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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冰冻三尺

    时过境迁,张愚早已不领执明府长官一职,彼时在她底下的一众女子或升迁或做了旁人的夫人,各自境遇不同,唯有见了她依旧唤“老师”。

    许是真的事务繁忙,许是有意避让,自张愚离开执明府后,长孙畏再未见过她,今日之举也并非一时冲动。

    爱徒到访,张愚揩净嘴角的酒渍叫一旁的男子离开,又叫小二摆上干净的碗筷与酒杯。

    “多谢老师。”长孙畏不必细看,张愚双鬓斑白刺眼,风光不似旧年,可怎会变化如此之大,这才数年,她如何生出这么多的白发?

    张愚心有所会,伸出手掌抚过自己顽固的白发,嘴角渗出点点笑意,年久日常煎熬人寿,白发换青丝最是寻常。

    长孙畏站起躬身举杯接住老师亲自所斟的酒,缓缓问到:“老师近年来可好?”

    师徒之间实在不必如此客气,张愚按按手掌,示意她坐下:“杯酒相伴,自在清静。”

    “老师生产之后气虚体弱,太医曾吩咐过您少饮酒、少废神思。”

    张愚气息微微滞涩,眼底浮上悲色,默不作声地饮尽杯中酒,这才缓缓道:“不过是穿肠毒药,又什么比得过从我身上活活剜下一块肉还要叫我苦痛?”

    长孙畏嗫嚅着喊了声“老师”,心中万千感慨,幽幽叹气。

    张愚道:“怎么,坐上那位子才知万事皆不易?”

    以往是哀人,如今长孙畏也终于自鉴自哀起来,不仅是尊首之位,还为更多。

    张愚稳坐遵守位十数年,对底下女官、女吏皆是尽心指导,现如今执明府中仍有许多女子同长孙畏一般尊称她为“老师”,张愚辞官之后在京城之中游荡度日,长孙畏也知许多同僚曾寻过她或谈心或请教,只不过自己始终羞见故人。

    “老师离府之前同学生的约定,学生铭记在心,已过七载却依旧是......学生实在无颜面对您。”

    当年张愚因故离开府中,其中缘由师徒二人刻意回避却依旧如鲠在喉,若非忧愤之下张愚决然不会说出那番话令长孙畏终年忡忡。

    张愚低头啜饮杯中酒,良久才道:“我要你做的非一日之功,你若做不成,我不会苛责。”

    “老师不会苛责于我,可我自己会,学生也知就算老师当年不嘱咐,学生总有一日也会生出与老师一样的心思,可躬身多年、回顾来日,学生依旧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犹觉自己做的不够多亦不够好。”

    张愚莞尔,入执明府近二十年,自以为权柄在握、可与上博弈,一番风雨才幡然清醒,自己所能为的通通只是皇帝看在眼里、默然准许的,她于皇帝而言不是棋逢对手的知己而是消磨时间的棋子。

    可长孙畏并不同,李筹有力无心,且他们之间意盛情浓,权利博弈终有掣肘,如此,长孙畏方可坐到棋盘的另一边。

    外头冰雪未融,寒天地洞也未能缓解长孙畏心中隐约的焦灼无力。

    “走吧,陪我出去醒醒酒。”

    长孙畏代张愚付过酒钱后,将身上的狐裘褪下,披在师长身上,张愚温言道谢。

    小二见她们起身,忙弓身送二位出门,寒气钻过缝隙刺在身上,正欲出门的张愚抬眼便见一身赭红间黑的官服女子呆立在眼前。

    “老师?”被挡在身后的长孙畏疑惑她为何停下脚步,错眼从师长肩膀的低处去看,只见两个极熟悉的面庞。

    官服女子蹙眉,眉心间的红痣被夹在两道剑锋中,待张愚、长孙畏走出门来,她才问候:“老师,尊首。”

    一旁的徐越卿也随之行礼作揖,因不知如何称呼,只沉默地看着三人之间眼神交错,心中疑惑不解,二位都唤年长的作“老师”,平日在府中也从未见过陆行官这般忧愁、急躁。

    “尊首今日为何来见老师,可是要请教些什么?你们这又是要往何处去?”陆非同询问迫近质问,心中急切可见一斑。

    张愚连忙安抚:“我们不过是出来醒醒酒,不往何处去,莫要过分担忧。”

    “老师与我多年不曾相见,叙叙旧罢了。”长孙畏深知陆非同如此警惕自己的缘由,既然不能与张愚私下交谈便欲先行离去,“老师,还请恕学生先行一步,日后再上门拜访、请教。”

    张愚发笑:“她来了,你便要走?岂不冷清,留下吧。”未免陆非同和长孙畏再生嫌隙,她便指着陆非同身后的徐越卿问是谁。

    徐越卿上前行礼:“在下徐越卿,青微山掌门路明州之徒亦是尊首之侄,见过张大人。”在京中时,她虽不爱出门,可当时杀伐果决、手段高明的执明府尊首张愚张大人的名号她也不至于从未耳闻,如今看来,这位张愚比之坊间传闻还要神秘些。

    张愚并不惊奇,颔首浅笑:“你父亲近来可好,回京可有什么不适、不便的?”

    “多谢大人挂念,徐大人在家乡时门下士子颇多,授课不倦,回来京中尤恐清闲。”

    “也清闲不了几日的,传闻圣上有意使令尊官复原职,届时走马上任,自有徐先生一番辛劳。合该是圣上体恤,旧案得以平反,父女同为圣上效力也算荣耀。”张愚特意拉着徐越卿说些可有可无的话,又引她往前走去。

    小巷中无甚人,鞋履踩在雪上发出的吱呀声十分清晰,走在前面的张愚、徐越卿虽不熟稔却有来有往,气氛平和,后头二人毫无交谈,显得略有些尴尬。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长孙畏与陆非同之间确有上下之分,于公事上二人从无嫌隙,不过于张愚的事上,陆非同从不敢轻信长孙畏,当年张愚浑身是血得从宫中被抬出的场景历历在目,她陆非同十八岁入府后方得张愚如父母一般教养,如何能再受一次失祜失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