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暴利生意
“说说，得罪城中那么多人家，明明你老师出手，已经替你摆平了县署，正好见好就收。你这么懂进退，怎么继续和那些人纠缠呢？”
夏侯樱蹙着眉头，问道。
随着那位豪强雍氏第三子，被县署判决关入牢狱服刑三月，再也没有人，故意跑去城门前争强斗狠。而一些市井混混，自觉远离城门区域。沸沸扬扬的城门口捆人景象，终于明面上消停了。
她问话的对象，也保持了一贯的机智和诡绝应变。面对众多苦主的感谢，这位年轻城门吏，坦承非他之功，应该去感谢那位县令大人，正是对方法纪严明，才能为民除害。当场让见多识广的乡老名宿，不禁肃然起敬，觉得这年轻人不好名不居功，还这般谦虚，实在是位善良的君子。
然就是这位君子，故意每天深夜才回家，还独自一人。不管那些豪强的族人家仆，还是起意报复的地痞游侠，一旦尾随出现，背后马上涌现更多的人，活脱脱一副钓鱼的把戏。白天没人愿意公然袭击官差，晚上就看谁拳头大了......反正，本来他得罪的那群人，对他更恨之入骨了。
“当然为了扬名立万！让全县的人，都知道有我这一号人物，以后才混得开。”
曹霜撇撇嘴。
人怕出名猪怕壮，那是活在底层的智慧。干大事的，哪一个不需要名望？别人都不认识你，还怎么结交英雄好汉，必须有备无患。
何况这些都是正面形象。
“老师帮我解决了上层问题，官署不会找我麻烦。可中间的豪强大家族，和底下的地痞流氓，这些遗留的问题，需要我自己解决。这些人大多欺软怕硬，亮出拳头，这样处理最为简单。而这么做，可以继续积攒名声，名望就是我最大依仗，以后的护身符！”
惹事的人变少了，曹霜又恢复了原先的城门吏形象，指使下面人做些举手之劳。得道虽然不一定多助，众口悠悠，吃我一发站在道德高地的盾击啦。
遗憾的，偶尔还会捆捆人，城墙通缉榜前，再也没有一堆人围观，有人高声诵读，一群人众志成城的景象了。
守城门太寂寞了。
“还有”，曹霜目光炯炯的看着她：“我那位亲爱的老师，虽然结束了这场入门考验。做事情，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我不继续做下去，不就是人亡政息吗？在他面前会掉分的。”
人亡政息？
夏侯樱眉头当即疼得弯了起来。
她再不劝诫下，惯于夜袭组织人员群殴的这位，迟早要把那些死硬对头搞得奄奄一息。她不紧张仇越结越深，担心总有料想不到的时候。
“没事的。”
曹霜笑了笑。
“双方都是想教训下对面，不会闹出人命的。你看，别人都不敢把战场放在我家门口，也就半路上斗一斗，晚上回到家，都是关门安心睡觉。”
自己家，和这位好姐姐家，在一条街上。
为了给自己名声作铺垫，这位好姐姐委屈求全，陪自己在城角楼演出一场好戏，做出那等恭敬举案动作，让自己在老师面前提前交卷。曹霜暗暗好笑之余，也有一些汗颜。他才不会告诉对方举案齐眉这个姿态，里面有什么典故。
两人较量过剑术，确定打不过。
而这位住一条街的高手兼作坊主，晚上看见街上有人混殴，果然派出老作坊所有人手，将那群尾随人士打得稀里哗啦。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条街的地盘，有主。从此，夜晚混殴双方，有意无意的，将战场都远离豆腐作坊，远离了曹霜家。
“那你看看这个！”
夏侯樱没好气的，丢给他一份竹简。
“征税记录？”
曹霜眉头难得皱起来了。
竹简上记录几条缴税内容和数字。他当城门吏，日常工作之一，便是征货物进城税，开具已征税的路引，不然不允许在城中和集市运输出售。上面征税记录的文字格式，和他给别人开具的，一模一样。
这是豆腐铺子被人征了税？
以前在集市上随便交点意思下，主要是拉进城的黄豆税。
有人幽幽的解释了原因。
