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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恩公国位于中部大陆地区的最南端,自成立公国以来已有三十年历史,作为中部地区的小国,能够得以维持至今是由于南部三大国之一的佩鲁斯支持,第一代佩恩王如今年事已高,而奏王子尚且年幼,人们不禁担心这个国家前程是否顺利。

    “奏今天在哪里呢?”

    玲从梦中惊醒,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布满了鲜血,战争结束了吗?

    元17年四月十六日,下午,我在王国后院花园的草地上午睡,国王在昨夜去世了,奏在为继承君主位在进行着繁杂的程序,我觉得这对于一个只有十几岁的人来说过于苛刻了,本来约好了今天出去买东西的,准备好的新衣服他也看不到了,听另外一些仆人的私语,最近似乎不是很太平,帝国正在遭受外敌入侵。

    四月二十日,晴,好几天没看到奏了,我来到厨房,听其他仆人说,有好几个长工昨天开始就不来了,那几个和他们关系还不错的人在议论着,他们似乎去投靠邻国的亲戚了,我在想着谁来替代他们的工作呢,巨大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仆人们慌成一片;我们被入侵了,以奥恩为首的中部列国想通过先夺下我国从而夹击佩鲁斯,从而对我们发动了战争,而我,是最后得知此消息的。

    四月二十二日,我和其它人和赶往战场的士兵们乘搭同一架马车离开王宫,他们要把我们送到武器工厂去,奏大概已经在战场上了,所以我们没有留在王宫中的必要了。我还是无法想象奏在战场上指挥着军队前进的姿态。

    南北大道如同记忆里一样,那么长,那么远,仿佛永远没有终点,士兵和马在这干燥的黄土道路上缓慢的行走着,跟着他们前进的,还有被风和人赶着的,细小的沙子。在这长长的,伴着风沙的大道上,回荡着士兵行进时铠甲摩擦的框框声,让夕阳下的寂寥的南北大道,平添了一份萧杀之色。

    玲在马车里望着远处的山,她想,她和皇子大概永远不会相见了。

    夜幕降临,士兵们在做就地露营的准备,玲和其它王宫的侍从负责准备晚餐,一同前往去武器工厂的有厨房的丹珊大妈,女仆宁小姐,和厨房的杂工小肖,还有些玲认识但叫不上名字的,玲晚宴最后只吃了一点,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没多少胃口,夜晚的警戒工作并不需要仆人帮忙,玲迷迷糊糊地入睡,脑袋里一团糟。

    夜里能听见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虫鸣,玲中途醒来好几次,有一次醒来时她一时记不起自己为什么睡在帐营里,过来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整个露营地只剩下虫鸣,巡逻的人不知道在哪打瞌睡了,玲重新闭上眼睛,她感觉自己耳鸣的严重,耳朵里发出嗡嗡的响声,过了一会又什么都听不见了,她辗转反侧,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躺到了天亮。

    第二天天刚微亮队伍就重新出发,有人在前面说快到了,玲往外看去,说这话的是骑着马领队的雷欧将军,这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十分壮实的中年大叔,他和其他士兵一样身披着暗色的铠甲,但没有带帽子,皮肤黝黑,长着粗乱的胡子,玲和雷欧之间并没有多少交集,听说他有着家庭暴力的恶习,为此玲对他多多少少抱有点敬而远之的态度。

    到了武器工厂后,雷欧将军就同另一个男人走了,玲和其它人被留在武器工厂内,有人被安排来安排他们的住宿等问题。战争开始已经五天了,他们也在为这个名存实亡的国家在尽自己的一点点绵薄之力,大概在这里的这些人都没抱多少希望了,他们都知道。玲想,军人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踏上战场的呢,他们的家人又是以怎么的心情目送着他们离去的呢。她想起自己父母,想起那场让他们永远回不来的开国的战争,想起叔母把她送进王宫当侍读的那个夜晚,想起自己脑子里战争蔓延过的痕迹。她想,自己要是个男的就好了。

    兵工厂坐落在深山的一个峡谷里,周围都是封锁地区,自佩恩公国南北道路开通以后,这里就算不上什么人迹荒芜的地方了,在峡谷开口不远处的道路还常有马车经过,玲在闲时会看着这条马路发呆,期望远方有人会御马而来,给他们带来新生活的消息。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玲什么也没有等到。

    这天和往常一样,桌子上摆满了一个个小零件,大的小的,正形方形多边形,密密麻麻在桌子上堆成一座小山,玲的工作就是把这些零件细细的擦拭干净,然后放到篮子里,最后搬到另一个房间里面去,另一个房间里有人会给它们分类,然后又搬到不知道哪里去。这个房间共有5个人,他们都和玲一样干着同样的事,宁小姐和丹珊都在这里,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农民,他们是兄弟,头发快要掉光的是哥哥木,留着长胡子的则是弟弟土,他们在战场边缘被军队救回,于是送到这里帮忙做事,他们很少说话,好像只懂得慢慢的,不停的干活。这个房间里只有两张长方形木桌子和五个破旧的木凳子以及几个大篮子,桌子并列排着,这边是玲她们三个女工,对面则是木土两兄弟。每天都有零件不停的从别的房间搬来,被整理干净后又搬到别的地方去,每个人桌面上都摆满了活计,每个人都不停着干着活,玲有一次累的不得不停下来,她看着对面似乎永不知疲倦的沉默的老人,想从他们的眼中看见什么,她还没来得及窥见其中,思绪就被旁边的丹珊大妈打断了,她又开始了她每日照例的念念叨叨,她什么都说,既说吃住,也说战争,甚至是某些她莫名其妙的预想,很多时候她不怎么在乎别人有没有什么回应,她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嘀嘀咕咕。但和所有人一样,她从不抱怨自己的工作,而且她做的又快又好。

