生活有了希望,前途有了光明。

    凭他两世记忆,虽不能断定崔琰对他是真情实意,但是如今在穿越过来的这个世界上,可以说是第一个对他有善意的人,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大腿,结论是必须抱紧。

    刘式不顾有伤在身,拜了下去,行弟子礼,对崔琰道:“先生大恩大德,学生不敢言谢,日后先生便为学生亚父,还请先生莫辞。”

    崔琰觉得今天的刘式有些古怪,这小王爷性格以前比较内向,哪里说得出这种话,搁以前估计会很沉稳拘谨的谢过崔少傅罢了。

    也是这风云突变,朝中政斗,让小王爷家道中落,还遇牢狱之灾,才十一岁便少年失怙,从这锦衣玉食的安平王世子,沦为庶人,这孩子着实可怜。

    崔琰搀扶起刘式,道:“世子若不嫌,请随我回清河郡,自当照料世子长大成人,以报安平王知遇之恩。

    刘式再三谢过,痛哭流涕。一是崔琰待他确实极好,此世记忆中师从崔琰的往事渐渐清晰。崔林为人只能用正人君子四个字来形容,对他也是视如己出,圣人学说经史子集韬略兵法无不倾囊相授。

    二是想起刘备收买人心主要靠哭,大耳皇叔一把年纪天天哭,我才十二岁多哭哭怎么了。哭能抱上冀州最强世家大族大腿,起码不用从宗亲直线跳水成庶人找个地主给他耕田吧。

    三是监狱里受刑还有可能骨折了确实很痛,狗日的乱臣贼子,肆意刑讯宗室,太委屈了哭出来很真实。

    崔琰见刘式痛哭,想到安平王之死,王府被封,心中泛酸,也不禁抹了抹眼泪。两人就这样拜拜哭哭,终于上了马车。

    见两人上了马车,车夫抽了一鞭,这挂着崔字旗号马车,出了邺城,在皑皑白雪中,便向清河郡驶去。

    “亚父可知,父王坐罪身故,背后是何人推波助澜?当真是那狗贼李燮蒙蔽圣上?”刘式被关在牢里太久,并不知道外部局势。

    “安平王坐罪,与背后朝局有关。小王爷可知,当下朝廷谁人权势最盛?”崔琰虽知刘式不过总角之年,历此磨难,心性反而得到了锤炼,便有心考校一番。

    刘式道:“父王被洛阳廷尉府缉拿之时,我便猜到一二。中平元年夏四月丁酉日圣上大赦天下,免除了亲属关系与党人在小功以外者的禁锢。圣上不愿在此黄巾之乱时继续于士人作对,怕士人投奔黄巾背弃朝廷,便以父王一命,宣告士人在朝局中的胜利。而我父王,堂堂宗亲藩王,他的命,也只不过是士人拿来立威,皇帝退让的筹码。这便是这天下大义公理?”

    刘式心中忿忿不平,是啊,如果说西汉还敢打击豪强地主,那这光武帝与士族共建的东汉,豪强地主才是国家的主人。前世的自己虽然学的是医学骨科,但是也算是略通一些历史。早知道会来东汉末年,就把《后汉书》和《三国志》背个滚瓜烂熟,现在自己只读过《三国演义》,有印象的看的电视剧版还是新版,关注点全在什么人妻和曹贼。

    你说刘式他带了预知挂么,他其实也算没开,因为很多事他确实也不知道,就比如自己父亲这位藩王,蹊跷之死。

    崔琰知刘式心有不忿,说了些大逆之言,好在东汉豪强本就和帝王家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从属关系,便道:“小王爷慎言,君为臣纲,藩王之命,本就握在天家手里。朝中大臣本就和藩王不对付,多一个藩王郡国,便少一个士族郡县,借大义名分削一封国,正如朝臣所愿。便是我崔家长辈,对安平王坐罪一事亦多有争执,如今能救出小王爷,已是大幸。”

