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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 逝世

    这样平静地过了几日,一天夜晚又下起了倾盆大雨,庭院里的积水差点淹过了台阶,沥城的雨总是下不完的。

    苏绾打开窗子,夹杂着冰凉雨水的风刮了进来,黑沉沉的天幕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映出了远处起起伏伏的山的轮廓,几秒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让人心里一悸。

    钟无媚午时过后就去了柳家,现在还没回来。

    苏绾心定不下来,她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钟少轩坐在堂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躁和担忧。

    苏绾和江听雨坐在一起,她握着江听雨的手细声安慰她:“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没事的啊……”

    忍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钟子林猛地站起来,回屋里找了把伞出来:“我去找找小四。”

    钟少轩起身道:“我们一起去。”

    苏绾突然依稀听到有脚步声,朝门口看去。

    钟无媚正收好了伞走进来。她浑身都湿透了,额前的头发粘在苍白的脸上,鞋子和裙摆上都是泥。

    她站在门框前,慢慢抬头看着他们。原本三个女孩子就她最活泼,现在眼里却一丁点光都没有。

    她嘴唇颤抖了几下,才说得出话了:“柳夫人走了。”

    一时间六个人都无言了,空气中流转着浓浓的哀伤。

    钟无媚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今天早上还好好的,粥都多喝了一点……晚上就不行了,一直呕血,好多好多血……柳昀想背着她去看大夫,我、我给他们打伞,结果、结果李大夫说半路上就走了……我……”

    钟少轩上去搂过她,钟无媚扑在她怀里哇哇大哭,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不是你的错。”

    晚上睡觉的时候,苏绾悄悄转过身去看看钟无媚,发现她眼睛还睁着,已经红肿了。

    苏绾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取来一条手帕浸了水,轻轻地替她敷上。

    钟无媚感觉眼皮上冰冰凉凉的,石头一样的脑子也缓解了很多,她小声道:“谢谢小六。”

    苏绾轻声哄着她:“没事了啊,先不要想这些,睡一觉就好了。”

    “我倒是没什么事,”钟无媚慢慢地说:“我就是担心柳昀,他坚持到今天都是为了治好柳夫人……我怕他以后会变个样子。”

    苏绾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了。这是她在穿越之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她茫茫然地想:我原来也应该死了的,为什么又到了这里呢?又为了什么而在这里活下去呢?

    第二天苏绾就向刘伯告了一天假,然后去找应離忧。

    苑秋去通告了一声,回来道:“公子让你进去。”

    苏绾犹豫着慢慢走进去,才发现这是一间极大的储药房,里面是整整齐齐的数不清的木柜子,上头是贴了名字标注的小抽屉。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的清苦气味。应離忧坐在一张很大的矮桌前,拿着药匙往一个瓦罐里加药粉,两个小童在一旁研磨草药。

    应離忧停下来,抬头看着她:“什么事?”

    屋里放置了很多盏油灯,暖黄的烛光衬得他脸色温和,比平时多了几分随意。苏绾的不自在都淡了一点,道:“我想先拿这个月的月钱。”

    “为何?”

    苏绾斟酌着回答:“我有一个朋友需要,我先借与他。”她没有细说,沥城的人都忌讳人死了之后到处说这种事,尤其是亲戚之外的人。

    应離忧闻言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你也需要,为何又要把他人放在自己面前?”

    大概就是说她自身难保。苏绾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至此?她想了想,跟他解释:“饭可以少吃一点,逝去的亲人不能不挑个好地方葬了。我朋友的母亲昨晚病逝了,他家中贫困,为了治病又耗完了钱财,我总想帮他点什么。”

    听到“母亲”“病逝”这两个词,应離忧难得的顿住了,很久没有再说话。苏绾等不到他的答复,终于忍不住道:“先生?”

    他道:“你去找苑秋,她会发给你。”

    苏绾隐约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但是他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让人看不出异状。她迟疑着,不明白是哪里说错了话。

    应離忧脸都没抬,不徐不缓地吩咐旁边的小童:“替我取二两白土茯苓,一两白芥子来。”

    那青衣小童应了一声,起身去找药材。

    最难熬的时刻莫过于此,苏绾心想,他真的生气了,明明知道她没走,但是就是这一副散漫淡漠的样子。

    在芜竹居这么多天,她也慢慢摸索出了一些东西,比如说应離忧不想说话的时候心情大多是很差了,意味着及时走人才是上策。但是她今天也不知道怎的,越想心里越闷,脚像是注了铅似的挪不动一步。

    她垂下的手突然碰到了个冰凉的事物,刹那间福至心灵,上前一步道:“我新学了一首曲子。”

    不知道为什么,应離忧好像很喜欢听她吹笛子,每每看见她都要让她吹一首,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们之间渐渐形成一种默契,吹完之后苏绾可以问一个不过分的问题。

    等了一会儿,他才拍拍旁边的位置:“过来。”

    苏绾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但是比起他们以前的说话距离,现在明显是太近了,她心里莫名紧张,脑子里是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绣了暗青色的竹叶的宽袖上,再顺着移到骨节分明的手上,那是偏冷的白,指尖沾上了点药草的绿色。

    苏绾移开目光,认真地开始吹她的笛子。

    吹完了后也不等他点评,很快地问道:“先生为什么不高兴?”

    她就是这样的人,就比如要问别人一件事,正常就是直接问,委婉一点就是聊几句之后再问。苏绾很少有不好意思问出来的时候。

    应離忧难得地顿了一下,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苏绾见他这样还以为是自己揣测错了,反倒尴尬起来,她试图挽救一下:“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先生的心情好像是很好的,但是后来就……我以为你是因为我说的那些不高兴了。”

    应離忧没有马上回答,他接近审视一样地看着她。他一直觉得苏绾很特别,虽然穿着别无二致的衣服,梳着同一类型的发髻,甚至现在还能说着差不多的地方话,但是她偏偏与这里格格不入。

    有的时候她更像一个初来乍到的旁观者,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没有共情,尤其是男尊女卑。应離忧知道她潜意识里有点怕他,但是那似乎也是个人的因素,她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低人一等的意思,她在骨子里认为他们是平等的。

    就比如说现在,会这么直接而坦率地问他的人除了她也没几个了。

    应離忧突然觉得很有意思,是什么样的地方才有这样的人?

    他问道:“会下棋吗?”

    苏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坚持道:“我不会。”

    应離忧眼里有微光掠过,居然笑了。

    柳夫人下葬那一天下着绵绵细雨,钟家的六人都去帮忙,棺材放下去,黄土一盖,母子俩就一个地下一个地上。

    一些锦衣华服的亲戚前来哀悼,夫人小姐们拿着帕子捂住脸哭泣。苏绾瞥见她们的眼角都没有变红,脸上也没有泪痕。

    他们哭着来,哭着走,苏绾只是静静地看着,表情接近冷漠。

    柳昀一动不动地跪在坟前,瘦削的背像块灰暗沉重的铁板,日落了也没起来。钟少轩劝解无果,站在旁边无声地叹息。

    钟无媚轻声道:“大哥回去吧,我在这里陪陪他就好了。”

    苏绾也跟着走回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他们。

    钟无媚慢慢在柳昀身旁跪下,两人都没有说话。

    本来钟无媚是贫家女,柳昀是富家子,两人一个住相当于贫民窟的城东,一个在遍布高门大屋的北巷,要论什么都是天壤之别。

    但是在这一刻,他们的背影靠得很近,地上的影子也紧紧挨在一起,残阳如血,余晖落到他们身上,这两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好像也在发光。

    苏绾莫名地冒出一个想法:看起来再相配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