“我们以前是小本生意，没人管。现在生意做到下面乡邑，官署要求我，豆腐不管城中贩卖还是出城，都要交税。作为新的商品，还被眼红的人举报了，官署说按最重的税率交。”
她没说的是，也托你的福。
最近风头很足的城门吏，是豆腐铺的庄家，在城中大户圈子里，不是秘密。
“这是哪家豪强出手了？”
明的暗的没占到上风，就来弄自己的嫌钱门道，征自己的税？
曹霜有些佩服这些人。
自己用官面办法整治他们，对方同样用官面办法报复自己，倒也没失格调。想想县署里，大多充斥这些豪强家族的子弟官吏，就可以理解了。高门大户除了人多钱多势力大，同样让人畏惧的，就是背后这份底蕴。
等等，这金额也太大了吧！
面对他疑惑的眼睛，夏侯樱无奈解释道：
“十三税！县署要求我们，按豆腐售价的三成，缴税！包括卖给田氏的那些。”
糙！
曹霜顿时想骂娘了。
这税都占豆腐成本的大头了。原本就是薄利多销，现在简直血亏好吗，别说还要养一群维护商业贸易安全的打手。
官府暴政！
难怪这天下，有人造起反来，一呼百应，先砍的就是官署官员。按十分之三的价钱去缴豆腐税，这他妈谁顶得住。
这位好姐姐估计也没办法，走不通县署门路，问自己有没主意。
“我去找那位县尉大人。”
他老师嘱托的面子，过期就作废了，不用白不用。
夏侯樱也想到这个门路，可是，她又轻轻叹了一声。
那位县尉朱大人，她以前打过的交道更多，可惜对方是武职，管不了税收制定。即使对方愿意搭个桥，眼前这位，可是造谣“吃豆腐长脑子”。
把人家不知道得罪了几回的人啊。
......
对于那位和豪强地痞作对的主角，城中还有另外一则传闻。
说这位年轻城门吏，是春秋时期鲁国名将后代。虽然消息将信将疑，不少人恍然大悟，觉得找到这些事情合理的解释。
既然这人是将门之后，所以才这般年轻敢为。
正常人，谁敢这么不顾后果。
甚至称赞得一句丧心病狂。
对于这番说法，那位德高望重的县尉大人，是这么说的：
“狗屁的名将后代！老夫怎么没听说过，那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鲁国曹刿将军，有过在渑池会持刃劫持齐恒公，逼齐国退还十座城池的光辉事迹？几百年前的事，连鲁国都灭亡百多年，曹氏真后继有人，也不会现在才有人出来。”
这位被誉为“吃豆腐长脑子”儒家朱氏的第一人，毫不掩饰自己对某些人的喜恶。在他家高高的堂上，此刻便坐着那位年轻城门吏。
“晚辈，当然是将门之后！”
过来拜访的曹霜，一脸淡然。
什么都造假，给自己祖宗造个假，不是常规操作吗？反正无法对证。
好像效果还不错？
用这个理由，去安抚民众，效果显著。城中不少人，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有个高贵的出身，不合理都变成合理，做事往往事半功倍。
“你这爱大胸脯舞姬的小子，过来图老夫什么事？”
朱襄毫不客气的说道。
当初去郡城同车而行，他对对方，可是印象深刻。小小年纪，极其不对眼色。或许在谈论大胸脯女人方面，两人算得上忘年之交？
曹霜笑了笑。
“朱公，来找你老人家发财的。”
喊朱大人多生分，还是以往的“朱公”、“老人家”亲切。介于以前深深的交情，深知对方讲究实际，曹霜干脆直达主题。
发财？
朱襄马上感兴趣了，在塌上挪动了下日渐臃肿的身体。
他虽然贪财好色，却苦于生财无术。而对方，他可是知道，城中那家豆腐铺，就是这小家伙和人合伙的手笔。“吃了长脑子”的豆腐，至今还天天坚持不懈，免费朝他家后厨送呢，这份孝敬他收了。
前段日子，那位极会做人的狐狸脸店主，还送了他一批豆腐铺新制品——“豆沙”。说是请人试尝，好在城中推销出售。于是城中数百号差役有福了，改善了饮食，天天吃制作豆腐剩余的豆渣，朱氏也从中嫌了点小钱。
取出豆沙这样清新脱俗名字，不易让人说闲话的商业奇才，正是眼前这位。
“后生快说，怎么教老夫发财？”
“朱公掌管县城治安，而我看守城门，负责征货物税......”
