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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回 许愿井 其二:心念引动三春景 破落游侠哪山行

    巨峰山如天门中开,越往上越是奇险。

    打开窗门,青鸟从两山中间飞过,耳边隐隐有山泉声。这里是山腰上叶曦住的地方,几间小屋联排挂在山边,山下不远的城镇被云雾遮了些,不甚清晰。

    褚风从前没事就爱往山上跑,有时也会留在这里睡个午觉。

    站在窗前,褚风回头看床上叶曦还在熟睡,忍不住走上前去。

    掀开一点被子边缘,叶曦酣眠的脸有些微红,像是睡得极好。觉得一丝凉意,她扯了扯被子,又将头埋了进去。

    蹲在她床前,褚风吹了吹她的额发。叶曦挠了挠额头,没有醒。

    褚风笑着靠在床边看了会儿,看她要醒连忙收敛表情。

    床边的一双布鞋有些歪,他伸手摆正。褚风本想如常一般去打些泉水煮壶茶等她,此时床上的人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一个晃神,褚风不知怎么在叶曦的被子里,脖子被叶曦抱住,柔软的嘴唇和呼吸落在他脖子上。温软之意隔着一层衣衫,烫得他浑身僵硬。他想要回搂,却在触碰到她之前收了手。

    他一点不想在她不愿意的时候冒犯她,这样对自己喜欢的人太不尊重。

    骂了自己一声,想不起怎么到了床上,褚风小心翼翼从床上滑下身来。床边没有自己的鞋履,他踩着袜子惦着脚后跟走,准备去另一头的仓储间里找他备用的布靴。

    来得多了,有时候也留宿叶曦师父的房间,这里本就有他的一些衣物备着。

    走出房间却并非小路,而是晃眼间到了巨峰山后山的小潭。叶曦背对着他,梳理着未干的头发。察觉他来,她慢慢转过头。

    瞥见一角的笑容,日落月升,眼前的场景也消失不见。

    褚风枕着胳膊躺在青石上,侧头叶曦坐在他身边仰望那亮照山间的明月。两人身边摆着一盘切好的月饼,隐隐还能闻见一丝糕点的甜味儿。

    褚风记得这天,这是中秋节前。明日得和家中父母过,他提前带了许多月饼上山找她。她一样切了一块与他分食。

    他喃喃叫了一声:“小曦。”

    “嗯?”叶曦转头看他,嘴角边还沾这一点饼渣。

    褚风没有再说话。两人仰望着山间的明月山间清风也少了些清萧。

    次年褚风外出游历学艺,再也没和她度过中秋。

    眼前场景模糊,明月高照,井水洒落褚风的脸面上,惊醒心中鬼翳,寒凉不已。

    鬼影瞬息而至,他抬手以刀格住攻击。

    这是骗人不成,改明抢了。井鬼不能窥人心,却能勾起人心念。它本身算不得强大,靠着动摇人心的片刻先下手为强。

    褚风将链条在手腕缠了几圈作了护腕。

    鬼影落地,化作叶曦的模样一刀劈来。

    褚风不接这刀,而是后撤一步,凭声破障,攻向左前方。

    鬼障破灭,井水洒落一地。鬼影的肩被劈中,诧异不已。

    又是几次虚实相间的来回,褚风不看那来处,只听耳边声响断其举止与方位。他也并不贪刀,一击得手即退,见其险而不迎。

    见眼前的小子长得一副朗目的端正模样,没想到滑溜溜连鬼都戏弄。井鬼气得露出狰狞本相威慑。眼见今日不好对付,往后也不得安生,井鬼索性一个障眼法舍弃了这方荒院。回头看时,井边一个戴着白帽的小少年睁开漆黑的眸子,袖中甩出一条黑色锁链将它拘住。

    少年明显力有不逮,勉强扯住井鬼。收紧了手中锁链,勒得手中鬼怪疼痛不已。鬼族少年虽年纪不大,有所准备之下对付寻常阴鬼倒也能应付。井鬼贪婪无度,并无其他野心,修行不算用心,也算一件幸事。

    “辛苦离小弟。”褚风嘿嘿一笑。

    “喂,我还是个孩子!你就把我往井里丢,恁地缺德。”厌离不满。虽然他一百多岁了,但在鬼族,他确实还不算成人。

    对着井鬼一番询问,姜氏她相公的事的确与这许愿井之鬼有关。

    这人之欲望无穷,井鬼先是以利为饵,交换些无关紧要的。等将人贪婪之欲尽数勾出,便是血肉、阳气乃至寿命。也有那缺德的,连家人的命也换给了它。

    鬼神言语,本就是一种普遍的言灵契。双方契诺即成,不可毁改。魂簿之上亦会留有记载。

    世上最贵的,莫过于未标价之物。褚风吃过这等亏,如今看来鬼怪之事有时和人事亦有相通。

    “你们下面,对这种阴魂恶鬼如何处置?”

    “阴魂不可随意灭杀,可叫转轮司来处理,自有公断。该罚的,绝不会少了它的。”

    这井鬼不肯去阴世,这就得叫人拘着了。

    手间以阴魂鬼火作书,结印默念阴咒,文字亮了亮消失。厌离烧了一封阴书,与褚风躲了起来。

    从破烂窗户里往外望,褚风看见凭空里裂开一道阴黑的缝隙,一只青色巨手抓出将井鬼捏在手中强行带走。害人颇多、畏罪不归阴世,想必这井中恶鬼轮回前还得在冥域幽州受罚很长一段时日,来世恐怕也与好命无缘,畜生道亦有可能。

    褚风看向身边的白帽少年:“小离兄弟,你又不是阴魂,你躲什么?”

