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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回 异乡人 其二:喜神不喜夜见幽 阴魂引渡冥州道

    文山村之中,夜晚家家门户紧闭,鸡犬无声。村庙神坛之上,供奉的并非土地或福德之神。

    香坛里的香燃尽,落下香灰。油灯火焰摇晃,映出墙上的影子。

    村庙里供奉着一位微笑的美艳女性,身姿极为妖娆而不端庄,神牌上写着“喜神”。

    而在她脑后还生着一副男人的面容,作愤怒神态,手持凶器扭曲着肢体。昏暗的灯光留下大片阴影,神无神相,倒像窥伺生灵的恶鬼。

    墙洞边悉悉簌簌,一只老鼠探出头来看着散发香味的油灯和贡品。它的小爪子梳理了片刻胡须,黑色的眼珠转了转,又钻回了洞里。

    在供桌之下,一位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蹲着大口吃着贡品,她的衣裳太短,破烂裙子已遮不住腿,只得拉扯些蜷缩着遮住脚面。待她再反手摸桌上糕点之时,手上却摸回半个血馒头。

    上头嘎吱作响似木塑移动,女孩丢下血馒头赤脚从供桌下跑出。嗒嗒出了村庙,她焦急哭求试着敲响几户的门扇,留下了血色的小手印。

    她虽然大喊着,可是口中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像是一段残影的不断回溯。

    身后空寂无人,后颈却汗毛倒竖,无形的危险压迫而来。阴影逐渐落下,遮盖住她的头顶。

    无人开门,幼小的女孩只得头也不回地往山里跑去。跑到半途,女孩却无端惨叫一声倒地化为白骨,又散作了齑粉。

    村庙之内,那神仙塑像扭过了头,作愤怒男子状。

    贡品腐烂,发出恶臭。方才的小女孩蹲在供桌之下抓着腐烂的贡品,以不正常的速度飞快往嘴里塞,腐烂的霉灰在她嘴边和手上留下肮脏的印迹。

    吃完之后,她站起身神色木然地看向那神像。目珠爆裂,眼眶中不断流出黑色的腐水。

    女孩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发出了难抑的抽泣之声。

    阴邪木像咔咔转过头,那妖艳美妇的脸与小女孩对视,弯腰伸出木制的胳膊抚摸小女孩的脸颊,拇指拭去她脸颊污迹……

    贺彩星悄然站在房小求的家门外,远远看着村里方才的异象。

    半山高的双面喜神挂着木刻的笑容行走在村里,不时弯腰看看房屋里的村民。若见了里面有年轻姑娘的,她伸出长舌舔了舔眼睛,笑容咧至耳根。

    文山村此时就像一个封闭器皿,明明看得牲畜嘶叫,却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若不是房小求被村人排挤至这边僻处,也同样会被喜神窥伺。

    熟睡的褚风皱了皱眉头,拉扯被子捂着耳朵,似是被蚊虫所扰。贺彩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依旧转过去盯着喜神,守在此处。

    喜神就像看不见房小求这家一般,没有到这边来。

    直到异喜神象消失,贺彩星的身影才转身离去。方才她伫立之处,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仿佛她只是轻飘飘一片树叶。花落无声,流水无痕。

    次日,黄昏。

    叶曦在手腕传来的疼痛中醒来,她被捆绑着倒在地上。头**的血液已经干涸。

    她从未怀疑过那个哭着找她求助的小孩。更让她没料到的是,那作为诱饵的孩子是人而不是满怀怨念鬼怪。

    村庙之中,一群村民正在聚在一起争执。

    喜神塑像微笑地看着下面的喧闹,无论选上谁,它都拥有了今年的贡品。它微微欠身,看着叶曦,眼中露出渴望的神色。

    娇美的年轻女子受折磨的惨叫,是这世上最能取悦它的珍馐。

    明明中招只有叶曦一个,不知为什么褚风也被绑了。钱婶为首的人想把褚风丢进村庙里的无底洞中祭祀喜神,可是另一群人却打算将叶曦丢进去。女子更合喜神的偏好。

    每年这个时节,文山村都会祭祀一个活人,祈求喜神的眷顾。选中的祭品,多是偶然误入的外乡人。

    “那我家儿子怎么办?他还可还没娶妻!平白无故坏人姻缘,怕是要天打雷劈!”钱婶吵闹道,为自己儿子能“娶”上媳妇操碎了心,俨然一番慈母形状。

    “小曦,你怎么样?小曦小曦!”褚风的眼睛焦急地看着叶曦。她的头破了,不知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村人看着这对男女被绑着丢到一处,指指点点窃笑着。

    喜神的笑容暗暗变化,嘴角几乎翘起到耳根。怒面的眼珠也转了过来。

    从进村以来就响起的未知杂音越来越大,褚风的头如同针扎。无数的阴魂现身聚集在此,围观着褚风,他们静默地望向喜神,似在恐惧,贺彩星也在其中。他们瞳色发白,蒙着一层死亡的灰翳。

    怨魂的念颂祈求在他耳边越来越清晰,阴魂们祈求着褚风能救救他们。褚风发出了头痛难抑的呻吟,耳后的冥姝花缓缓有绽放之势。

    “闭嘴!”褚风牙齿紧咬,疼得脸色发白。

    那些人争执完毕,将叶曦拉起来。褚风咬住她一片衣角不肯松口,被狠狠踹开。

    “可恶!这男的是狗么?”