“你也来当说客？不，就是你自家的生意。你想让我帮你，从中漏税？”朱襄反应很快，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货物征税，乃是国家大事，岂能徇私，这是要吃牢饭的。何况有县署那帮文吏盯着。”
县城征税，在集市和城门口两处地方。货物靠开具的已征税条引，在城中通行，并且城内有专人巡逻监管。巡城士卒的上级，就是这位县尉大人。
不怪这位老大人反应这么迅速。
咸阳内廷，经常下发一些公文，内容是一些典型案件和处罚官员结果，警示各级官吏。税赋案是常见的一种。正因为太典型，反而教会了下面郡县，对记载的偷税招数用得滚瓜烂熟，中饱私囊，不过手段更隐蔽而已。
曹霜撇了撇嘴。
自己一个管城门的，有什么办法，又不认识上面官吏，更谈不上交情。
最简单的做法，当然是伙同上级进行漏税了。一个在城门征税，一个负责城内巡查，配合起来倒是一条龙，很有空间。
无奈这位老大人贪财是贪财，触犯法令有风险的事一概谢绝，算是另类的洁身自好？
曹霜决定迂回想办法。
“不是这件事。我有桩新生意，想请朱公占份子，需要借助朱公您的人望。”
“老夫怎么不知道，我有什么人望。你小子，是想借我手下，三百士卒的苦力，做些事情吧。”朱襄又是摇了摇头。“你们的小豆腐铺，我可看不上眼。”
“那种微利小生意，那好意思在朱公面前献丑。”曹霜目光炯炯望着他，“这次，是一桩暴利生意，一点都不犯禁。就因为太暴利了，小子镇压不住，才来求朱公出手！”
豆腐铺是稳定收益，怎么能让他人入伙。
而暴利生意，同样有爆炸的风险，正需要强力人士来援助。而这位其貌不扬，其名不显的肥胖老者，县尉老大人，正是县城内这种少有的强力人士。
有兵才有权，有时候说话，比那位县令还管用。
听他说是一桩暴利生意，朱襄皱起了眉头：“你小子快说！法律条文学得那么熟，做正当生意的话，我就助你一回。想必不会坑害我。”
他到如今，对当初对方针对他官员身份，诈称“要和他一起玩女人”的光辉事迹，记忆尤深，所以舍得花一点精神，另眼相看。
这应该是个能力可以给予一点信任的后生。
曹霜嘴角拉出一条信心百倍的笑容。
“这桩暴利生意，就叫做——摸奖。”
.......
摸奖也好，抽奖也好，甚至叫博彩也好。
都是一种财富再分配的极佳办法。
而且操作简单，见效快！
曹霜给这位掌管县城治安的朱大人，详细介绍了一遍新生意如何发财，以及摸奖的规则。相信对方肯定愿意充当这种生意的保护伞。
毕竟，对妓女都肯当后台的朱襄大人，哪会在乎这个。这是一项正当商业活动。在他爱嫖的个人技能后面，添加一个赌字罢了。
新生意很简单。
“我会让人制作一个巨大的签筒，里面放上一千枚竹签。签上有数字，从一排到一千。露出签筒的签头，全部红漆上色，让人分辨不出每枚签差异。还可以图个喜兆头。”
“摸奖的话，赌徒每次出10钱，可抽签一次.......这签筒里，里面有标注20钱的竹签百根，谓之十里挑一。有标注300钱的竹签十根，谓之百里挑一......”