    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收到前线的消息了,在雷欧将军走了一个星期以后,这里就被佩鲁斯的军方接管了,工作的时长逐渐增加和自由外出的各种限制使得不少的国民离开了这个兵工厂,现在和玲一同前来的熟人就只剩下小肖了,肖后来从别的房间调到了玲这个房间。“柏林特.肖将军又一次在前线消灭了进击的敌军,现在有请他讲话”小肖振振有词的说到,然后轻咳一声,开始了他的胜利宣言。

    阳光从窗外弥漫进来,有个士兵进来示意小肖不要说话,回到位子上继续干活。于是肖便回到了位置上,用力的擦着一块正方形钢板的污渍,他是那么用力,以至于抹布在钢板上发出吱吱的声音。这一天的后来他一句话也没说过,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同以往一样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

    又过去一个星期,这天,玲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餐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准备着一天的工作,她洗干净抹布,擦了擦凳子,肖还没有来,玲看了看周围几个空着的位子。这个房间原来有5个人,现在只剩下她和肖两个人了,但工作却一点也没有减少,玲每天都感觉很疲惫,总想着放弃,想着过去的日子。然而有东西提醒她,这是这个国家的工作,她不知道这对不对。

    这时门发出叽呀的声音,肖低着头走了进来,他黑着脸,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你怎么啦”玲侧着头想看清他的脸。

    “这些佩鲁斯的大头兵实在是太可恶了,他们在这里支配着我们做事,还打我们的人”肖握紧拳头。

    “打人?”

    “他们说布时大叔做的太慢了,于是他就反驳了几句,人就被打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前一天晚上一直做到深夜害了伤寒”

    “唉”玲轻叹了一声,又接着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对布时感到同情,然而她觉得事情已经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什么没办法”肖仰起头反驳到,“难道不分青红皂白打人是对的吗?可恶的大胡子,要是我哥在的话我非得让他知道厉害。”

    玲想起了他当兵的哥哥,她只见过他一次,印象中是一个高瘦的男子,脸是一点儿也记不住了。她问道。

    “你现在有你哥的消息吗?他怎么样了”

    肖的眼睛变得黯淡起来,他摇了摇头,于是两人都沉默起来。

    别的房间传来吵架的声音,接着有东西掉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传来孩子的哭声,以及不同的人大声的喊叫。

    玲看着右边的那扇门,想从听到的对话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肖站起身来,走到那扇门跟前,举起了手,想要把门推开,但是他顿了一会儿,又重新把手放下来,慢慢地走回座位上。他慢慢的说到。

    “早晚会轮到我们的”

    玲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一个黯淡了的灵魂,她在他话里听出了另一种含义,但她没有试图去了解它,她克制自己的思想,不让那种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冒出来,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来,表示自己要过去看一下。

    玲正走到那扇门前,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士兵拖着一个小男孩走进来,往左边的门走去,男孩不断的挣扎,但无济于事,士兵的手像个钳子一样牢牢地抓着他的衣领。

    “他怎么啦”玲开口问道。小肖也站起身来。

    “没有你们的事,回你的位置上去干活”士兵大喊道,然后拖着男孩往左边的门走去了。那个男孩这时也仿佛认命了一般,不再挣扎,随着门被怦的一声关上,这件事情仿佛就结束了,四周重新传来机器框当框当的声音,玲慢慢地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感觉身体越发疲惫。她抬起头看着肖,想说点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时间又过去了一周,一切都好像越来越变得难以忍受,身体上的疲惫,永远做不完的工作,那些走来走去的士兵的大喊大叫,嘈杂的声音,在工厂门口喝酒的士兵的污言秽语,他们看她的眼神,远处南北大道干枯着的摆出怪异姿势的树以及灰蒙蒙的天空。当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经历这令人难以忍受的一切后,在一个有马车经过的下午,玲对小肖开口说道。

    “要不我们走吧”

    小肖疑惑地看着她,仿佛自己听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这种念头是他一次也没有从心底生出来过的。在这一瞬间,玲在他的脸上仿佛看见了以前某个士兵看她的那种眼神。“我不走”肖斩钉截铁地说。

    玲看着他的眼睛,各种不同的感觉涌上心头,疲惫,苦涩,还带有一丝羞愧,于是她把头扭向一边,不再说话。

    很多事情往往开始了就无法停止下来,在这次对话以不愉快的结果结束以后,离开的念头不仅没有在玲的心中熄灭,反而越发旺盛起来,而日子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难以度过。肖虽然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玲的请求,但这种念头也在他的心里留下了种子,在以后一天天的生活里,在这种似乎越来越残酷的环境和工作中,在久久不能得到哥哥消息的日子里,种子一点点发芽长大。终于在又一次和工厂士兵冲突之后,肖选择要和玲离开,但是他有着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离开的这个决定能让他做到另一些不同于眼前这些所有的工作的更伟大的事(当然这毫无根据)。

    第二天,玲递交了和肖的共同离岗申请,出乎意料的没有遭到任何人的阻拦,那些兵工厂军官的话里似乎透露了一些别的信息,但玲没有多想,收拾好行李便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