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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白玉堂前

    百阶天梯,起于足下,今日始登。

    真实年龄造假的美少年曹霜,面带微笑,昂首登上县署高高的台阶,参加一年一度的吏选考试。和郡城有专门的试院不一样,县城直接将考试地点,安排在县署屋舍中。

    进去需要经过一处庭院,内里朴素,布置倒和普通人家庭院一摸一样,甚至还略有不如。

    只是高出数尺的挑飞屋檐,和屋脊上数十座栩栩如生的狻猊獬豸走兽,才彰示出此地的隆重和肃穆。

    白玉堂内,已经坐了很多人了。

    考试场内,一个打扮得犹如办红喜事的富贵公子哥,睥睨无人的,正在吟诗结束。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他摇头晃脑之余,肥圆脸边,鬓角插花越发显得鲜艳醒目了。虽然身躯颇壮,这句颇有意向的诗句,却被他念得却有气无力。加上一副牛眼尊荣,神情萎靡,眼中毫无神彩,明显是强撑卖弄之作。

    对这等好脸面的举动,却没有旁人笑话他。

    因为这公子哥是县中计吏的二公子,市面上横行霸道出名的。即使在学舍就读,天天翘课,别说同窗,就是老师,一年也没见过他几次。

    要不是一直切身感受那位“夏美人”的余威,他们都差点忘了,学舍还有这样一号人物,不学无术的真正混账。听说他来学舍,都是被他老子拿棍棒赶来的。然而混吃等死,连他自己的名字“刘徽”,有时都能写错,徽字少写一笔画,闹出不少此类的笑话。。

    混世魔王刘徽,底气十足的,在堂中显摆。

    正好曹霜被刚踏入堂内,听到他念的最后句诗,不由心里暗骂。

    “交给他的压箱底秘笈,这首诗怎么忘记删掉了。”

    当时他辛苦整理猜题秘笈,一时即兴,在上面留下这首墨宝。诗的原作者,是那位宝姐姐。现在反倒被其他人用来显摆,剽窃的人,还是这么个薛蟠似的货色。算了,忍了。

    被诟病的刘徽,得意洋洋。

    他眼睛却很尖,在市井厮混,和人斗殴,不眼疾手快怎么行。要不是他父亲实在舍不得把他丢到那群缉盗的吏员队伍,早让他在学舍改学剑了,而不是在这里读文识字。而且,堂堂负责县里考功的计吏,每年给咸阳和郡署递交公文的县令重要僚属,儿子却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武夫,成何体统!

    刘徽眼角觑到曹霜进来。

    毕竟对方太好识别了,浓眉星目,在众多同窗中明显年龄偏小。和很多人一样,穿着崭新衣裳,然打理得整整齐齐的,不留一丝褶折。

    “曹兄弟,来这里上座。我这里是最好的位置!”

    他坐在第三排,努力伸出桌案后的身躯,横手使劲拍着相邻考桌,回头大喊大叫。相邻桌案的人,马上起身让位。虽然监考考官未到,四处仍然有不少县署的低级仆役,完全被他无视,像来到他自家一样熟络。

    如此惊扰众人,顿时有不少人皱眉。只是限于考试身份和场合,不好出头置词。尤其有几人,看到进来的是曹霜后,脸色马上变了。

    “怎么来的是这位!”

    某人去年替人考试拿第一的传言,继续飘荡在学舍中。虽然传言很快被证伪,造谣者更是被那位名声受损者的计吏老爹,亲自拿着棍子打断了两条腿。但在有家境和底气竞争前几名的人眼里,却知道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曹霜名列考生名单中,他们是知道的。看这情形,这次是“不学无术连自己名字都会写错的恶徒”和“替人作弊考试拿第一的败类”,两两精诚合作了。这人去年替他兄长考试,今年又替刘徽作弊,这个”曹卖鱼”,甚是可恶!

    有几人目光投向了曹霜,有些敌意。

    还有道目光,却是坐在第一排的儒雅青年,他眼睛里,明显有些难以理解。这位就是真才实学的文法学堂“首席”。到了考场,就不讲究这些额外身份了。虽然他被按例“保送”,一样得规规矩矩参加吏选考试。

    “坐在第三排,不在考官眼皮底下,也没躲在后面,就是你心目中,最好的位置么?考试作弊的上上位吗?”

    曹霜嘴角弯了弯。

    他没有理会前者的邀请,从容走到最后一排。

    神情自若的坐下。

    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这个和第一排一样,属于过于惹眼没人敢坐的位置。这是一个极具代表意义,且含义非凡的位置。

    嗯,全场最尊贵的位置。

    坐在第三排的刘徽顿时傻眼了。

    “哥,你屁股后面,一直会坐着位监考官,你知不知道。”

    虽然知道这位是一位猛人,曾替自己兄长替考,拿过县里笔试第一。更替自己兄长未过门大嫂的兄弟,在郡里替考,然后拿了郡城笔试第三名。那位恬不知耻的连襟,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样称呼,曾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吹嘘其全郡第三的辉煌名次。尤其对这位代考的“曹哥哥”赞不绝口。

    刘徽当时破口大骂,自己还会写个名字,在老爹逼迫下做点破题。那个憨憨货色连自己名字有时都不会写,就这样考场睡一觉,拿个全郡第三,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从此,他打定了主意,轮到自己参加吏试时,一定要请这位“曹兄弟”出山帮自己。要求不高,比兄长差点就差点,拿个县里第二就行!他收敛了自己蛮横的性子,三从四请这位,比对自己家中老爹聘请的教师还恭敬。

    虽然一开始派出的说客,被对方使唤人揍了一顿。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自己老爹兄长父子兵齐上阵的努力下,这位终于答应了自己!

