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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这个玄奘

    两个侍卫原本拒绝的坚定,说法师肯放我们离去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怎么还能再要银子什么的,不过听着他又说有事托付,当下就高兴起来,拍着胸脯表示就算不给银子他们也一定会将法师的事儿办的妥妥当当。

    玄奘见着两个小伙子这般诚挚的模样,当下就很是有些想笑。

    他自己其实也就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并没有多大,可是因着过往的经历,看着眼前这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这样生机勃勃的模样,恍然就感觉和自己差了辈儿一样。

    他笑了一声,道:“贫僧想请你们去洪福寺中与我徒弟传个话儿。”

    侍卫互相对视一眼,神情肃然道:“法师请说。”

    ——洪福寺因为玄奘的缘故,现如今也是个名寺了,他们两个本应该护送玄奘的人出现在那里,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万一被人发现了,便是欺君之罪死路一条,可因着法师的恩德,他们也愿意为法师传这一句话。

    玄奘看着他们没有半点儿犹豫就应承了,心中不觉也软了一下,低声道:“请你们告诉我的徒弟,但看那山门里松枝头向东,我即回来;不然,断不回矣。”

    这话说的很有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思,两个侍卫听了,面上不禁露出悲意。

    然而看着玄奘法师坚定的目光,他们还是应了,只是临走时忍不住跪在地上,深深的朝玄奘法师叩了三叩。

    玄奘原本想拦着,可对上两个半大小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他怔了一下,就没拦住。

    一番拜别,三人依依不舍的惜别,玄奘牵着白马,马背上还驮着行礼,站在原地深深的向长安城的方向的看了一眼,又直接叩首下去,继而便头也不回的向着西边走去了。

    苏乩将这个过程看了个全,心里是个什么想法这会儿也说不清,只是不可否认的,她微妙的对这个看起来宝相庄严的和尚蓦然产生了一丝好奇心。

    说起来玄奘法师于她来说也能算得上一位旧人,具体来说,应该是玄奘之前的某一世和苏乩还能算得上好友。

    因着这等渊源,苏乩一开始就对这和尚有一分在意,又跟了他一会儿,这因为旧识而生出的一分在意就变成了三分。

    她想了想,直接在玄奘面前现了身。

    玄奘看见她,愣了一下,继而又合掌笑了一声:“贫僧自出城就觉得似乎有一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原来果真有位女檀越。”

    苏乩“唔”了一声,玄奘就又笑:“不知怎么的,贫僧瞧着檀越,心里总觉得熟悉的很,就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一般。”

    苏乩:“……”

    因为本朝对女子并无诸多苛刻,故而苏乩这一回是做的女子打扮。

    她本就生的极美,反正以玄奘的眼光来看便是先前现身于众并且身上还有特效的观音菩萨都比不得这位檀越能让人心生愉悦。

    ——这话听着过于大不敬了,但玄奘还真心就是这么想的。

    以及话说出口之后,玄奘意识到周围的环境,顿时就:“……”

    和第一次见面的女施主这么说话,听着是不是唐突过头了?

    玄奘冷静了一下,耳朵有些泛红,赶紧低下头念了一声佛号向苏乩道歉,说了声唐突。

    苏乩:“……”

    ——等等,这个画风是不是不大对?

    她思考了一下,倒也没因为玄奘先前那段话而生气,毕竟她自己知道玄奘还真不是那种和尚。

    于是一边态度非常自然和玄奘一起并肩向前走,一边口中问他:“你是不是不愿意前往西天?”

    玄奘见她行事这般自若,不觉松了一口气,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欢喜的意味,转头看了苏乩一眼,也抬脚往前走,气氛熟稔的就仿佛他们俩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已经相识已久一般。

    不过在听到苏乩问的这句话的时候,玄奘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下一秒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并不直接回答苏乩的问题,只垂眸道:“我已发了弘誓大愿,不取真经,永堕沉沦地狱。”

    他说着,又兀自笑了起来:“大抵是受王恩宠,不得不尽忠以报国耳。”

    苏乩:“……”

    苏乩戳了智脑一下:“这和尚这一声笑是嘲讽没错吧?”

