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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华山路漫漫

    身着柳绿裙,腰扎黄丝带,莺莺娇语犹在耳,眼前佳人却难识。阎清虽无情,但却最看不得女人受苦;他的每一个情人,除了他的心,离开时他都给了她们丰厚的报酬。今日,他看见莺儿,看见莺儿在楼下被人灌酒欺凌,很是心痛;可当要独自面对她时,阎清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还好,屋里还有李逋作陪。

    莺儿开口说:“二位公子,是想听曲,还是想对诗?或者都不需要,直接宽衣,小女子悉听尊便。”

    阎清说:“黄莺,我并不欠你什么。”

    莺儿说:“莺儿能用最好的时光陪在阎公子身边,已心满意足。情情爱爱的东西,何来亏欠,小奴个二等妓女,不配说这些。”

    阎清问:“干嘛又重操旧业?”

    “长安居不易,小奴回华洲寻访亲友,爹娘都死了,就剩个哥哥。是个庄稼汉,老实人,对我很好。三个月前,哥哥跟着乡邻凑钱买贾暮推行的‘豪富券’,不知怎么就赔的分文不剩,还欠大笔外债。我将从前在平康坊卖身的钱,都填进也不够;哥哥与人去县衙状告贾暮,反被打两百大棍,吊在树上活活给晒死。要债的跑到我家,见没了钱,只能把我卖到这千里红楼。我在乡下,干了农活,姿色已不如从前;但好歹年纪不大,就被分到二等之列。”

    阎清听着落了泪。莺儿为他拭去,笑说:“我很好,公子还没看最下等窑子里的女人,每日都要接满四十名客人,连裤子都不用系…只是,莺儿再过个五六载,也就要落到那烂泥坑里去了。”阎清要说什么,却被莺儿的指尖摁住了唇:“莺儿明白,并不抱希望阎郎会带我走。若阎郎真有心,就不会让崔公子作陪。

    莺儿只是想让阎郎听我说。这里真的太苦,每赚十个钱,丫鬟、伙计各半个钱,假母、贾暮各四钱,就剩一文还要抽出半文做胭脂水粉的费用,半文才是给妓女的,看来莺儿这辈子是出不去这火坑!阎郎,别忘了我,莺儿只求你能记得曾经的那个莺儿。”阎清满腹语,此刻已无言。

    “要我说,你就带莺儿姑娘走。再狠心,也不能抛弃人家两次。”李逋边啃猪腿边说。阎清苦笑说:“你我已是丧家之犬,带上她,岂不连累她。”

    李逋说:“是我连累你们。要我说,你就带她走,我一个人就能去魏博。负我莫负佳人。”

    “李二郎你少说大话。自己一人睡觉都能吓哭,我若走了有你好受的。”

    “阎敦敦,你放!我那是做噩梦好不好!”

    “二位公子别吵了。”莺儿说:“小奴不管您是崔公子还是李公子,都要向您说声谢谢。上次是因您,小奴才得自由身,这一次您又为奴家说话,实感激不尽。”

    李逋手举猪腿指着阎清,说:“你不救,我救!她今天我带走了!你可别后悔。”阎清露出玩味的神情,说:“好二郎,我倒要看看你那拿什么带走她。”

    “我,我以你的名义,反正可以赊账。”李逋正要往外走,莺儿忙上前拉出他,说:“赎身和带姑娘出去,都是要现钱或抵押东西的。李公子不必麻烦,我早已认命。”

    “我没钱拿什么为你赎身?”

    “妾身没有逼阎郎的意思。”只见这时,李逋仰着脸,神情昂然,脱下靴子竟从靴中竟倒出来块扁圆形的玉璧。

    “你,你有这东西,在平安村的时候怎么早不出来!”

    “这是皇家用的,我给他们,他们敢卖吗?”

