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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风雨欲来

    千里长亭,无不散之宴席。小童们倾尽所有,将钱物交给田丁,洒泪而别。

    李荣在回宫的路上,只觉胸口有异物,拿出一看竟是封书信。李荣见信署名‘秦离’,心生说辞。等偷偷回到东宫,沿着小路敲开角门,溜到哥哥寝殿外。见完颜敬正站在那里,吓了一跳,忙凑过去问:“大黑脸,出什么事了?”

    完颜敬勉强笑笑,说:“三殿下怎么现在才回来,太子已派人找你好久。”

    李荣说:“放心,我有办法!”正说着,只见李逋和无争出来。李荣躲闪不急,忙举着信迎上去说:“哥!我有大事找你。”李逋瞪了眼弟弟,对完颜敬说:“你的要求我会跟父皇说,但不敢保证能成功。”

    无争让侍卫呈上两把青刃狼头马刀,说:“此刀为秦安早年所铸,重量适手,前为利刃,后为钝刃,利刃可破甲,钝刃能抵钝击。你在东宫为我与太子办事多年,忠实可靠,这两把刀就算我们的心意,希望你能好生利用。”

    李荣在旁听出完颜敬要走,忙拉住他的裤腿问:“大黑脸,你要去哪?在这里不好吗?”完颜敬摸摸李荣的脑袋,笑叹:“当然好,可我要回家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完颜敬不语,李逋拉过弟弟,问:“你侄子完颜跋海那该怎么说?”

    完颜敬苦笑:“他刚成年,回去又有什么用,这事我没法跟他讲。”没错,他不能将兄长完颜铂堇被杀的消息告诉侄子。他的部落坐落于虎水河畔的山谷,这里有近百个部族,大则近万户,小则几千户,零零散散约有十万之众。而他的兄长,侄子完颜跋海的父亲完颜铂堇,就是虎水河畔十万部众,数百酋豪,共同推举出的‘王’。

    五年前,契丹耶律阿保机灭渤海国后去世,将部分女真人编入国籍,世称‘熟女真’,而未编入契丹籍的女真人,世称‘生女真’。其子耶律光即位,数征生女真。完颜铂堇大败,完颜敬也是在那场战争中被契丹人俘虏,半途逃脱,随着渤海国商人,阴差阳错间来到了长安,效命李逋账下。

    而他的兄长完颜铂堇则因宁死不降,被生女真‘亲辽派’逼得退位让贤。随着局势紧张,兄长完颜铂堇害怕家族出事,于是在闻听他在长安站住脚后,便将长子完颜跋海送到他身边,寻求庇护。

    ‘亲辽派’掌权后,向契丹人请降,约定每年进贡海东青、紫貂皮、宝珠等物。就在去年冬天,契丹银牌使者途径完颜部,夜晚休息时竟要完颜铂堇的妻、女陪睡。完颜铂堇大怒,意图刺杀契丹使者失败,被‘熟女真’士卒扒光衣服,捆绑起来,扔到冰河之上,活活冻死。

    完颜敬闻听消息便决定回去。无争说:“你放心,父皇已派人联系渤海国遗民,到时你以朝廷特使的身份登岸,尽可能的招纳部落勇士。若能在契丹后方掀起一场叛乱,朝廷会联系高丽王氏给你们支援。”

    完颜敬心里明白,大国相争怎会在乎一个微不足道的部落?告辞后,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次年李逋才从完颜敬的族弟完颜猛安那里得到消息。原来完颜敬回到部落后,还未能起事,便被女真人中的叛徒刺杀。

    李逋看着完颜敬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对无争说:“人生最苦莫过生别离。”无争没有接话。李逋拿过李荣一直举着的信,说:“来人把三殿下带回寝宫,禁足两月。”

    “哥,我真的没胡闹,是,是秦离把我抓走的!”

    “禁足三个月。”

    李荣吓得不敢吭声,泪珠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李逋没管他,看罢信,苦笑着问无争:“大哥,你是不是派人去阻止兰儿,不,是秦兰他们出城?”

