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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药

    清早,又一碗冒着水汽的药送进了太孙的书房。

    这药,由太医院单独开具、是皇太孙殿下特别吩咐备下的。

    药汤里有紫草、黄柏、藏红花,都是些喝了能让女子不孕的药物。

    药送来的时候,太孙妃刚走进门,林乐善正恭敬地跪在地上迎接。

    送药的宫女迟疑了半分,也一并跪了下来。

    按理说,这并不是什么惊天的大事,只是有些见不得光罢了。可她每天都要送一碗相同的药来,不但如此,还要亲眼看着林乐善喝下去。

    这也是皇太孙殿下吩咐的。

    太孙妃魏氏早就听说过了太孙赐药的事,并没有觉得多意外。她认为这是好事,皇太孙殿下宠幸林氏,却不给她孩子,其实是在轻视林氏。可见所谓的恩宠,也不过如残烛轻烟、流水浮萍一般,抓不住,靠不牢。

    理应如此,只有她太孙妃才有资格生下皇室未来的继承人。

    她再看林氏时,倒也不那么碍眼了。

    “妹妹眼圈有些重,想必是昨夜侍奉殿下辛苦了。”太孙妃到一边落座,望着地上跪着的林乐善悠悠道。

    林乐善换了个方向跪着,低头道:“奴婢不敢当太孙妃的妹妹。”

    太孙妃嗤笑一声,“既然太孙给你赐了药,那就快喝吧。免得太孙殿下出来看到你不曾喝,还以为你心生埋怨。”

    后边跪着的宫女赶忙膝行上前,把盛着药汤的白玉小碗送到林乐善面前。

    林乐善慢慢地伸手,慢慢地端起碗,慢慢地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魏茯苓看着她一副不紧不慢、端庄典雅的样子,心里的无名火噌得就冒起来了。

    她看到有人送了茶水上来,也不去接,而是对着林乐善命令道:“你上前来伺候。”

    林乐善乖乖顺顺地直起身,一言不发地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杯,举过头顶。

    一秒,两秒,三秒……茶杯很烫,林乐善的手就紧紧捏着杯壁,难以想象有多痛。

    旁边的宫女看到林乐善的手在颤抖,紧张道:“太孙妃……奴婢……”

    “滚出去!”

    被魏茯苓一声呵斥。

    “林乐善,你以前不是很张狂吗?怎么现在装起柔弱了?是不是待在教坊司的那几个月,被人调教得乖巧了?”魏茯苓恨道,“如今,我坐在你的位子上,本来是你的一切,现在都是我的了。你心里是不是恨透我了?”

    怎么能不恨呢。从前的她,就像活在梦里一样。她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是闻名京都的贵女,是先皇后亲定的太孙妃。可现在呢,她充其量就是个随时能被人捏死的蝼蚁。

    魏茯苓挥手拍落了林乐善手中的茶杯,茶水翻了林乐善一身。

    正巧在这个时候,皇太孙自内殿走了出来。

    “吵吵嚷嚷的做什么?”他不悦道。

    “殿下。”魏茯苓俯身一礼,柔声道,“不过是奴婢不当心,洒了臣妾一身茶水。”

    尽管那茶水尽数洒在林乐善的衣襟上。太孙妃的百鸟衔花绣裙在室内闪着暗暗的光,没有沾上半分茶渍。

    “这点差事都办不好。”皇太孙目不斜视,清朗声音听不出半分起伏,“出去跪着。”

    魏茯苓扭头瞥了林氏一眼,嘴角微微含笑。

    林乐善道:“是。”

    她也懒得分辩,径直走出书房,在一方蔷薇丛旁跪了下来。清早的风有些凉,她的腿也有些酸软,坚硬的地面磕得膝盖疼痛无比,可是为人奴婢的人哪能这么娇气。只要主子让做什么,她的面上就不能流露半分埋怨之色。

    “太孙妃平时不是不爱来书房寻殿下的嘛,今天怎么就突然一声不吭跑来了。”皇太孙身边的小宦官孟良恨铁不成钢道,“林姑娘,殿下平时也是很向着你的。方才你为什么不辩解几句呢?太孙妃身上明明没有沾上半分茶水,却非说是你打翻了茶,弄污了衣裙。太孙殿下是在气你不辩解……”

    “她是太孙妃,而我只是一个奴婢。”林乐善冷冷打断他道,“你觉得,皇太孙殿下是会向着太孙妃,还是向着一个奴婢?”