    阎清听着话,忽然想起他给村民的金条,也是御赐的,希望不会出什么事。

    “走,莺儿姑娘,拉着我的手,我为你赎身!”李逋伸出手,被阎清一下打了回去。莺儿偷笑,上前看着阎清问:“李公子真要替阎郎为我赎身?”李逋也看向阎清,良久见他点头,才说:“赶紧吧,我总觉得在这不安全。”李逋正要往外走,阎清拉住他,说:“别走那么急,把玉璧给我。”李逋将玉璧交给他,只见阎清带莺儿出门,假母忙凑了过来,说:“二位公子,还满意吧。”

    阎清说:“本公子缺个通房丫鬟,看上她了,出个价多少钱。”

    “哎呦,这可不行。阎公子,这可是我这的摇钱树,最好的姑娘,您”没等假母说完,阎清便喝道:“出个价,趁本公子现在还有心情。”

    “这,这个五万贯,您看可以吗?”

    阎清捏起莺儿的下巴,对假母说:“你看这值五万贯,走,不买了。”假母见阎清不高兴,忙上前阻拦,笑说:“阎公子,您要实在喜欢,八千贯我忍痛割爱。”阎清不耐烦的将玉璧扔给假母,说:“没带钱,看看这个你们敢收吗?宫里的玩意。”

    假母捧着直径约三寸大小的羊脂云龙纹玉璧,吓得差点没坐在地上。这,这简直是无价之宝,可此乃王爵之物,普通人谁敢消受。

    “不敢收?”阎清想拿回玉璧,却见假母攥的死死的不放。

    “能收,只是阎公子日后可别后悔!”

    “哼,既然如此,咱们两清。”阎清几人正要走,假母又上前拦住,赔笑:“阎公子慢走,这凡是二等及以上的姑娘赎身的人,贾员外都会摆下宴席与诸位交朋友。”

    阎清松开莺儿的手,一巴掌将假母打倒,喝骂道:“他贾暮区区个商贾之徒也配请我?本公子看你们这千里红楼是开到头了!”

    假母忙磕头认罪,等阎清与李逋走后,忙让人去通知贾暮。片刻,贾暮腰挎龙泉剑走进红楼,假母献上玉璧,贾暮得知此为王爵所佩,大喜,当即系在身上。贾暮问从何而来,假母便将莺儿赎身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贾暮早就知道长安阎家已被抄家灭族,心觉不对,便让人画出李逋与阎清的画像,速速送到潼关防御使路通那里,看是不是前几日张建阳大将军提到的逃犯。

    李逋几人离开‘千里红楼’后,找个偏僻的客栈歇息一宿。待次日清晨,几人来至华山脚下,只见此山,山高千仞,险峻无比,不由咋舌。向山里走约百步,前方出现座道观,山路正在那道观之中。

    阎清上前扣门,半晌才见个小道士探出头问:“何人扣我落泉门?”

    阎清说:“小师傅,我们要上山,麻烦借个路。”

    小道士跨出山门又将门合上,摊开小手掌,冲阎清招了招。

    阎清转头问李逋:“有糖没,这小道士还要点人事”。”

    小道士仰脸喝:“谁欠你的糖,俺要别的。”

    李逋打趣:“你是要金,还是要银?”

    小道士被问的一愣,想了想说:“俺不要金,也不要银,俺要粮食。”

    李逋又问:“粮有稻、黍、稷、麦、菽,小师傅要那一种?”

    阎清在旁忍住笑。就看小道士小脸纠结到一起,想了想,说:“稻米,稻米香,俺过年吃过,就要稻米!”

    “稻米又分籼米、粳米和糯米,不知小师傅要哪一种嘞?”

    “我,我,师傅~哇~他们欺负人!”

    小道士转身跑回道观,李逋三人入内,就见迎面走来个身着蓝袍,手持拂尘的老道士。这老道倒是有几分仙风鹤骨之姿,老道蹲下身听完小道士的叙述,向三人走来,边走边念:“落泉门,舍钱门,舍弃阿堵物,抛却苦红尘。小道奉天命,五钱才开门,一钱供天尊,一钱孝师祖,一钱养同门,一钱填肚肠,一钱济凡人。”

    阎清嘀咕:“世风不古啊,这道士小小年纪就知道贪财,想来老的更奸猾。”

    老道行礼说:“这位姑娘,两位公子,小道教徒无方,在这赔罪了。乱世之中,实属无奈,每过山门,需奉钱五文。”阎清看看李逋,李逋看看他,最后还是莺儿拿出半吊钱,解下十文,递给老道士。见老道士不接,阎清怒道:“怎么不是说要五文,给你十文还嫌少?我告诉你,你这道观私堵山路,收费取利,这可是朝廷禁止的!”