    “我想帮你。”

    “自古穷通有定,离合有缘,让她走吧。”

    “好,但将来你若后悔,可没地去哭。”无争说完扭头回殿。李逋暗叹,蹲下身看着弟弟抹泪,不知为何他也哭了起来。这下把李荣给吓着了,忙止住哭泣,拿出手帕为哥哥擦泪:“哥,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哥不是气你。”李逋抓住李荣的肩膀,说:“小荣,你长大以后可不要学哥哥,更不要相信那种‘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屁话。要记住人是可以战胜天的,是可以力挽狂澜的。你要学舅舅,他才是你的榜样,听到了吗?”

    李荣懵懂的点点头,说:“哥我以后再也不淘气,也不许你再说这种胡话。”是啊,李逋自小因说‘胡话’,被外人称做痴癫太子。懂事以后,‘胡话’减少,可并不是李逋的‘病’好了。而是他将所有‘不适宜’的思想,都压在心底,不再显露于世。

    月至天中,已近二更,李逋让人将弟弟带回寝殿。李荣本以为哥哥会对他‘温柔’一些,却不想,次日清晨就见教史籍兵法的孙先生登门,十名常林军守住寝殿。看来哥哥这是要玩真的呀……

    自从李荣被关在家里,承月差人来叫几回,都被李逋搪塞过去。展眼间便到仲春二月,寝殿外桃华李白,莺儿如约鸣啼,只剩檐下的燕子,不知为何还未归来。在这段时间,发生两件喜事,第一件是‘无争纳妃’,李逋为他在东宫举办了场庆典。另一件是皇四子李环,奉命被送往宫中,由母妃玉泉抚养。‘母子团聚’怎能不算喜事?可李逋送别四弟后,总觉的心里空落落的。他也去太极宫看了几次母亲,发现母亲随着春来燕归,变的愈发容易感伤,往往没说上几句,便暗自抹泪。

    这日,李逋特意找来老师秦钺,想问问燕云战事如何。秦钺只是摇头,他说圣上如今骑虎难下。李逋本以为事不至此,可又听秦钺说:“如今太原节度使李存勖与圣上不和,巴蜀远征军刚刚回国普遍厌战,再加上去年收成不好,所以朝廷只能暂时默许叛将张文礼担任成德节度使。

    当然现在主要战事还是燕云,石崇光虽没钱没粮,但燕云之地不容有失,所以朝廷不能不给他钱粮。不过臣已听说陛下准备与契丹人和谈,只要契丹人退兵,等到今年麦收后,北地自平。”

    “父皇还不准备让安国候带兵吗?”

    “朝野内外士人舆论太大。”

    秦钺摇摇头,而李逋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三天后,他的舅舅安国候赵瑾的死讯便传到东宫。大唐为赵瑾举行国葬大礼,整个长安笼罩在一片低沉肃穆的阴云之下。在舅舅的葬礼上,李逋没有见到母后,只有父皇扶着舅舅棺椁痛哭。

    李逋想冲上去问父皇,他的泪水可是真的?他的痛苦真的是由心而生?他对舅舅做的一切是否有过后悔!这个为他李家江山,西平凤翔,统一北地的奇才,人人称道的传奇,却被人扼杀在朝堂争斗之中。赵瑾留下句话:我固当死,灭梁之战,魏博士卒虽叛,可十万百姓无罪,我却诈而尽坑之。

    灵堂内李逋止不住的哭泣。为赵瑾守灵的胡人养子赵天狩说:“泪水是没有意义的,人与人相来少有共情,殿下何苦做女儿之态。二郎是不知道真相还是不愿接受?”

    “舅舅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他不爱名利,生平俭朴,为何天妒英才,早早将他带走!”

    “古来帝王无情,义父纵是奇才,可已触及皇权。”

    李逋没等他说完怒斥:“闭嘴吧你!”

    赵天狩冷笑:“强者恒强,擦干眼泪李二郎。暴力才是这世界的真谛,忠孝礼仪,只是它的婢女。诗词歌赋,是它歇息时,纂养的花朵。在这个世道,弱小就代表着有罪!二郎难道忘了,你给我讲的故事?你曾说:如果一个强大的民族能用暴力的手段将弱小的民族亡国灭种。这个民族还能繁盛,还能够花团锦簇,那么世间的本质就是暴力,只有拥有最强的暴力才能铸就更久的和平!”

    “那是胡话,那是胡话!”

    “你这副可怜又卑微的样子,真是让人失望。”赵天狩说:“我要走了,回契丹。我还有一个名字——耶律夜,记住这个名字,未来它将会让你们汉人闻风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