    孟良吃了一个瘪,缩了缩手,站了回去,没再说话。

    书房内。

    魏茯苓打开膳房送来的食盒,将早膳一一摆上书桌。

    “膳房刚送来的早膳,殿下快些用吧。”她向前递出筷子,淡淡说道。

    景栩坐着未动,也没有去接,“太孙妃既然衣服湿了,就回去换了它吧。春日尤寒,当心着凉卧病。”

    “臣妾向来事事都听从殿下的吩咐,您不让臣妾进书房,臣妾自成婚以来就从未踏入过。可殿下凡事也要为臣妾想想。”魏茯苓放下筷子,一边盛汤一边道,“母妃让臣妾平日里少端一端太孙妃的架子,多亲近亲近您,侍奉您起居。”

    景栩闻言接过筷子,这才说道:“坐,用过早膳走吧。”

    一旁的宫女赶忙拉开椅子让魏茯苓坐下,接着依次呈上碗筷玉碟。魏茯苓低头笑笑,一个人逢场作戏,一个人完成任务,她与太孙,总是在某些奇怪的场合颇有默契。

    用过了一碗翡翠玉屑粥(也就是鸡丝菜叶粥)并两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小馒头,魏茯苓就见景栩放下了碗筷,她便也停止进食,用手帕轻轻拭了拭嘴角。

    景栩擦了擦手,轻声道:“我要去见陛下,你先去吧。母妃的意思我清楚了,不过以后书房还是少来,得空我自会去你宫里看你。”

    魏茯苓起身告退,“是,殿下。”

    她走出门。清早的雾气已散了大半,太阳升了起来,花叶上闪着细碎的光。林乐善还跪在那里,单薄的身子像是随时能倒下。

    魏茯苓走向她,俯身轻轻说道:“不管怎么说,林乐善,如今我才是太孙妃,到底还是我赢了。”

    她也不等人回应,就径直走了出去,只撂下一句赦免的话,“起来吧。”

    林乐善等她消失得不见身影才巍巍颤颤地站起来。她刚站定,又见景栩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她又急忙跪下。不料景栩看也不曾看她一眼,快步走过。他的衣袖擦过了她的发髻,没有作半分停留。

    她痴痴地望着绣着麒麟纹的袍子消失在小路尽头。又有些忧伤地想,这一生竟会以这样不堪的方式被栓在他身边。

    宫女玉珍追出来,把她从地上拉扯起来。

    “我的傻姑娘,你怎么还跪着?”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林乐善,埋怨道,“你也太好欺负了吧,真是个软包子。快进去坐坐,手跟冰似的。”

    林乐善拍拍她的手臂,“我没事的,玉珍。”

    玉珍给她端来一碗热汤,塞进她手中,又把热汤的小炉子往林乐善那边挪了挪。她蹲在林乐善身边,没好气道:“汤是太孙殿下吩咐了给你留着的,我一直用炉子捂着。这药也是他给的,他命我务必亲自给你膝盖上涂药。太孙殿下还说,上午不必收拾书房了。乐善,你说太孙是什么意思,怎么看起来爱你,又不爱你,他到底怎么想的。”

    林乐善低头笑笑,“对啊,怎么又爱我,又不爱我的。”

    玉珍追问道:“那你呢,你爱他吗?你爱太孙殿下吗?”

    林乐善想起了她小时候怎么追也追不上的高大背影,想起了刚刚他沉默又果断的脚步,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虚幻又飘渺,好像怎么抓也抓不住。

    她听到自己轻轻说道:“殿下于我有恩,我愿意用一生追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