    智脑不出意外回了声“是”,苏乩再看向玄奘的目光就相当的一言难尽了。

    怎么说呢,这个人,不论是在水陆大会当讲师(?)还是那会儿领了皇帝的命令主动说去西天,亦或者今儿早上在城墙上被帝王以及众朝臣送别的时候,都是一副高岭之花深爱佛法,浑身上下写满了“取不到真经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样一句话的样子。

    然而先前让那两个侍卫走不说,这会儿又说出这样意味微妙的话,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多想。

    玄奘将这话说了,一方面是觉得苏乩不会害他,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他说出口,便不怕人听的。

    实际上,他确实从小就颇具慧根,对佛法也比较喜爱,曾经在寺院里他做的最多的就是钻在藏经阁里研究佛法。

    他自小无父无母,侥幸被师傅捡到并养着,但即使是在寺院之中,也并不乏因为嫉妒他得了方丈的青眼而欺负他的小沙弥。

    有的时候小孩子欺负起人来,比大人们更残忍一些。因为大人们只要不是真的丧心病狂,他们做事的时候总是会考虑到后果,并下意识会将这后果控制在一个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之中。

    但小孩子完全不一样。

    他们的天真让他们不会考虑到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们只是会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这个人无父无母都能被人捡到还对他那般好,而自己即便是有父有母却只能被用来换钱甚至白送到寺院里当苦力。

    所以他们会嫉妒,心里会不平衡,于是欺负也就顺理成章,他们或者是刻意孤立同样还是个小孩子的玄奘和尚,或者是吃饭的时候故意弄掉玄奘的食物,或者是睡觉的时候不管外面是盛夏还是寒冬都将玄奘关在房门外面不让他进来……

    欺负人的法子层出不穷,但玄奘其实对这些并不在乎。

    被孤立对他来说刚好不被人打扰的听大师傅讲禅,食物被人故意撞掉了之后他总是能不经意的捡到熟透的果子,被关在门外的时候盛夏他并不觉得热寒冬他也并不觉得冷……

    玄奘知道这很不对劲儿,但那又怎么样呢?

    打小儿开始,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将藏经阁里的梵文经书看完,然后做一个普罗大众眼中的得道高僧行善积德。

    至于原因——因为这是师傅所希望的。

    师傅希望他学习佛经,他就学了,师傅希望他收徒弟,他就收了,师傅希望他行善积德,他就这样做了。

    在玄奘心里,这个世界上的人大概是可以分为两类的,一类是他和师傅,另一类就是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人。

    玄奘原本以为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会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他十八岁的时候。

    十八岁对玄奘来说就好像是个分水岭一样。

    十八岁的时候,他的师傅坐化了。十八岁的时候,他有爹娘了。十八岁的时候,他的娘被他的爹逼死了……

    得知母亲自缢身亡的时候,玄奘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身世被爆出来之后,他见过母亲两次,第一次那个穿着绫罗却满脸憔悴的女人捧着他的脸,叫了他的名字。

    她说:“江流儿,这个名字挺好的。”

    玄奘那会儿没说话,他当时只觉得心情非常的奇妙,被女人捧着脸的感觉有些陌生,但并不坏。

    女人的目光非常温柔,看着自己的时候脸上是笑的,眼睛却是在哭的,玄奘想起小时候被同龄的小和尚嘲讽“天煞孤星”的时候,他不是很懂女人为什么是这样一副表情,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他帮女人擦了擦眼泪,并安慰了她——明明平时和别人论禅的时候他总能说的头头是道,可不知道为什么安慰这个女人的时候他就觉得很是有些别扭又笨拙。

