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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提点

    付蔚来信抚慰了徐越卿连日的不太平静的思绪,怅然情思忽而又被“师亦甚念”所抚平。

    将那封书信折叠好,收在床头的小匣子里,徐越卿又回到案前,提笔犹犹再三,字还未落,泪珠先堕,几次揩掉眼尾垂泪后又换上张干净的纸:“亲亲阿姊,展信开颜,妹有未竟之事,归期不定,勿念。”吹干墨迹,刚想收起待明日送与信使,思来想去又添一笔。

    徐越卿回府后,自有人通知悬心已久的吴朝和周筠,二人前后脚到,围着徐越卿嘘寒问暖,争宠似的又是倒水又是添茶,一边问这一路上是否平安,一边又是问路上见闻……

    两个人说话倒有二十个人聚众的架势,徐越卿坐在中间,应付不迭,最终只是扶额坐在中间任凭他俩“姐姐,姐姐”地叫唤。

    送周筠过来的周复坐在不远处,好笑地看着三人,当真有些一家子姐妹的祥和之气,性情虽不甚温和但有耐心的阿姐,吵闹顽皮、无法无天的弟妹,只不过见二人吵不过、纷纷拽着徐越卿叫她做主,徐越卿不动声色地微微扭动吴朝握住手臂,意欲挣脱开,但碍于周家兄妹也只是如此。

    周复敛起笑意:“小妹,徐姑娘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也不急着这一日,这样实在太过无理了。”

    周筠倒并不十分在意兄长的话,拉着徐越卿的手,放低声音:“姐姐这一路必定是辛苦了,吴小公子可别在这儿叨扰了,天色已晚,姐姐要休息了。”

    “是啊,天色太晚了,周姑娘和周公子不如早日回去歇息?我送二位……”

    周复有心解围也耐不住这二位换了另一种方式,一左一右有来有往、唇枪舌剑,虽有些吵闹,但耐不住这样的春夜太过温煦,没有冬日的严寒跟没有夏日的焦灼,徐越卿也只是抬头对着周复摇摇脑袋,随他们去吧。

    如此,周复才不再说话,也就闹了一会儿,周家、吴家跟过来的人便纷纷提醒该归家了。吴朝是万千舍不得的,周筠想留却也在周复劝说之下回府。

    四人站在廊下,吴朝也顾不得周家兄妹在场,双目包含诉不清的情意直白、热烈地望着徐越卿与周筠道别的背影,最终还是先一步不情不愿地上了车:“明日我还来找姐姐。”

    周筠闻言,探出个脑袋:“四哥,明日能不能请姐姐家里去,我要和姐姐单独说话。”吴朝的心思无需心细,只见过几面,周筠便能够察觉,她觉着面上喊着姐姐却藏着另一种心思实在不太磊落。

    周复道:“行,你快些吧,爹娘已经睡下了,再晚被你吵醒了,看他们还给不给你出来。”

    翌日,吴朝、周筠按昨日所说都早早来了宅子里,但却被梁溢告知徐越卿大早上就被圣上召进宫中问话,请他们改日再来,没了徐越卿,他二人是相看两厌,彼此都没说话都离开了。

    进宫的路上,皇帝身边的内侍坐在马车前一言不发,徐越卿也并不想问圣上召见的缘由,入了宫门、抵达尚书房后才知圣上还未下早朝需等些时候。

    徐越卿站在尚书房的台阶下,从刚吐鱼肚白等候至天光大亮,困意翻覆之际才听见阵阵通传,当即醒神,随着一旁宫人跪拜。

    “不必了,起来吧,进来说话。”

    徐越卿将跪未跪,紧盯地面的双目之间一角黄衣掠过,再抬头,但见跟在皇帝身后的刘绥招手示意自己快些,不由三步并两步进入殿内。

    皇帝进入殿内只将头上冕冠脱下放在桌边,一边与徐越卿寒暄一边抱起在自己椅子上躺得自在安逸的猫儿:“天气果然和暖了不少,你从浔西回来,那儿风景如何?”

