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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蒋氏失权

    朝光瑞气满宫楼,彩纛鱼龙四面绸。

    廊下御厨分冷食,殿前香骑逐飞球。

    大唐自历经安史之乱与黄巢之变后国力大衰,像李逋的爷爷昭宗那代皇帝,就已不再宫中供应‘廊下食’(参朝官员的午餐)。等到李康复唐,李氏回光返照,‘廊下食’这一制度才逐渐恢复,但已无盛唐时珍馐美味,百盘罗列的场景。

    今日上巳节,廊下食供应煎饼、小米汤与两枚玉露团;五品以上的官员每人再供应一份糖蒸酥酪蘸樱桃。这樱桃可是宫内自产,属实可贵。勤政务本楼旁有座小阁,原是廊下食就餐之地。可自郭崇韬与安重诲两位强权宰相执政后,就多了个规矩:凡入政事堂议事者,才能入阁进餐。即使二人遭到贬嫡,可百官依旧这习惯保留了下来。

    李逋在父皇面前吃饭不自在,便端着餐盘,来到廊下与百官席地而坐。百官不敢与太子同列,只得跑到阶下吃饭。这时只见宰相冯道出阁,拿着酥酪与樱桃坐在李逋身边。

    李逋起身行礼,问:“不知相公有何指教。”

    冯道说:“殿下不必拘礼,坐,坐。”话说着他伸手将李逋的樱桃倒到自己的酥酪碟中,李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问:“太子殿下这次入朝是有备而来吧?”

    李逋沉默几息,点了点头。冯道接着说:“蒋家大厦将倾,老臣斗胆想求殿下件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父皇起杀心,非李盈能阻。”

    “老臣明白,我只是想求殿下,能为蒋家说句好话,莫要赶尽杀绝,牵连太多无辜。”李逋听后,心中感动。要知道在这五位宰相中,冯道是个人人都能欺负的主。蒋林常常仗着资历老,使唤冯道就如同使唤家里的小厮一般。却不想在这关头,冯道竟会为他求情。这个举动一改李逋心中冯道‘滑稽多智’的形象,暗中肯定:‘这是个老实人。’

    “冯相放心,我自当尽力而为。”这时大太监张承业来传李逋觐见。待李逋走后,冯道独享酥酪,舌尖含着甜滋滋的樱桃,露出满意的神情。

    “冯相不再阁内伴食,在廊下与太子说些什么?”这时蒋林的外甥,御史蒋作走过来问。

    冯道老脸微微发红,将面前两尊盛樱桃的琉璃盏悄悄拨开。这小动作,自然没逃过蒋作的眼。蒋作大笑,对同僚说:“原来冯相是为份樱桃才出来,难道阁内的不够大人吃吗?来抢太子的?”

    冯道见被人‘发现’,索性乐道:“不够,不够,这初春第一果,怎能吃够?”

    蒋作冷笑,说:“当初叔父大人保举冯相入政事堂,希望您别忘记!”

    冯道连忙点头,心想:‘若非自己听话。蒋林怎会保举自己。’可叹这蒋林鼠目寸光啊,皇帝如今是在为太子铺路,郭崇韬与安重诲正是前车之鉴。此时嚣张跋扈,李康岂能让你活的久?冯道一叹,自知蒋家覆灭只是前奏而已,心说:‘古人曾言,竹林枯槁,柏树凋零,不出二年,天子身当其冲。’今天色将变,李康死后李逋继承皇位,若不趁此留个好印象,他冯道又怎能在政治的舞台上万古长青。

    午后夕时,随着蒋景略查案入宫,蒋林的阴谋逐渐显现。禁卫将刺杀李逋的那个哑巴带上来,蒋景略指着蒋林义子蒋吉,问:“是这个人指派你们刺杀太子的吗?”

    那哑巴望着蒋吉,神色狰狞,呜呜哀嚎,挣扎的镣铐哗哗作响。若非禁卫拉的紧,看神情,恐怕他要生吃了蒋吉!

    蒋林在旁说:“陛下,栽赃嫁祸可是蒋景略这些小官的常用手段。”

    李康示意禁卫让蒋吉说话。蒋吉面对哑巴的指认,自然是矢口否认。御史蒋作出列:“望圣人明察,还蒋相清白!还蒋家公道!”