    哪怕这次代考的方式,有些不一样。

    他扛了一箱对方给的竹简回家,虽然自己不懂,可自己家那个识货的计吏老爹,翻阅几卷后,慨然无语。老爹见识了这位“曹兄弟”应试破题的秘诀,加上那一手犹如咸阳公文的官家篆书字体,最后除了认可曹霜的说法,还称赞这是一名真正的公门人才,天生就适合去官署当差。

    在计吏老爹的棍棒下,刘徽花了几天几夜,翻来覆去的把那箱竹简读诵了无数遍,以便牢记于心。这些都是考题和答案啊,为了在那些混账兄弟、混账连襟中争口气的刘徽,第一次发奋努力了。他虽然混,但不傻,说不定也能像他兄长一样,凭老爹和名声去郡城捞一个。直看得他的计吏老爹振奋不已,觉得当年让他习文没选择错,不是孺子不可教,实在是家里聘请的教师没水准,没掌握正确方法。

    除了算术题,考试题目的八成,都包含在那一箱竹简里面。至于算术题,就要依赖这位曹兄弟的“临场指教”了。没想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猛啊,听那位连襟说过,当时郡内代考,他直接坐第一排,主考官的眼皮底下。

    这次,不差!

    刘徽猛然站起身来,他粗壮的身躯,顿时在一群文弱书生中显得卓尔不群。横了几个瞧向他的目光,走到倒数一排。曹霜座位的邻桌,却有人已经坐下了,他睁着牛眼,面带威胁的,在邻桌上狠狠一拍掌。

    “兄弟,给让个位置?”

    学舍同窗之间,一般称呼带姓氏的X兄。光喊兄弟却是市井混混间的叫法了。

    被叫的那人慌不迭起身,本来就是自知没可能,只是来考试应个景儿,所以坐最后排,可不想惹这种人。

    刘徽大大咧咧的坐下,望向邻桌的目光,越发含情脉脉了。他不是家中长子,并不能继承多少家产。他在市井打混,早就明白这个道理。能被他那个计吏老爹看顾,还是托他那个老娘是县内望族的缘故。

    那这位帮助他的“曹兄弟”,在他眼里,就不是人了!

    是触手可及的名次和声望。

    和他兄长一样,从小吏做起,迎娶郡中富裕寡妇,过上霸道二少爷的生活.......

    原先视线瞧向他的几人,就有些不理解了,这也不像是两人串通代考的模样啊。莫非这混子,准备抄邻桌的试卷,或者就靠着眼睛尖,去偷偷瞧别人桌面上等待墨迹干的试卷。这倒是个办法!

    邻桌的曹霜,却是无动于衷,处之若素。

    他拿起黑色石砚墨,不疾不徐的碾磨起来。记载考题的竹简还未下发,等主考官到位才当场分发。考桌上面还有蘸墨毛笔和刀笔,刀笔是用来削竹简上答题书写错误处的。

    之所以答应这位计吏二公子的请求,不惜将自己压箱底的秘笈倾囊以授,还服务周到的考场兼职“陪考”,是另有目的。假如说那道通过吏试进入县署,用官方途径排查全县户口,问英雄出处,寻得大腿抱的麻瓜式对策,是蠢人有蠢法的自设主线任务的话。那这位刘徽的老爹“计吏”,就是有权查阅一县和下面乡邑户籍的第一人。

    马上三年一度的郡县考功就要开始了,各县要统计所辖地全部户口人数,上报郡署。计吏就是负责这个的,简直就是天赐之机。那这也算一条支线任务了,可以加快主线进度。

    曹霜心不在焉的想道。

    首子落定,后面都是一些按部就班的细节了。

    几声钟磐响,却是学舍那座黄铜吊钟临时搬到县署了,响音甚为熟悉。

    主考官到了考试现场。

    萧令史,如今该称呼他为萧主掾大人,从县城晋升到郡城,然后又回到县城担任更高一级的主掾吏。他拈着五柳美髯,踏着方正步伐,从庭院而入厅堂。一进入屋内,他就回身吩咐,将已到和未到的人,代表考生身份的符重新检查一遍,确认是否本人。

    对方刚好就站在曹霜背后。

    时过境迁,这位萧主掾回在县里,毫不在乎会得罪人。以前他在县中主持考试,就以公正和铁面无私闻名,更别说去郡内任职闯了一遭。有作弊的,和代考的,他会毫不犹豫的推出考场去。相信也没有几个人,听闻他主持这回考试,还敢背地弄鬼。

    他的脸,就是最大的威势。

    遇人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