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
三年前，林氏内宅。
林乐善午睡被院子外的吵嚷声惊醒。
“阿碧？阿碧？”她坐在床上轻声呼唤着自己的侍女，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屋外的响声越来越大，且杂乱无章，她甚至看到窗外有人影匆匆闪过，自己却无人问津。
林乐善有些疑惑，她披上外衣，撩开纱帐，穿鞋走出屋外。她张望着四处，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逃窜的小丫鬟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一把拉住小丫鬟，急切地问道。
小丫鬟神色慌张地拉扯拽在林乐善手中的衣袖，“不，不知道，快快走……”
林乐善一怔，被小丫鬟失手推倒在地。
小丫鬟颤抖着往后退，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大姑娘……我，我……快逃……姑娘快逃……”
“姑娘！”
是阿碧的声音。
阿碧奔到她身边，用力拉起跌倒在地的林乐善，“姑娘，姑娘，我们快点逃走吧。”
林乐善开始有些发抖，“阿碧，发生什么事了？”
阿碧说：“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看到好多官兵进了府，在前院四处搜查拿人，就快要到后院来了。姑娘快些走吧。”
林乐善抓住阿碧的手，努力让自己镇定道：“母亲呢？阿瑶呢？我们先去找她们，再一起逃走。”
她被阿碧拉着跑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腿都软了，可是这个时候时间不会容忍她拿大小姐架子。
她跌跌撞撞地奔向妹妹林乐瑶的房间，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她没有办法，只能跑到正院去找她的母亲宋氏。然后她就看到了让她这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许是奴仆全部逃走的缘故，宋氏的屋里静悄悄的。林乐善推门进入，只见她的妹妹林乐瑶倒在血泊之中，额头上还汨汨冒血。
林乐瑶一动不动躺倒在地上，双眼紧闭，胸口已经没有了起伏。
而做这一切的人，显然就是屋内的宋氏。
宋氏手中还抓着那只花瓶，花瓶的一角沾着血迹，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
她听到推门的声音，扭头见是林乐善，手中的花瓶一松，摔碎在地上。
“阿娘……你……”林乐善怔怔地望着妹妹的尸体，惊恐道。
宋氏血红的双眼死死地望着林乐善。她踩着地上的碎瓷片，一步一步地逼近呆若木鸡的大女儿。她没有穿鞋，衣裙之下只着了一双洁白的袜子。而这洁白无瑕的袜子从瓷片上踩过，顷刻间被染得血红。
“娘……”
林乐善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阿善……”宋氏一步步靠近她，走到她面前，用沾了血的手轻轻把她抱在了怀里。
“林家……没了……”
林乐善流着泪哽咽道：“阿娘，只要我们人还在，这个家就还在，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妹妹……”
宋氏搂紧了林乐善，痛苦道：“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落入那种人的手中，等待你们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阿善，别怪阿娘……对不起阿善……对不起……”
她双手猛地上移，紧紧地掐着林乐善的脖子，“我不能看到我的孩子们受到那样的侮辱。阿善和阿瑶，等等我。黄泉路上，阿娘陪你们一起走……”
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用力，林乐善快要喘不了气了。她想，我是要死了吧。
她猛地睁眼。进入眼帘的，还是那一方熟悉的淡青色帘帐。她猛地坐起来，捂着自己的脖子。眼泪从眼角一滴一滴地流落，打湿了她的双手。
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然后有一双手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让她安稳地靠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又做梦了？”头顶上那人轻轻说道，“别怕，我在。”
“殿下……”林乐善愣道。
“嗯？”
“我还活着吗？”
“嗯。”
屋里一时又陷入了寂静。
“我做了一个梦。”她颤抖着声音说道。
“梦到什么了？”景栩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尽可能给她一点可以感知到的安全感。
“我，梦到了我阿娘，还有我的妹妹。”
“然后呢？”
“阿娘……她要杀我……”
他摸摸她的长发，“做梦而已，你阿娘怎么会伤害你呢。”
林乐善抱紧了他的后背，“不，她要杀我。我差点就被她掐死了……”
景栩闻言一愣。