    刘式知崔琰无官职在身,能救出自己已经尽力,父王一事,以后更多只能埋在心中,待往后解决。便拱手道:“亚父大恩,不敢再奢求其他,父王蒙冤之事,在他人面前,式自当绝口不提。”

    崔琰颔首,道:“昔日王府奴婢家丁,坐罪被罚为官役,便使了些财帛之物,将婢女们买入崔家,也算保全下来姓命,不必太吃苦头。家丁们皆分了田地,做了崔府佃户,也能有碗安稳饭吃。至于两位郡主,姑且年幼,天子旨意本就是仅贬为庶人,也算是保全了下来。可惜当日抄家之日堂姐吞金自尽,救之不及。现两位郡主便是我的外甥女,暂住崔府由我内人抚养,也分配了几名婢女供她们使唤,和族内女娃一般,衣食无忧。”

    刘式得知他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两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安然无恙,且两个小妹的生母安平王侧妃崔氏,本就出身清河崔氏。如此一来两位小妹倒本就是崔家外甥女,不愁崔氏不照顾。便放心许多,身心俱疲的他打开食盒吃了些点心,便裹住羊毛毯,在马车上渐渐睡了过去。

    崔琰给暖炉加了些碳火,看着睡着的少年刘式,心想:“如今天子昏聩朝纲不振,士族外戚宦官争斗不休,我这次保下小王爷,但愿不会给崔家引火烧身罢。小王爷天资聪颖,这两年为其讲经启蒙,一点即通,本就甚喜,值此乱世,小王爷当为人杰,潜龙出渊振翅而飞亦未可知。”便捧卷而阅,读的是太史公所著《史记·管晏列传》

    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一路无言,马车颠簸中,天色刚黑,虽已进了清河地界,也得找一客栈暂住。计划次日一早,便出发径直回崔府。

    刘式下了马车,看了一眼这东汉的客栈的建筑,只能说简陋。以前看的古装剧里的酒楼,估计在东汉都算五星大酒店,得洛阳邺城才有。

    而这清河官道边的客舍,也是崔家产业,不过一个大院,有马厩可以喂马停车,刘式简单吃过两三个菜,配了些粟米饭,便和崔先生拱手道别,各自回了客房休息。

    刘式白天已经在马车上睡过了一觉,感觉精神充沛,在客栈洗了个澡,感觉安稳许多,坐在榻上睡不着。

    便思索一番,喊了一声:“系统?

    没有反应。

    屏吸凝神,运了以前王府护卫统领张大哥教的那套内功叫什么《白帝诀》。很好,好就好在就是普通内功,没有内视也不能练气,更不能召唤白蛇攻击许仙。

    只觉得汗出了不少,人热了起来。确实有益身心健康,和广场舞不相上下。

    “我*,没有外挂?”刘式破口而出,悲愤欲绝,穿越回古代,不给自己当皇帝就算了,一开始就是死牢,还被贬为庶人寄人篱下,还没有外挂,这怎么玩?

    再仔细想想这世小刘式的记忆,以前王府中,父王书房的一些藏书和宝贝,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嗯,无魔低武世界,纯纯的唯物主义东汉,99.99%还在地球这条世界线上,刘式心中大胆下了判断。

    感到身体好了许多,在自己房内把内功外功练习活动一番后,泡了个澡。时间也差不多折腾到了子时,现代常有而古代少有的夜猫子刘续仍然睡不着,便出了客房,在客栈院子里散散步,筹划他的唯物主义东汉穿越大业。

    夜里的风冰冷刺骨,河北初春二月的雪还没化完,刘式在院里摇头晃脑苦苦回忆火药的配方比例,盘算着是先研究手雷还是先研发火炮。感觉天色一亮,一抬头,看到星夜之中,有一只明黄发光巨物,不是月亮,却与月亮一般大小,掠过夜空,朝西南而去。

    谁敢说东汉的时候天上有两个月亮!?这踏马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是不是玩我!?

    刘式呆住了,在这东汉年间初春深夜,冀州清河郡荒郊野外客栈一个小院子里。

    这个世界,有点问题,好像和历史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