    老道说:“只需五文,而且若是‘阳’五文,则分毫不取,送两位上山。”

    “何谓‘阳’五文?”

    “有字者为阳,阁下取五文掷于地,就见分晓。”

    李逋拿过五文钱,随意洒在地上,小道士凑上来看到:“师傅,师傅,都是阳面!”老道将钱还给李逋,李逋扔给小道童。老道笑说:“公子请上山,山上有人等你。”

    阎清对莺儿说:“你在山下乖乖的,我们一个时辰就回来。”

    小道童插嘴:“上山、下山最快半天。”

    老道说:“公子放心,姑娘可暂在我观客房歇息,只需五十文钱。”

    小道童插嘴:“晌午管顿饭,下午不管。”

    莺儿将半吊钱都给阎清,说:“山高路远,这钱拿着,若遇到杠夫,可让他们抬你们上山。”

    李逋走了几步,突然转头那老道说:“老神仙,你说山上有人等我们,可知是何人?”

    “有缘人。”

    阎清在旁低声笑说:“说不定,还是个红粉佳人呢。”

    李逋推了他下,向山上走去。约一炷香的功夫,俩人遇到四个杠夫,正围着石桌耍钱。

    阎清凑上前问:“嘿,抬我二人上山要几个钱?”

    “瞎啊!没看忙这那!”几个杠夫虽没离牌桌,可看这阎清手里的半吊钱,眼珠子都放出了光。“二位,下来玩两把,赢了都好说。”

    阎清把李逋推过去,低声道:“你上,你运气好。”李逋见牌桌上又有骰子又有骨牌,一脸懵,根本不知道这怎么玩。

    “小公子不懂没事,会拿牌就行。”说着,便有两张骨牌发到李逋手中。只见其中一人骂道:“幺六,娘的又要输。小子你是啥?”李逋亮牌,牌面是黑红各两个六点,只听另两个人说:“真是见了鬼,老子个长四也能输。”

    “你算啥,老子地牌!谁想这小子第一把就摸个天牌!”

    “还好俺没上。”

    李逋忙扔了骨牌,说:“几位,我真的不会,我也不要你们的钱,只要能抬我们上山就行。”

    “想玩,接着玩!上山,自己走!”

    阎清问:“你们不是说赢了都好说吗?”

    “好说,俩字——不抬。”

    李逋也懒得与他们纠缠,与阎清开始爬这漫漫山路。在山脚的溪水旁,灌了两壶水,待快到山腰已近午时;李逋递给阎清张胡饼,抓把树叶垫在地上,席地而坐。吃着胡饼抿着水,一点点咀嚼,望着华山裸露的白岩,沿着山脊向上生长的植被,以及远方雾色皑皑,时隐时现的山峦。他不知自己脚下的这条路,将通向那一座山峰。

    “阎清,都说华山险峻,想来愈高愈难。”

    “险不险,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越高越冷。”

    二人不敢耽搁,吃完饭便接着往上爬,很快便到了金锁关。此关为本朝修建,是经五云峰通往东、西、南三峰的咽喉要道。李康在位时,华洲各地便已肃清盗匪,金锁关上也就没再派士卒看守。

    等李逋二人到金锁关,关内正有个身着兽袍的猎户。那猎户点燃篝火,篝火上架着个铁锅,正咕嘟嘟的冒热气。李逋小心走到关前,那猎户也看见他,还未搭话,右手便已拿起地上的刀。

    “兄台,我们是上山的,无意叨扰。”

    “下山行,上山不行。”

    “为…为何?”