    “可不是防着他们拘错了呗。问那么多做甚?”

    厌离藏得太过严严实实,褚风并不信他的说辞。他不愿说,褚风也就没有追根究底。

    苏家办丧,褚风和叶曦不好久留,提前告辞。

    王大的性命得救,再三感谢,表示痛改前非。此事不详提。只可惜许愿井之害已久,救了一个王大,之前被害死的人却已不可胜数。

    黄蝉儿传信说,他师父回了红叶陵歌乐宫总部。有传闻千面神龙玉寒本是贬谪之仙,虽不知真假,但其所知所识的确远胜常人,集安镇所见所闻褚风亦可亲自去问。

    关于集安镇荒宅井中的恶鬼,虽然许愿之人因很快横死而信息不多,但是镇上时常出现银子和铜钱变为石头和泥土的怪事。有人说是收到了阴钱,也有说是山精野怪作祟。如此看来,未必和井中鬼怪无关,想必日后镇民对此也少些困扰。

    信中后半截,黄蝉儿哭诉练功之苦。师兄越蟾宫整日替师父看着他,他一日未有大成,一日不能出去。玉寒师父说他此番接触鬼事沾了因果,为保他性命也赞同越蟾宫的做法。哪怕黄蝉儿卖乖撒泼,也狠心不放他出去。

    他正巴不得褚风来找他,连说自己要闷死了。

    回了清凉寺告知僧众和姜氏此间之事后,叶曦和褚风站在集安镇口,两人相对望着。

    “我……没钱了。”叶曦腰间的荷包瘪得像个蔫茄子,眉头拧着。

    褚风身上钱倒是不少,但叶曦未必肯用他的。厌离也有不少钱,井鬼藏的钱晦气得很,井里还藏过尸,也就他并不介意全收进自己腰包。厌离说,冥世幽州转轮司大狱他从小就去玩,那儿可比这尸井恶心阴晦多了,尸山血海都是寻常。

    “咱们以后抓鬼得收钱。”褚风提议,花了些钱做了一面小布旗背在背后。话也通俗,上书仅“捉鬼师”三个字。这旗子上的话倒是招鬼恨,但是褚风背着看上去却没什么威慑力,一路上没少被阴鬼嘲笑,反而嘻嘻哈哈围过来。

    褚风银冠白衣,黑丝高束,脚踏登云履,整个跟小地主家的二少爷似的。一点也没有镇鬼的凶相。

    叶曦在会友镖行走了一趟镖,跟了半途得了些银子。叶曦是女人,求职本来不易,她倒简单直接以刀问职,和会友镖行上下打了一场,这才挂了个兼职镖师。大家都是江湖人,有本事自然好说话,相互接济也是常事。

    走了一截,褚风背上的招牌小旗频频挂上树,拿在手中也是碍事,又改做了披风。披风只写“捉鬼”两字,写得狂放大气,倒还像个模样。

    告别了镖行,叶曦和褚风走山路往红叶陵方向去。穿了个披风,倒有几分大侠的意思,褚风的脸皮也渐长。厌离在褚风身上的腰囊里安睡。路上送了几个阴魂,厌离也分了些银钱,走路的辛苦倒没有他的,倒像是郊游一般。

    眼见得天黑,一行三人走错了一个岔路便绕不回去了。夜里山路危险,也不便攀登。远远见有个山村的轮廓,便只得往前去,天明再询问出路。天心月色晦暗,山中只闻野兽脚步,却未听嚎叫。正当群兽狩猎之时,行人须得避让躲藏。

    山村之中,家家门户紧闭,鸡犬无声。村庙神坛之上,供奉的并非土地或福德之神。

    香坛里的香燃尽,落下香灰。油灯火焰摇晃,映出墙上的影子。

    村庙里供奉着一位微笑的美艳女性,身姿极为妖娆而不端庄,神牌上写着“喜神”。而在她脑后还生着一副男人的面容,作愤怒神态,手持凶器扭曲着肢体。昏暗的灯光留下大片阴影,神无神相,倒像窥伺生灵的恶鬼。

    墙洞边悉悉簌簌,一只老鼠探出头来看着散发香味的油灯和贡品。它的小爪子梳理了片刻胡须,黑色的眼珠转了转,又钻回了洞里。

    在供桌之下,一位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蹲着大口吃着贡品,她的衣裳太短,破烂裙子已遮不住腿,只得拉扯些蜷缩着遮住脚面。待她再反手摸桌上糕点之时,手上却摸回个血馒头。

    上头嘎吱作响似木塑移动,女孩丢下血馒头赤脚从供桌下跑出。嗒嗒出了村庙,她焦急哭求试着敲响几户的门扇,留下了血色的小手印。

    身后空寂无人,后颈却汗毛倒竖。无形的危险压迫而来,而她是这村里唯一活动的人。

    无人开门,幼小的女孩只得头也不回地往山里跑去。跑到半途,女孩却无端惨叫一声倒地化为白骨,又散作了齑粉。

    村庙之内,那神仙塑像扭过了头,作愤怒男子状。

    贡品腐烂,发出恶臭。方才的小女孩蹲在供桌之下抓着腐烂的贡品,以不正常的速度飞快往嘴里塞,腐烂的霉灰在她嘴边和手上留下肮脏的印迹。

    吃完之后,她站起身神色木然地看向那神像。双眼爆裂,眼眶中不断流出黑色的腐水。

    女孩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发出了难抑的抽泣之声。

    木像咔咔转过头,那妖艳美妇的脸与小女孩对视,弯腰伸出木制的胳膊抚摸小女孩的脸颊,拇指拭去她脸颊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