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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又过了一个夏季,天气也渐渐转凉了,玲也从实习医生这个岗位上正式毕业,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了,她想,如果她父母还存在于世上,会不会能像别人一样向自己的朋友们炫耀这一成就。

    玲来安列医院的时候租了个小阁楼,这整个屋子是纯木建成,感觉摇摇欲坠,楼下有人走过木板会发生叽叽怪叫,晚上还是会听到下面或者马路传来的各种杂音,但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至少这离医院很近,空间也还行,一转眼住了那么久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以及一个书架,书架上面没放多少书,倒是桌子上堆满了书,很多是玲去旧市场淘来的,有小说,地图,导游书,图鉴,各种各样,不一而足,在书的最上面,放着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通知她归队,已同时告知医院方。玲知道这天总会来的,政见总有一天要统一的,她上个星期看到报纸上刊登着支持言和的代表之一在街上被刺杀的消息,就知道这一天总是要来的,她虽然同情那位官员,然而她并不支持他的观点。和闯进屋子里的狼交朋友无疑是十分幼稚且愚蠢的。

    远处传来钟声,玲一边哼歌一边收拾东西,现在有个叫米乔的歌手的音乐非常流行,写的是流浪、战争等,大街小巷都有人在唱,虽不能说的上是很喜欢,但流行至少能说明他有一些能力,至少是社交能力。

    要收拾的东西很多,各种不能带走的东西都要处理掉,书籍肯定不能全带的,不过可以卖给旧市场的小摊贩,其它的也能出售给周围的租客,实在不行就只能扔掉了,玲看着长在窗边的藤蔓,就让它回归自然吧;还有床底的弓箭,又大又麻烦,不过玲想了想,还是决定带上它。她想,要是有把枪就好了,不过要被查到后果会很严重吧。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一名军医助手,属1-22部队的一名军人了,虽然她没什么实感,然而这份来自远方的信唤醒了某些属于记忆里的东西,秋风夹着树叶从窗外飘过,不知是何种心情。

    玲带着一大沓书来到旧市场,很多摊贩都在谈论这个事情,马上又要打仗了,但是玲觉得大家似乎很高兴一样,他们有说有笑,议论各种可能性,人们对奥菲似乎特别的推崇,好像有他在就能打胜仗一样,玲想,佩恩战不是输了么,但是他们似乎并不在意。

    “师傅,您这收旧书吗?”玲来到一个旧书行往里面喊。

    “什么书,是什么珍贵的孤本吗”一个带着眼镜的老年瘦小男子从里面走出来,留着山羊胡,脸上的皱纹证明他年事已高,虽然腰已经挺不直了但还他动作灵敏,眼里闪烁着精光,玲看着他的时候不由得想起在佩恩野外的一种叫莫西猴猴子。

    “是些普通的书”

    “噢”,那老头似乎失去了兴趣,“这个也收,就比废纸高点价格,要卖就卖”

    “行,我卖,您要看一下吗”玲打开纸箱子。

    店主探过头来。

    “噢,看不出女娃子还看医书啊,不过这类书不好卖,人们都喜欢看些刺激的,伤感曲折的,违背伦理的小说”

    玲尴尬的笑了笑。

    “那您看能卖多少”

    “嗯”店主看了玲一眼,又看了看箱子,“你这一箱就10苏吧”

    “行”玲没犹豫

    店主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旧版10苏,玲接过钱,突然为这些书觉得不值,明明很有用的。

    玲往里看了看

    “师傅,我能在你店里看一下吗”

    “看吧”店主抱着玲的箱子上楼去了。

    玲往里面走,这个书店呈长条状,进门走到尽头就是上二楼的楼梯,两边高高的书架上摆满了书,进门这边有个老旧的柜子作为受付台,除此以外再无其它东西,玲往里走,感觉自己在老旧无人的巷子里面行走,寂静幽暗,不过下一刻,架子上那些书的那些令人血脉喷张的配图使得玲立刻逃离了这个旧书店。

    东西基本都收拾完了,现在已经到晚上了,玲吃完晚餐,躺在自己的床上,外面有点小雨,墙上的油灯周围飞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但是玲并没有起身去关窗户,因为刚刚有只鸟在窗旁休息,虽然马上就飞走了,但玲想着,它有可能会回来,玲躺在床上想,安列这个地方,除了那张躺在行囊里的医生证明,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放进回忆里;鲜红的肉块,跳动的心脏,或者是喷溅的血柱,歇斯底里的喊叫,无言的哭泣,什么都没能住进回忆里,友好的同学,并肩战斗的同事,大家都喜欢她,然而她知道,他们之间并不是朋友,走过了或许谁都不会记得,她有点后悔和珍妮说自己是佩恩人,好像是在博取同情一样,但是想想也无所谓了,她明天就要走了。

