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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当天晚饭后,下乡青年中那个年纪最小、叫赵勇的男孩,被打发来找许亦奇。

    在刘奶奶家,高舒愿和孙芳把白天听到的闲话都告诉了许亦奇。

    他们几个的遭遇和境况差不多,又是一起来的,所以彼此之间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

    眼看着许亦奇被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中,他们都真心替他着急,都觉得有责任提醒他。

    “那些人说的可难听了,你千万得注意点,不要再和她同进同出了。”高舒愿好言相劝。

    王建兴也说:“你现在还小,清清白白的好女人多的是,可不要因为她带累自己的名声,万一影响你以后回城和前途呢?你可别不放在心上。”

    许亦奇领会得到他们的好意,心里也受到温暖和感动。可是他不能认同他们的意见:“你们觉得我和彭念佳有那种关系吗?”

    几个人被问住了,面面相觑。

    许亦奇又说:“我和彭念佳才认识几天呀?就有不正当关系了?同住一个屋檐下,她没有丝毫逾矩之处,拿我和她弟弟一样对待,没有因为我是外人而有什么私心。就这样都能编造出那种胡话,可见传言不可信。”

    王建兴说:“我们当然相信你,可是她的名声已经这样了,别人不会信啊!”

    许亦奇看着他们:“‘别人’就是那些爱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人。他们爱信不信,我只相信自己看见的。不要从别人口中去了解一个人,应该自己去判断,你们觉得呢?”

    几个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亦奇又说:“我没见过彭念佳与任何人不正当地交往。当然,如果以后发现她品行不端,我自然会远离她。咱们在这儿日子还长,日久见人心,她真正是什么样儿,以后必然能见分晓,何必轻易下结论?”

    几个青年都沉默了,心里接受了许亦奇的话。

    许亦奇在他们眼里,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头一次这么长篇大论,然而说出的话很有自己的思想和见解,令他们心生佩服。

    赵勇突然问:“亦奇哥,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学习很好呀?”

    几个人都被他这跳跃的思维弄得有点懵。

    许亦奇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谦虚地回答:“还行吧。”

    赵勇笑着说:“你看起来好像那种招老师喜欢的同学。”

    几个人都笑了。

    他们又聊起各自的生活情况,抱怨几句干活儿累、吃不饱之类的话,然后互相数着手上的水泡,比较谁的多。

    这时候,他们笑着闹着,仿佛还在象牙塔里,和亲近的同学玩着幼稚的游戏,而暂时忘却了生活的艰辛。

    许亦奇问他们有没有给家里写信,只有孙芳写了,还没有寄出去。

    许亦奇提议大家都尽快把信写好,找机会一起寄出去。

    乡下通讯不便,寄信要等邮递员下乡送信才能捎出去。而邮递员什么时候下乡,时间是不确定的,基本十天半月,攒了一定数量的信件才会来。如果着急的话,就得自己去一趟县城邮局。

    他们商量好,明天去问问牛支书,村里最近有没有去县城办公事儿的可以顺便帮他们寄信的人。

    许亦奇回去后,在自己的行李包中找出了纸笔墨水,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里,写下了第一封家书。

    梯田已经修了三层,几天后突然下起大雨。人们期盼已久的,这救命的雨水啊!

    正是庄稼上穗结子的关键时侯,这场雨下饱了土地,收成就有希望了。

    雨下的很大,根本没法出门。彭念恪没去上学,集体劳动也自然取消了,他们吃过了早饭,都在彭念佳屋里坐着。

    下雨天,彭念佳也不能闲下来。她自己缝缝补补,搬了小石磨和大笸萝让彭念恪磨面,许亦奇则辅导彭念格功课。

    外面雨声喧嚣,小屋里自成一个宁静安然的小天地。

    彭念佳把该缝补的都做完了,彭念恪也磨面磨烦了,大雨倾泻如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彭念佳有点担忧地趴在窗子上看着雨帘。

    雨雾中,一个灰绿色的身影跑进院子。是村里的一个比较年轻的村干部,叫王发。

    他闯进门,雨衣上的水很快在地上聚了一摊。

    王发急吼吼地通知:快,所有壮劳力带上铁锹,抢修水道!

    这里土地贫瘠、干旱少雨,所以田地都留着水道,以便下雨的时候,把雨水汇进去存留住。

    今天的雨太大了,雨水顺着水道灌满田地,庄稼会被水沁死不说,还有冲垮地头的危险。一旦地中间冲出了渠道,田地的土头和庄稼都会被冲走,从春到秋,多少辛苦和汗水都白费了。

    王发冒着暴雨又跑走,继续去通知其他人家。

    彭念佳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旧雨衣让许亦奇穿,自己带了顶草帽,就急急忙忙要往外走。

    许亦奇拉住她,把雨衣往她肩上一批,草帽戴在自己头上:“你穿。”说完就去拿铁锹。

    彭念佳出了门又折回来,匆匆安顿大哥小弟一句:“就在家里待着,哪也别去啊!”