    远处有房小求吵闹的声音,大意是要这些村人放了他们。可是寡不敌众,声音很快戛然而止,像是被打晕拖走。

    “这娘子脸面倒是俊,可惜了可惜了……”村人摸了摸叶曦的脸十分可惜的样子。有人想要在这里对她做些苟且之事再送她去死,被制止了。

    可见若选的是褚风先死,叶曦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在一些地方,女人并不是人,而是可以随意交易使用的物品。

    村人将叶曦带进村庙里一处隐秘的地窟,将她绑在刑柱上,封死了洞口。

    “你很幸运。进去的人无不被凌虐致死,惨叫七日凄惨无比。可惜了你的小娘子,也不知能捱上多久。”

    褚风愤恨地看着他们。因褚风太过吵闹,村人堵上了他的嘴将他绑吊在村庙旧屋里。是要赎金还是宰杀容后再说。白蟾厌离被他们随意丢进缸里盖上了,似乎是被当作了一种食材。

    黑暗中,似有庞然大物移动,发出如朽木一般的声响。空旷的洞内被无形的粘稠填满。

    粗糙而冰凉坚硬的手落在叶曦脸上,她往后避了避,无法逃开。

    它摸了摸她的脸,又往下捏了捏她的四肢,发出贪婪而嗜血的笑声。

    破空之声响起,不知何物抽打在她身上疼痛难耐。叶曦皱了皱眉头,疼得额头冒汗,却不肯以惨叫取悦对方。

    没有得到被凌虐之人受苦的表情,那怪物发出疑惑而不满的杂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虐打。

    难道她感觉不到疼痛吗?那怪物慌了,凑上前摸着她的脸,扭曲的面容看着她。浑浊的鬼怨阴煞之气落在她脸上,她能感觉它的指甲几乎掐进她眼中。

    墙角某处发出闪烁的幽光,叶曦转头过去。神识就像被抽走一般,浑身感到被极力拉扯的剧痛。

    怪物的手摸向她的脖子,缓缓收紧。这一年一度的欢宴,它不想错过任何一点乐趣。

    呼吸一点点被剥夺,身体的痛苦如潮水淹没她的意识……

    叶曦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似魂魄离体,又似梦中幻境。

    她看见了,在黑暗的荒原水岸边,一名身穿黑色衣袍的神女仙姝,头戴鸟骨作的花冠,手持引魂幡向前行走。在神女身后是无数怨苦的阴魂和鬼族的子民。

    阴魂们哭喊着:疼啊……痛啊……我好苦啊……

    鬼族们则手捧魂灯唱着引魂安魂的曲调。他们祈求着亡魂的安宁,来世的幸福以及鬼族的安乐。

    他们行走至一家人门前,神女敲门。

    开门的女人面含悲戚,看不见神女身后的浩浩荡荡,只见神女一人。片刻,神女从屋内领走了一个孩子的魂魄。

    那女人问道:“真的有来世吗?”她眼中的悲戚神色,绝望得仿佛一个即将溺死的人。

    神女回答:“有。”她讲述了九渊幽都的故事以及转生河通往来生的通路。只要到达那里,阴魂就能不再痛苦,享有来世。

    “愿我儿来生幸福康乐。”女人欣慰地祝祷,又对神女说了声谢。她目送神女远去的背影。

    那一支小小的引魂幡,消弭了对死亡空寂的绝望,带给亡者安宁,也给予痛失亲人的活人以继续生活的希望。

    那小孩的阴魂仰头问神女:“姐姐,‘来生’是哪里?我身上好疼,是不是去了来生就不疼了?”

    神女回答:“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来生。现时的痛苦,到了来生也就不会疼了。”

    这一支队伍继续行进着,仿佛要一直走到大地尽头,走到苍穹的起点。

    叶曦跟在神女身边行走,猛然发现神女变得异常高大,却不想是自己变作了幼童。

    神女低头看她,用未执幡的一只手牵住她的手。那双手虽然冰冷却柔软,叶曦站在她身边便有安心的感觉。

    “你也要去来生?”神女的声音传入叶曦耳际,似在询问她。

    “来生是什么?”叶曦问道。

    “来生是告别,也是开始。是断念,也是新生。它对每个人的意义不同。”神女继续行走着,试图以简明的语言,告诉她来生的两面性:“到了来生,痛苦尽消,烦忧尽去。它是九渊给予亡者的唯一救赎之道,也是九天神明不愿意万物生灵共享的珍宝。”

    这是一趟与过去告别,永不会折返的旅程。

    神女以引魂幡指向前方,浓雾聚集起来如同城阙。

    九渊的通路开了。

    叶曦本能地感觉到那里不是活人的归处,从前她并不畏惧身在何处,如今她有了褚风。

    她还记得,那个惯会傻笑的憨子还在人间生死未知。

    叶曦后退,被神女攥紧了手。

    神女严厉地看向她:“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但我不去那里。”叶曦尝试着抽手,未成。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叛逆的孩子,扭动着挣脱父母的拉扯。

    “那里才是你的归处。”神女的声音不大,却像在叶曦心里回响。

    叶曦不再辩解,而是手脚并用地挣扎。她满心都是褚风要被杀死了。

    看她这般抗拒,神女无奈地摇摇头,松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带着身后的浩浩荡荡走进浓雾城阙之中。

    阴魂离去,鬼族的歌声渐远。只留下无边的雾气渐渐稀薄而消散。

    叶曦方才收力不及,重重摔在地上。望着神女隐没雾中的身影,她怔怔地心中似有什么要破胸而出。

    温热的眼泪从脸颊滑落,留下咸湿的痕迹。叶曦被自己的眼泪吓住,伸手捂住了脸面。

    自己……哭了?为什么会哭?这是在哪里?

    褚风,要回去救褚风……

    不久,叶曦胡乱擦拭了几下脸面,爬起身往来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