    但女人还是很高兴。

    女人最后离开的时候,玄奘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下一次见面一定要好好发挥。

    然而玄奘并没有想到下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是诀别了。

    那天女人的侍女形色匆匆的避着人来找他,说是母亲想见他,玄奘有些高兴,他将自己看起来最有气质的一套衣服穿上了——连师傅都说他穿这件看着就跟罗汉转世似得。

    罗汉转世什么的玄奘并不在意,不过这套衣服确实好看是事实,于是玄奘整理好衣服,便要跟着这侍女走,只是没想到侍女看着他,突然跪在低声哭着求他救她。

    玄奘听她说话,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没听懂,又好像其实什么都懂了。

    他见到女人的时候,女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比上一次见到时气色还要更好一些,她摸着玄奘的脸颊,絮絮叨叨的跟他讲说他这样很好,六根清净,不染凡俗。

    玄奘听她这么说,就很认真的告诉她,说我并没有斩断凡俗,我有母亲。

    于是女人就哭了,哭完了又笑。

    玄奘知道,他应该做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静静看着女人抓着他的手说了许多话,然后静静地离开,最后静静地听陈府的下人过来传了那个女人的死讯。

    女人死后的第二天,他生身父亲来找了他,他说你母亲还算识大体,知道曾委身于贼人会影响你的名声,这番去了也好,你便趁此机会还俗回陈府,你年纪尚小,守孝三年再行科举也正合适。

    陈府的老爷也说了许多话,他具体说了什么玄奘其实都有些记不清了,反正他就记得自己站在那个男人面前,一字一句的说他已经皈依我佛,说他已经斩断凡俗六根清净。

    男人最后气急败坏的走了。

    玄奘坐在佛堂里,手里捏着师傅的舍利子,心如止水。

    之后水陆大会的整个过程,玄奘觉得自己似乎是分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被众人推着做了坛主,又按部就班的讲经、受封、谢恩,另外一个就一直冷眼旁观。

    直到那天,那两个癞头和尚出现在道场里,不知道为什么,玄奘心中突然就生出一股子愤怒。

    那愤怒来的那样突兀,却又那样强烈,炽热的就仿佛一瞬间要将他整个人燃烧成灰烬一般。

    索性他向来极能忍,所以他忍住了,可后来那两个癞头和尚当着所有人的面化出真身,玄奘突然就觉得特别可笑。

    他想,真是好一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啊。

    后来的发展有些混乱,被人推出来并不在玄奘的设想之中,不过站在皇帝面前顶着他殷切目光的时候,他又觉得无所谓了。

    即便是九死一生,即便有去无回,也无所谓了。

    ……

    玄奘晃神了很久,久到苏乩看着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些许不忍。

    好半晌,苏乩看着他,叹了一声:“你不该是这样的。”

    玄奘回神,抬眸看他,目光温和的没有丝毫破绽:“不,我就应该是这样的。”

    苏乩:“……”

    苏乩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

    玄奘的上一世也是一个和尚,但那个和尚整日里疯疯癫癫,洒脱的很,身边总是有诸多好友,人也罢,妖也罢,他们很多受过他的恩,便对他心怀感激。

    可如今眼前这和尚,却带着这般温和端庄的笑,说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到底是他本来就该是这样,还是有人希望他是这样的呢。

    苏乩怔了一会儿,并没有得出什么答案。

    她默默的陪着玄奘走了很长一段路,因为有她在,这路上倒也并没有什么波折,直到两人到了一处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

    苏乩将周围一番打量,寻思着这地儿看着有几分眼熟不过沧海桑田,人间的地方一段时间不见变化常常非常大,还是在智脑的提醒下她才想起来,这里是关着很久之前那只破猴子的五行山。

    “唔……”

    苏乩想起来哪吒小朋友和这破猴子关系向来不错,她既然路过,去看看那猴子也是好的。

    顺便——

    好像她以前在这猴子被关押之后看过他的命运线,显示五百年后会有变化。

    唔,说起来,现在是过去了多少年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