    出门的一瞬间,雨水已经浇湿全身,草帽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许亦奇索性脱下草帽,一头扎进雨雾里。

    彭念佳穿着雨衣还好些,雨衣上自带的帽子很大,不服帖,她前额的头发都湿了。雨水打湿了裤腿,不断向上攀爬,逐渐洇湿整条裤子。

    他们来到村委大队部,村民们已经聚集了不少,个个脸色凝重。

    牛支书简单快速地把村民分成几拨,赶赴各处田地。

    彭念佳和许亦奇被分派到菜园地。

    远远就看见,菜地里明晃晃地汪满了水。

    雨水冲刷得泥路非常湿滑,上坡更是困难。人们只好边走边用铁锹铲出下脚的阶梯。

    摸爬滚打好容易上来,赶紧把水道出口改开引流。

    雨声太大,交流得靠吼,谁也顾不上说话,只是齐心协力地干活儿。

    雨水瓢泼一般,浇的人呼吸困难,带走人的体温。

    湿冷仿佛要浸入骨髓。人们咬牙坚持着,通过卖力的劳动散发热量,对抗失温。

    水道好不容易改完了,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人们相互搀扶着,准备回去。他们惊恐地发现,河床已经完全淹没了。

    山上的水流都汇聚在河里,洪水眼看就要漫上他们来时的小路。

    有人大声喊:“赶紧走,再迟就走不了了!”

    有人反对:“不能走了,水眼看就淹了路了,太危险了!”

    有的妇女已经被吓哭了:“等水退了再走吧,我害怕!”

    有人呵斥:“水啥时候能退?等水退了,早就冻死饿死了!趁现在还能走,赶紧走吧!要是水把菜园子推平了,都要死在这儿!”

    有人带头走下去,没了主意的人群也跟着走开了,大家唯恐自己是最慢的那一个,连滚带爬冲向小路。

    就这会儿工夫,小路上的水已经没过了脚踝,路边的野草只剩下一点绿色的尖稍。

    人群走成一队,互相搀扶拉扯着。

    许亦奇一手拄着铁锹,一手紧握着彭念佳的手,跟着人群快速走着。

    彭念佳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许亦奇觉得自己像握着一块颤抖的冰。

    水没过膝盖,路已经没有了,好在人们熟悉方向,终于走过了河边的这段路。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不敢停留,继续奔走着。

    突然,一声哭叫惊得人们心一颤。

    回头一看,走在后面的一个妇女,失足滑进了河里!

    她的鞋子掉了一只,她去捡,赤脚踩在泥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掉在河里了。

    有胆大的几个男人互相攀扯着,把铁锹把儿递过去让她抓着上来,可是水流冲刷的力量让她站不稳,眼看要够着锹把儿,又被冲得后退,退得离岸越来越远。

    尖厉绝望的哭叫声让人不忍卒听,焦急落泪,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谁也不能为了别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哪!

    许亦奇放开彭念佳的手,听见她短促地叫了声:“弟弟!”

    他在人们的惊叫声中,游向那个妇女。

    妇女因为恐惧和绝望,身子僵硬沉重,许亦奇咬牙使尽全力好不容易将她推向岸边。

    岸边那几个男子手拉着手,趟进水里接应,把他俩都拉了上来。

    那个妇女瘫软在地,走不了路了。几个妇女围着她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啊,别哭了。”

    “鞋子丢了就丢了,能比你的命值钱哪?”

    那个妇女哭的哽咽:“我就这么一双鞋啊……”

    劫后余生,人们顾不得唏嘘,几个男人轮流着把她背回了村。

    彭念佳的脸惨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看着许亦奇走过来,她勉强地笑了笑:“弟弟,你刚才吓死我了。”

    许亦奇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儿,咱们快家吧。”

    彭念佳点点头,一步一摇走着,好像随时要倒下。她的腿软的快提不动了。

    许亦奇伸手想搀扶着她,或者背着也行,他想,他肯定能背的动她。

    彭念佳轻轻摇头,用眼神制止了他。

    许亦奇明白,她不想在人前跟他有肢体接触,免得让别人看见说闲话。

    他只好默默走在彭念佳身边,随时关注着,防止她倒下。

    人群进了村以后就散了,各回了各家。

    彭念佳终于在进了自家院子那一刻倒下了。许亦奇接住了她。

    抱起她的时候,许亦奇看见有几缕血红从她身下扩散开去,很快消失在了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