当年林氏骤然事变，他却因为和二叔在外处巡河，耽搁了大半年才回京都。景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她。那时她作为叛党家中女眷，虽性命无忧，却被罚入教坊司，沦为了乐女。
景栩记得她当时一身红衣，长发只是简单地束起，披散在身后。林乐善独坐在高台之上，怀抱一把凤尾琵琶。她的双眼失神，却独独在人群中发现了背手而立的他。她的眼神一刹那间活了，却望着他流下了眼泪。
台下众人呼着喊着，往台上掷着簪花，更有过分的醉鬼直接爬上台上去拉扯她。
景栩当时脑袋嗡嗡作响。他想都没想就飞身跃入高台，把醉鬼打倒在地，然后拉着她离开。等他头脑恢复清明之时，他已经把林乐善带到了教坊司老鸨面前。
教坊司老鸨在他这个皇太孙面前虽然不敢嚣张，但也没多客气。她阴阳怪气道：“太孙殿下，虽然您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可也要讲规矩。这小贱人是犯官之后，罚入教坊司也是上面过了明路的。这几个月来，她死都不肯接客，发起脾气来还不知道砸掉妈妈我多少东西了，我可不能轻易放过……”
话还没说完，就被钱袋子砸了个正着。
“人我带走了。剩下的，一半买你砸掉的物件，一半买你学人话的教训。”
景栩脱下披风，盖在林乐善身上，将她打横抱起，踹开门离去。只剩下慌忙改口的老鸨一边扇自己嘴巴子，一边谄媚道：“殿下慢走，林姑娘也慢走。”
她当年的经历，他遗漏了太多。今日却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他提起。
“殿下，你不相信我吗？”见他迟疑的样子，她抬起头，盯着他的双眼追问道。
景栩把她的脑袋重新按进自己的怀里，“我信。”
林乐善这才放心地闭上双眼。
“阿善。”景栩突然开口道，“你小的时候，家里有过比你小的男童吗？”
“没有啊。”她闭着眼轻轻道，“我只有一个妹妹。还有就是爹爹从外面买回来陪我们玩的小丫鬟。”
窗外突然响起两声雕鸮的鸣叫，夜已经深了。
林乐善微微一惊，直起身子，看到屋内多出来的两盏烛火，还有披着外袍坐在床侧的景栩。
“殿下，你怎么起来了？”
景栩有些尴尬地放开她，“我睡不着，便起来批点奏章。”
“是吗？”她有些好笑道，“那殿下批阅完了吗？正巧我也睡不着，我给殿下研墨吧。”
他笑道：“好。”
林乐善殷勤地磨好墨，又添了点安神香。做好一切以后，她伏在案前，小声请求道：“殿下，我……可以出宫吗？”
景栩停下笔，扭头看她，不说话。
她小声道：“马上就到清明了……我想……去看看阿娘和瑶瑶……”
“好。”
他冲她笑笑，回过头来继续写他没有写完的字，心里却已然盘算了起来。
林乐善午睡被院子外的吵嚷声惊醒。
“阿碧？阿碧？”她坐在床上轻声呼唤着自己的侍女，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屋外的响声越来越大，且杂乱无章，她甚至看到窗外有人影匆匆闪过，自己却无人问津。
林乐善有些疑惑，她披上外衣，撩开纱帐，穿鞋走出屋外。她张望着四处，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逃窜的小丫鬟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一把拉住小丫鬟，急切地问道。
小丫鬟神色慌张地拉扯拽在林乐善手中的衣袖，“不，不知道，快快走……”
林乐善一怔，被小丫鬟失手推倒在地。
小丫鬟颤抖着往后退，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大姑娘……我，我……快逃……姑娘快逃……”
“姑娘！”
是阿碧的声音。
阿碧奔到她身边，用力拉起跌倒在地的林乐善，“姑娘，姑娘，我们快点逃走吧。”
林乐善开始有些发抖，“阿碧，发生什么事了？”
阿碧说：“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看到好多官兵进了府，在前院四处搜查拿人，就快要到后院来了。姑娘快些走吧。”
林乐善抓住阿碧的手，努力让自己镇定道：“母亲呢？阿瑶呢？我们先去找她们，再一起逃走。”
她被阿碧拉着跑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腿都软了，可是这个时候时间不会容忍她拿大小姐架子。
她跌跌撞撞地奔向妹妹林乐瑶的房间，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她没有办法，只能跑到正院去找她的母亲宋氏。然后她就看到了让她这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许是奴仆全部逃走的缘故，宋氏的屋里静悄悄的。林乐善推门进入，只见她的妹妹林乐瑶倒在血泊之中，额头上还汨汨冒血。
林乐瑶一动不动躺倒在地上，双眼紧闭，胸口已经没有了起伏。
而做这一切的人，显然就是屋内的宋氏。
宋氏手中还抓着那只花瓶，花瓶的一角沾着血迹，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
她听到推门的声音，扭头见是林乐善，手中的花瓶一松，摔碎在地上。
“阿娘……你……”林乐善怔怔地望着妹妹的尸体，惊恐道。