    刘绥从桌案上捧起冕冠,交由一旁的小太监,奉茶宫女进来,无需皇帝亲自动手,刘绥端起茶碗,掌心试探着温度后才送到皇帝手中。

    皇帝很是熨贴,南来进贡的易武茶最是回甘生津,饮用三两口后刚下了朝的隐隐愠怒神色也舒缓不少。

    还未来得及请安的徐越卿站着回话:“风景如画,只不过冬春交接、干燥十分,山火频发,某也听闻因此,孙侯一家罹难。”神色淡淡,语气也十分笃定淡然,好似孙家之事当真只是天灾而非人祸。

    皇帝揉搓着怀中那只黑白花色相间长毛狮子的下巴,抬眉轻瞟丈远的年轻女子,也不再问其他。

    良久的沉默,凝滞、厚重的氛围并未致使徐越卿有任何的压迫感,垂眉敛目地站在那边,她有想过圣上召见,或是嘉奖或是提点,绝不该是一言不发。

    孙家已除,皇帝多年心病终于得以解决,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朝堂之中与孙家有所干系的一众余党,虽说盘根错节,但皇帝早就有所决断,无论是世家还是武将,唯中庸、制衡之道为上上策。

    “你父亲复官,任国子博士一职,于仁孝二字颇为推崇。”

    皇帝话锋一转,徐越卿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解其中深意,思忖着如何回话,半晌却还不知说些什么,只好闭口不谈。

    皇帝见她果真不懂,将身上那只已经舒适得开始“呼噜呼噜”的猫儿从身上敢下去,扶着凳子起身:“你年轻,也不像长孙那般圆融,就算一家人再不亲近至少也不叫旁人看笑话,如若有人参你‘忤逆’,你当如何?”

    皇帝语气柔和,不似质问,更像是提点。徐越卿此刻更为恭谨,撩袍下跪:“某与徐家……”

    “因由朕不是不知道,但父父子子是为纲常。别说了,朕乏了,出去吧。”

    徐越卿还要再辩,刘绥却是上前几步虚扶起她,也不说话,临近殿门唤接她进宫的小内侍送她出宫,不给她留半点喘息的余地。

    小内侍恭敬地“诶”了声再无他话,从何处来的又从何处回去。

    宫门深深,长街上不乏有各宫的女官、宫人走动,领路的小内侍一味地低头疾走,却在锦王骤然出现时迅速躲闪到一边。

    徐越卿、李犀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双方皆是意料之外。

    “见过锦王殿下。”小内侍的声音响起,徐越卿这才微微躬身行礼。

    李犀点头,当即掩掉面上一闪而过的惊异,并未像初次在宫中重逢那般戏谑,依旧半笑不笑:“这月余听不见姑娘的消息,本王倒觉着京城里冷清了许多。”

    “殿下连我在不在京城都颇为关注,想来是无需帮着圣上处理政务才有这般的闲情逸致。”

    孙明镜贪污一案被圣上隐去不再追究是徐越卿乃至整个执明府一大可惜,本就人证物证齐备,若是闹了出来,实则也无需等京兆尹的审理,可皇帝偏不,甚至在孙明镜流放之后将那账簿先生杀了,除却太后的颜面,便是为了保住涉案的锦王李犀。

    皇帝有意冷落李犀,凡事先传太子再传除太子最长者祁王盛,敏妃多次无意提及却也并未翦除皇帝对李犀的不满。所以,李犀今日入宫给皇帝请安被拒后,并未离宫,转而去了太后慈安殿。

    李犀不怒,笑意更甚:“本王闲情逸致自然不比徐姑娘,也不知同嵇行官一道去浔西的路上是否平安?”

    “王爷说笑了,嵇行官奉命给嶂州城唐启元老爷子贺寿,因我有些江湖人脉这才一起去了。至于孙侯一家,我也觉得实在可叹。”不再针锋相对,徐越卿自然流露出对于孙家的叹惋之情。

    李犀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不住打量徐越卿,奈何她神色自若,唯有稍走近些,压低声音道:“堂堂太后母族、累功勋贵,怎么可能一道天雷劈下就烧死了所有人,岂不怪哉?就算是所谓的瘴气致使三百多口人全都神智不清的理由也太过勉强了吧。浔西消息传来没多久,孙明镜就吊死在去崖州路上。”

    “我当真是佩服府中还有你的手段,毒辣得很。”李犀耳语太近,徐越卿蹙眉退后:“王爷猜测太过离奇,我竟不知我做过这样的事情。锦王,你大可尽情杜撰,我先告退了。”略拱手便绕开他,一旁的内侍小跑跟上。

    明知算得上夙敌的徐越卿并不会透露出半分与他,锦王还是不厌其烦地拦住说了这好些话,见人离开了也不追赶只悠哉望着她的背影。

    “不过,幸而孙家留下个孩子,浔西已经派人送他回京了,祖母要将他留在身边教养的。徐姑娘,你说是不是上天见怜呢?”