    她想起王子,想起肖,想起木匠大叔,想起乔治大叔,想起本,但是这儿,好像什么也没有,好像人长大了,心就硬了,谁也住不进来。

    夜已经深了,玲起身关上窗,把灯吹灭。

    天一亮,玲就踏上了前往安东的火车,安东是分布在佩恩边缘的一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玲所属的1-22部队现在就驻扎在那里,玲想想自己真去了好多地方,虽然它们都不属于她。

    这列火车是绿色的,应该才运行没多久,车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油漆味,车上还算干净,但是坐满了人,吵吵闹闹的,这辆火车比之前玲坐过的军用火车要快的多,那时候,火车还是只用作军事运输,车头黑烟浓重,又慢又不稳定,坐在车厢里还有股难闻的气味,除了那巨大的车身,再无能称道之处,实在不能称之为科技进步的结晶。

    玲百无聊赖的看着车窗,有人在路边的田野里忙忙碌碌,就像以前在伊地的自己一样,曾经有一段时间,玲看谁都像王子,在马车上的时候,会觉得下一刻某一个拐角王子就站在那里,而自己不顾一切冲下车去奔向他,在医院的时候,看着大门,觉得下一个走进来的就会是他,她想,如果真会是这样的话,是多么的奇幻啊,像小说里的某些情节,甚至小说都不敢这样写,后来,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也不再这样想了,偶尔还能梦到王子,像是偶尔打开箱子看着无法再使用的老物品,有遗憾,但已经过去了。

    经过多次周转玲终于在第二天下午成功归队于原属的1-22部队医疗队,原来的很多人都变了,但是李杨还在,玲一踏进营房就看见了他,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精神奕奕一如既往的穿着那身白大褂。

    “师傅”玲很高兴,除此之外还有种莫名的归属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她想起来她在外面喊别人也喊师傅,但这个师傅和那些不一样。

    “噢,玲,你也回来了,过的还好吗?学的如何?”

    “那自然是优秀学生,我培训结束后都在安列医院正式工作好久了”

    “那好啊,以后就不用做我助手罗”李杨笑着调侃。

    “那还是做助手好”玲跟着笑。

    “这可不对,一个人要是有能力的话,决不应该活在低处,有多大的能力就应该享受与其对应的荣誉,承担对应的责任;人以后总要死的嘛,无能也就算了,有能力就应该多证明自己”

    “嗯,您说的对”玲收起笑容。又问了一句,“师傅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我一直在这里啊,就算是不打仗,平时也是需要医生的嘛”

    “喔”

    玲后面又和李杨聊了些在医学院的事,然后就回安排的宿舍里了,宿舍是临时搭建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什么都没有,连个窗户都没有,洗澡上厕所都要去另一排的公用卫生间。

    听说过段时间又要转移了,感觉,一直在飘荡,感觉,像个孤魂野鬼,玲又想起那本书。玲想,给乔治大叔他们写封信吧。

    玲拿起纸笔,在微醺的晚风中写信。

    “大叔,你们还好吗,我很想念你们(玲本来想把这段擦掉,不知道是感觉自己矫情很是自来熟,后来想想还是要留着)”

    她一时不知道后面该写些什么,她拿起笔放在鼻子下面,嘴巴翘着,夹着笔,看看门外的远方。然后接着写。

    “村里的庄稼张长的还好吗?有没有新的医生进来村子里,吴爷爷的风湿在这个季节需要多注意,拿点卡纳根煮水喝会比较好,就算玲不在,也要叫老人家多出门走走,晒晒太阳”玲又写不下去了,她有点想哭。

    “我现在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医生了哦,上战场的那种,我现在很好,我的房子有空的时候记得给我看一下,不要给老鼠住了,我一定会回来的

    爱你们的玲。”

    玲想了想,在下面加了一句话,如果有凡王子的消息,麻烦写信告知我。

    写完信,玲往外看了看,今天晚上军营很安静,很多房间都没亮灯,大概是出发的时间还没到,有些人还没回来,但是他知道有些士兵可能集体出去喝酒了,她之前在安列见到很多这种情况,休息日士兵聚在一起一直喝酒到天亮。她忽然有点想出去酒馆看看,不过已经很晚了,她想起那时候黑夜里跟踪她的人,于是她返回了房间。