宋氏血红的双眼死死地望着林乐善。她踩着地上的碎瓷片，一步一步地逼近呆若木鸡的大女儿。她没有穿鞋，衣裙之下只着了一双洁白的袜子。而这洁白无瑕的袜子从瓷片上踩过，顷刻间被染得血红。
“娘……”
林乐善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阿善……”宋氏一步步靠近她，走到她面前，用沾了血的手轻轻把她抱在了怀里。
“林家……没了……”
林乐善流着泪哽咽道：“阿娘，只要我们人还在，这个家就还在，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妹妹……”
宋氏搂紧了林乐善，痛苦道：“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落入那种人的手中，等待你们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阿善，别怪阿娘……对不起阿善……对不起……”
她双手猛地上移，紧紧地掐着林乐善的脖子，“我不能看到我的孩子们受到那样的侮辱。阿善和阿瑶，等等我。黄泉路上，阿娘陪你们一起走……”
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用力，林乐善快要喘不了气了。她想，我是要死了吧。
她猛地睁眼。进入眼帘的，还是那一方熟悉的淡青色帘帐。她猛地坐起来，捂着自己的脖子。眼泪从眼角一滴一滴地流落，打湿了她的双手。
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然后有一双手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让她安稳地靠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又做梦了？”头顶上那人轻轻说道，“别怕，我在。”
“殿下……”林乐善愣道。
“嗯？”
“我还活着吗？”
“嗯。”
屋里一时又陷入了寂静。
“我做了一个梦。”她颤抖着声音说道。
“梦到什么了？”景栩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尽可能给她一点可以感知到的安全感。
“我，梦到了我阿娘，还有我的妹妹。”
“然后呢？”
“阿娘……她要杀我……”
他摸摸她的长发，“做梦而已，你阿娘怎么会伤害你呢。”
林乐善抱紧了他的后背，“不，她要杀我。我差点就被她掐死了……”
景栩闻言一愣。
当年林氏骤然事变，他却因为和二叔在外处巡河，耽搁了大半年才回京都。景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她。那时她作为叛党家中女眷，虽性命无忧，却被罚入教坊司，沦为了乐女。
景栩记得她当时一身红衣，长发只是简单地束起，披散在身后。林乐善独坐在高台之上，怀抱一把凤尾琵琶。她的双眼失神，却独独在人群中发现了背手而立的他。她的眼神一刹那间活了，却望着他流下了眼泪。
台下众人呼着喊着，往台上掷着簪花，更有过分的醉鬼直接爬上台上去拉扯她。
景栩当时脑袋嗡嗡作响。他想都没想就飞身跃入高台，把醉鬼打倒在地，然后拉着她离开。等他头脑恢复清明之时，他已经把林乐善带到了教坊司老鸨面前。
教坊司老鸨在他这个皇太孙面前虽然不敢嚣张，但也没多客气。她阴阳怪气道：“太孙殿下，虽然您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可也要讲规矩。这小贱人是犯官之后，罚入教坊司也是上面过了明路的。这几个月来，她死都不肯接客，发起脾气来还不知道砸掉妈妈我多少东西了，我可不能轻易放过……”
话还没说完，就被钱袋子砸了个正着。
“人我带走了。剩下的，一半买你砸掉的物件，一半买你学人话的教训。”
景栩脱下披风，盖在林乐善身上，将她打横抱起，踹开门离去。只剩下慌忙改口的老鸨一边扇自己嘴巴子，一边谄媚道：“殿下慢走，林姑娘也慢走。”
她当年的经历，他遗漏了太多。今日却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他提起。
“殿下，你不相信我吗？”见他迟疑的样子，她抬起头，盯着他的双眼追问道。
景栩把她的脑袋重新按进自己的怀里，“我信。”
林乐善这才放心地闭上双眼。
“阿善。”景栩突然开口道，“你小的时候，家里有过比你小的男童吗？”
“没有啊。”她闭着眼轻轻道，“我只有一个妹妹。还有就是爹爹从外面买回来陪我们玩的小丫鬟。”
窗外突然响起两声雕鸮的鸣叫，夜已经深了。
林乐善微微一惊，直起身子，看到屋内多出来的两盏烛火，还有披着外袍坐在床侧的景栩。
“殿下，你怎么起来了？”
景栩有些尴尬地放开她，“我睡不着，便起来批点奏章。”
“是吗？”她有些好笑道，“那殿下批阅完了吗？正巧我也睡不着，我给殿下研墨吧。”
他笑道：“好。”
林乐善殷勤地磨好墨，又添了点安神香。做好一切以后，她伏在案前，小声请求道：“殿下，我……可以出宫吗？”
景栩停下笔，扭头看她，不说话。
她小声道：“马上就到清明了……我想……去看看阿娘和瑶瑶……”
“好。”
他冲她笑笑，回过头来继续写他没有写完的字，心里却已然盘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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