    若是日后那孩子知晓是谁杀了自己一家,徐越卿还有执明府还是如何的光景?思及此处,李犀讥讽一笑。

    徐越卿本就对独留那孩子性命的事情如鲠在喉,又被李犀提起,眉宇之间愈深刻,不过也并未回顾,加快脚步往宫门处走。

    自孙明镜案发开始,皇帝有意冷落李犀,他自然心有不甘却并未自怨自艾,除却自己一派朝臣进言外,日日进宫与皇祖母作伴,乃至孙家出事,他假装全然不知地躬身陪伴,做出十分孝顺的模样。李犀心知皇祖母未必不知父皇与孙家被灭门一事上有所干系。

    太后先后得知浔西、孙明镜的事,整日缠绵于病榻,较之此前瘦上许多,但这几日渐渐少垂泪,神色愈发刚毅。虽说平南侯再无人,但太后身边还有几个用得上的朝臣,皆是些巧言善辩的角色,以孝义动容皇祖母可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那些个老顽固拿下,只不过多装模作样几日也并无不可。

    徐越卿内心并不如李犀如此周折,出宫之后便去了执明府,圣上言外之意她并不十分懂,与陆非同言说过后。

    陆非同当即点破,徐越卿在孙家事情上处理得不错,不过要是作为世家在身上跟前的人还需更加谨慎,忤逆父母可是大罪,若是为人参上一本那可是再无机会留在御前。

    正如此前长孙畏与徐越卿私下商谈许久的结论一样,皇帝妄图平衡各方势力,江湖、行伍、世家……这样的人向来不独独徐越卿,不会是她用的趁手,今日圣上的话不仅仅是提点徐越卿更是全徐家、徐巍大人的面子。

    陆非同一番解释,本就善于沉默的徐越卿唇齿紧闭,良久方才张口:“我知道了。”语气太过平淡,丝毫没有勉为其难。

    陆非同想劝,再想自己与家中长辈不和,索性闭口不谈,任她自作为。

    直至她离去,在慧思阁中陪伴陆非同的赵昭都不曾得她半分眼神,丝丝缕缕意料之中的失望爬上心头:“老师,她和家中积怨良久,怎肯为圣上一句话而将往年的事情放下?”

    “不然呢,孙家不也只是圣上的一句话吗?”大厦倾覆于皇帝而言实在易如反掌,朱笔御批、唇齿张和,一句话定人生死屡见不鲜,陆非同已然麻木。

    孙家已灭,朝堂之上陷入短暂的平和局面,陆非同不再纠结太后母族一家人的命运,目光沉沉地投射到赵昭身上,望他人再不重蹈孙侯覆辙。

    徐越卿自知与徐巍相看两厌,骤然临门只会叫他觉得有所古怪,便先行回到宅子里,坐在庭院之中一筹莫展。

    园中除却冬日里还常绿的树木之外,又多了几株从冬日里移植过来的树木,白玉兰已然凋谢,可辛夷却仍傲立枯枝头,将谢不谢的花瓣叫春风一拂便翩然舞落泥土间,又作春泥。

    徐越卿坐在秋千架上,百无聊赖地晃动着。周筠进来时正瞧见她失神的模样,轻唤一声,见她不应,蹑手蹑脚得绕道她身后,见她双手抓住绳子便放心推了把她的后背。

    一时不察被算计了的徐越卿紧拽住绳子,幸而只是轻轻一推,双脚尚未落地,不待她回顾便听闻少女开朗明媚的笑声,放下心来,唇边也多了几分笑意。

    “姐姐,你可是高手,怎么连我也不敌呢?”周筠并不打算放过她,叫道,“姐姐,抓紧了,我要把你推倒天上去!我力气大真呢,看我的!”

    那么个闺阁小姐撸起臂上轻纱,看准了徐越卿回落的时机,按住她的背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一推,忙躲开去,生怕砸到自己。

    徐越卿抓住麻绳,秋千架并不十分高,最高处甚至看不到房檐,前后几下,她便觉着晕。

    借着惯性,徐越卿在最高处松手,身体像被人摆布、翻踢的毽子一样飞了出去,周筠吓了一跳,忙不迭追上去:“姐姐!”伸出手妄图接住她。

    岂料徐越卿稳稳落在廊边的木棉花侧,天青色衣裙犹如远看重山叠嶂的飘渺云烟。周筠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刚要嗔怪,目光却定在徐越卿身后、站在廊下不错眼看着自己的周复身上,诺诺喊了声四哥,忙将袖子捋下、捋顺。

    徐越卿回身,果见周复站在廊上,颜色不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