    蒋景略让人抬上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一大两小,已被火烧成焦炭。蒋景略说:“皇上,这刺杀太子之人,因其小时头大,性情执拗,四邻都称他为‘铁头’。这铁头家住长安城西,自幼失孤,因好打抱不平,惹了蒋相的嫡子蒋良新被割去舌头。他家中有一妻一女,上月他女儿身患重病,因需用钱便听蒋吉的蛊惑去刺杀太子。蒋吉答应他无论成败,都会给他五百贯钱,作为安家费。可事败之后,蒋吉却派人杀了他的妻小。这铁头本一心求死,直到见到妻儿的尸首,才肯上朝指认。”

    “你胡说!胡说!”蒋吉死不承认,而蒋景略却是看着尸体露出苦涩的笑容。他看向蒋吉的眼神,透露出极至的讽刺与怜悯。

    “蒋吉,你看清地下的尸体!”蒋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珠慢慢转向焦尸。

    “害人害己的畜生,不妨近前来!看个明白!”

    李康示意,禁卫放开锁住蒋吉的手。蒋吉扑倒焦尸跟前,神情逐渐癫狂,突然他摊这身子连连后退,大呼:“假的!假的!你在诈我,你是在诈我的话……”

    “蒋吉,这死的人,被活活烧死的人!正是你的发妻和一双儿女!”

    “你胡说!”

    “我们是在城外,往西三里,蒋家佃户内水渠旁,一处茅草屋中发现的这三具尸体。”这句话彻底击溃了蒋吉的意志,他扑向御史蒋作,抓住他的衣襟,疯狂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妻儿!”

    蒋作说:“禁卫,这人疯了,快拦住他!快拦住他!”可他话未说完,便被蒋吉扑在地上,嘴死死咬住脖颈。等禁卫将两人分开,蒋吉吐出一汪血肉。而倒在地上的蒋吉拼命捂住伤口,也难止鲜血喷涌。

    李逋说:“蒋吉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蒋吉指向宰相蒋林,说:“皇上,绝对是他指示的蒋作!绝对是他!”

    蒋景略说:“皇上,现无证据能表明蒋相有罪,最多只是管教子弟不严。”

    “朕明白了。把这三人带下去,斩。”李逋听了‘铁头’凄惨的身世,深觉可怜,在押走之前嘱咐禁卫,选把利刀,给他个痛快。

    “真是荒唐啊,长安城竟然有人敢刺杀皇子,难道朕是真的老了。”李康走向蒋林,问:“蒋相,为官多久了?”

    “自陛下即位,距今已快三十余年。”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蒋林,你是朕回到长安后,亲选出来的状元,入政事堂辅政已有二十四年矣!郭崇韬八年,安重诲六年,至于路大封和冯道若论在政事堂辅政,更算你的晚辈。朕是多希望能和你善始善终啊。

    可今年自你蒋林掌权后,出行步骑数百,禁军开道,王公卿士无不回避,你好大的威风。所住宅院,重门复壁,戒备森严,你是在害怕什么?宫内的侍从和禁军中有多少是蒋家安插进去的耳目?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糊涂,蒋林你糊涂啊你!”

    蒋林在李康的呵斥下,轰然跪地,他明白,完了,全完了…他的一生,从做底层小官时对皇帝的敬仰,又到入政事堂辅政时的敬畏,再到郭崇韬与安重诲相继失权,自己独掌大权后对皇上的轻视,直至嫡子蒋良新被杀后产生的怨恨。倨傲的权力逐渐腐化了他谦忍的本性。

    他忘了,忘了这么多年,对于他儿子蒋良新所犯的恶行,朝廷为什么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切都是因为李康,因为他蒋林是李康亲自选出的人才。他不同于桀骜的郭崇韬需要人来制衡,他细心,懂隐忍,做事周到。即使教子无方,可对于李康来说,这不算什么。

    他更忘了,李康虽念旧,可在权力面前太过无情。

    上巳节过后,蒋林被发配崖州,子女抄家没籍,祸延三族。负责查办此案的蒋景略,被额外开恩,未遭贬嫡,只是从长安县县令,平调为万年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