    猎户捞出一大块肉,在寒冷空气中冒出热腾腾的烟。瞥见李逋咽口水,猎户笑问:“你也想吃这豹子肉?”

    “不,我要上山。”

    “上山也行,看见涯边那棵松柏上插的红旗了吗?你能用箭将它射下来,我就放你们上山。”

    “那红旗距此至少有四百余步,如何射得!”

    “如何射得我不管,只是有人让我这样做的。如若不然,公子上山也是白来一遭。”

    李逋深吸口气说:“弓!”

    “我这长弓力大,当心当心。”猎户递来弓的同时也给李逋递了根煮熟的豹子腿。李逋撕下热滚滚的肉,待感到五脏涌上股热气,便将一人多高的大弓伫立在地,搭箭张弓半晌,最终只得闭目放箭。此时大风凌冽,李逋心道糟糕,却没想到待风停之时,那涯柏上插着的红旗竟不见了踪影。

    “不论是人力,还是天意,只要那红旗不见即可。在下告退,两位公子不要客气,上山前先吃顿热乎的;另外这豹皮也留给你们夜晚御寒”说完,猎户便下山去了。

    阎清也不客气,还未捞完豹子肉,又从怀里拿出个布包,拿着根树枝夹着虎鞭放到汤里。李逋笑骂:“这又没有你的姐姐们,你吃此物作甚?”

    “你不懂,山风凄寒,伤人肺腑,我可跟你不一样,天生神力。我这小弱身板,要上山,还需此物顶顶。”正说着,阎清拿起树枝,却发现夹着的虎鞭不见了。见他不停翻找,李逋叹:“天意,天意啊!”说着就拿起角落里,曾经看守金锁关士卒遗落的酒碗,擦了擦,盛碗肉汤,喝到一半只觉口感不对。拿出嘴里吃的只剩一小截的肉,问还在埋头找寻的阎清:“你看这是虎鞭吗?”

    阎清望着李逋,眼越眯越狠,眉头越皱越紧,喊道:“李二郎,我杀了你!”说着就要抓李逋,李逋站起来就往山上跑,回头喊道:“记住添把柴,等会咱们下山的时候估计天都黑了。”

    “滚!”阎清从金锁关外搬来根大腿粗细的朽木,架在篝火上,将火弄小,让其慢慢燃烧。等忙完这些,见李逋神色好像不对,连忙赶了上去。

    “怎么了?”

    “身子有些难受,丹田内好像有两股热流在打架。”

    “放心吧,这是我的虎鞭起疗效了。”阎清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李逋:“殿下,你的小时的病应是痊愈了吧。”

    “按道理应该是治好了。”

    阎清点点头,二人你扶着我,我搀着你,穿过栈道,翻越千尺幢。待到百尺峡时,却见眼前被巨石挡住。“百尺峡”也叫“百丈崖”,相传两壁欲合,却被飞石挡住,历代古人欲通此处,皆要胆战心惊从石下穿过,因此这块石头也称“惊心石”;可不止为何,就在这惊心石下又堵了块巨石。

    李逋有些泄气,阎清举起火把,说:“这上面有字!”只见石上刻:回头石,乱世中,此路不通凡尘俗子,我山隐士当行小道。

    阎清骂:“遭瘟的道士,如今天色将黑,让人如何另寻山路!”

    李逋看着巨石上的铁环,犹豫片刻,说:“此石我应该能拉动。”

    “还是算了,我感觉你有些不对。”

    “往后站!”李逋深吸口气,拉动铁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竟觉如此沉重。‘啊——’李逋全身力量集于双臂,巨石慢慢滑动,终让出个一人宽的缝隙。阎清正想喝好,却见李逋突然坐到地上,颤抖不止,忙上前抱住他,叫道:“殿下!二郎!”

    “痛,心痛!”李逋拼命的喘气,就像个溺水的人。阎清拦不住他,只见他双眼无神,半跪于地,张着嘴头拼命的向后仰,突然如散架般,栽倒在地。阎清赶忙抱住他,拼命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