    天一亮,玲就出门去寄信了,顺便在外面逛一下,玲并不讨厌军营食堂的饭菜,不过现在她想吃点特色小吃或者别的平时吃不到的东西,她觉的去某个地方总应该带走些什么,起码是记忆也好,玲去过很多地方,最让她自满的就是她学了很多地方的方言,说起来能和他们本地人一般无二,这是个很厉害的本领,能让自己少受歧视,别人也不会知道她是佩恩人。

    邮局有很多人,寄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工作人员在里面一个个当面打开检查里面的东西,玲把信放进邮筒里就离开了,里面很吵,有些老人家和邮局的人在大声争辩为什么那些东西不能寄,玲其实都挺能理解的,在伊地,吴爷爷的孙子很多年了终于来了一封信,信上说他想要一只伊地独有的金尾蝎,于是吴爷爷好不容易抓到一只,但是别人说这个不能寄,吴爷爷争辩道,为什么都是活物,都是封好在盒子里,甲虫可以寄,蝎子就不行;但是没办法,不行就是不行,玲能理解吴爷爷想孙子的心情,她以前觉得很多人做很多事很不能理解,其实只是不了解别人的经历和处境,她自己也偷过东西,但能理解永远不代表正确。

    街上偶尔走过背着行李的士兵,大概都是些休假归队的士兵,玲总感觉自己认识某些路过的士兵,但是又不敢确定,要是能和他们聊上一两句就好了,玲其实很羡慕他们在酒馆爽朗的喝酒,但要是让玲去,她断然是拒绝的。她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差点笑出来,哈哈,太不合适了。

    即使是战前的最后一天玲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她总是有种忧虑,觉得自己在某些平静的时刻不应该这样平静,应该做些什么以保证以后的生活,但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于是只能漫无目的的走,带着忧郁的心情。

    街的尽头一角是座教堂,里面传来神父祈祷的声音,玲从来没有没有进过教堂,也没有信仰,她想起有人对她说过,只有在最令人绝望的地方才会诞生信仰,但人不应该丧失希望,她已经忘记是谁和她说的了,但是她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就这样过去吧,她绕过教堂,后面是一片藕地,莲花开的正好。

    夜幕降临,玲回到营地重新检查了一遍行李,晚上睡前躺在床上的时候,玲总感觉自己忘记了点什么,却想不起究竟是什么。

    天一亮玲就随着车队前往战场了,不过情况并不像玲预料的那样严峻,甚至是前几天根本没有展开任何行动,玲他们一直在待命,不但不忙甚至还称得上很闲,玲通过望远镜往山那边看,天空灰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

    “玲,发现什么没有”李杨笑呵呵地站在玲身后

    “没有,师傅”玲放下望远镜,“沙尘天气,什么都看不见“

    “看见也没用,敌人还没到呢”

    “啊?”玲摊摊手,“好吧”,她拿起望远镜又看了看,她总觉得那边那座山像是她逃亡时经过的其中一座,但是又不敢确定。

    “我们作为医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了,不要瞎参和了,回去歇着吧”李杨往回走。

    “好”玲跟着李杨往回走,她回了回头,沙尘正往这边吹,像是又什么巨大的难以阻挡的东西向着她涌来。

    待命的日子又过去了两天,期间玲不仅见到了肖,还见到了奥菲,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优雅从容,但玲从不敢直视他,她感觉他的身上带着某种危险的气息,像是黑暗中长着触手的人形怪物,暗中操纵着一切,安静优雅的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自从她知道奥菲的临时营包位置后,经过时总是会有意无意的的看上一眼,有次她经过时入口敞开着,她看到墙上的地形图,确定了对面就是自己当初逃亡时经过的山峰。没想到自己辗转反复又回到了这里,她看着对面的山,感觉像个巨人。

    太阳快落山了,今天依旧毫无动静,玲往外走,举着望远镜向那边看,她知道那边的两山之间有条巨大的峡谷,不过茂密的树木掩盖了它原有的样子,而且太远了风沙又大,实在是看不清远处的情况。

    突然一点若隐若现的粼光映入玲的眼帘,像是清澈的湖面上鱼儿翻动身体散发出的微光,玲吓得赶紧收起望远镜。手捂着胸口,仿佛不那样做的话心脏马上就会跳出来一样。

    是望远镜,不会错的。

    天越发黑了,玲仿佛看见这个巨人正往外伸展着它那巨大的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