曹霜这么介绍。
10钱，普通人一日的工钱。
300钱，差不多一个月的工钱。
你有百里挑一的运气，那就干一天活，拿一月工钱。
“还有，签筒内藏有一枚最珍贵的竹签，你猜猜会标注多少钱！”曹霜目露精芒，把这位县尉大人当作未来的赌徒，带上蛊惑的语气。
“想一夜暴富吗？想凭着十枚钱，获得一次豪赌的机会吗？”
他斩钉截铁道：
“这枚签标注3000钱！”
朱襄倒吸一口气。
这可不是小数目。一年的工钱，还是纯收入，一次性给清！赌赢一次，躺着收获一年。对普通人的诱惑，不可谓不大。
让心里已经有点意向的朱襄，都有点想下场试试手气的心动。赌本这么低，收益这么高，肯定很多人前赴后继，不愁生意做不起来。
“这样不会亏钱吗？”他有些疑惑的问。
这样的头彩，被人中了一个，得多少人来摸奖，才能弥补亏本。
“不会的！我计算过，摸奖一次，收他们8钱以上，我们整体就不会亏本。而现在定的10钱，肯定会盈利的！假设一筒签卖光，我们粗略能嫌2000钱。每次摸奖的签，会重新投入签筒，嫌得只会更多。”
曹霜尽量用普通人能听明白的方式，告诉对方收益。
至于这个收益准不准，这位老大人不是号称精通算术吗，大可自己去计算一下。
的确是暴利！
朱襄点了点头。
县尉的俸禄，一年数百石粮食，这2000钱差不多是他数月俸禄。当然，朱氏是城中大户，家中有不少田地，不靠这点俸禄养着。
也不用操什么心，是笔无本买卖，
但他依然不放心，问这位后生道：
“你怎么保证不亏钱呢？说不定，真有人运气极好，接连中几个头彩。难道你想在中间做手脚？”
“不会的！”曹霜再次一挥手，甚至带点鄙夷的眼神。“做这行，最讲究信誉，何况我们新开张！商鞅变法，一开始没人相信官府，还知道竖木建立信用呢。我们开头有可能亏钱，不过后面会增加摸奖种类。一旦信誉立起来了，后面就躺着数钱了。现在亏得越多，以后就嫌得越多......”
“不做手脚容易亏钱，这就是一道门槛，别人学不来，也不敢学。等我们新生意做大，有你这位老人家压阵，我们做的，就是真正的独门生意！”
他给这种摸奖生意增加了逼格，这样劝说对方。
“还有，我们每隔三天做一场生意。要是三个月后，还是不能获得暴利。老人家你投入的人力本钱，我全折算还给你。还按日计息！”
曹霜最后使出了杀手锏。
人力，做这种生意哪能没点官家后台。即使对方不管事，派几个巡城士卒，在附近巡逻一圈也是好的。至于本钱，就是老人家一分不掏，白占一份子，管着城门收税的他，自家出城货物的数量核定少点，还不睁只眼闭只眼么？
“好！”朱襄终于点头，难得也大手笔一回：“我就把钱袋子，交给你这后生。先投入个五千钱吧，看看动静。不过先说好，你这后生，后面有更暴利的生意，一定不要忘记老夫。”
“当然！”
曹霜脸色如常。
我这里暴利生意可多了。
万一外面真个造反了，这个天底下最暴利的生意，你这位沛县县尉大人，要不要跟？这不是在积极拉你入伙吗？别人我还看不上眼呢。
起码这时节，比外面那些不能砍人的萧何萧胡须们，有用多了。
夏侯樱蹙着眉头，问道。
随着那位豪强雍氏第三子，被县署判决关入牢狱服刑三月，再也没有人，故意跑去城门前争强斗狠。而一些市井混混，自觉远离城门区域。沸沸扬扬的城门口捆人景象，终于明面上消停了。
她问话的对象，也保持了一贯的机智和诡绝应变。面对众多苦主的感谢，这位年轻城门吏，坦承非他之功，应该去感谢那位县令大人，正是对方法纪严明，才能为民除害。当场让见多识广的乡老名宿，不禁肃然起敬，觉得这年轻人不好名不居功，还这般谦虚，实在是位善良的君子。
然就是这位君子，故意每天深夜才回家，还独自一人。不管那些豪强的族人家仆，还是起意报复的地痞游侠，一旦尾随出现，背后马上涌现更多的人，活脱脱一副钓鱼的把戏。白天没人愿意公然袭击官差，晚上就看谁拳头大了......反正，本来他得罪的那群人，对他更恨之入骨了。
“当然为了扬名立万！让全县的人，都知道有我这一号人物，以后才混得开。”
曹霜撇撇嘴。
人怕出名猪怕壮，那是活在底层的智慧。干大事的，哪一个不需要名望？别人都不认识你，还怎么结交英雄好汉，必须有备无患。
何况这些都是正面形象。
“老师帮我解决了上层问题，官署不会找我麻烦。可中间的豪强大家族，和底下的地痞流氓，这些遗留的问题，需要我自己解决。这些人大多欺软怕硬，亮出拳头，这样处理最为简单。而这么做，可以继续积攒名声，名望就是我最大依仗，以后的护身符！”
惹事的人变少了，曹霜又恢复了原先的城门吏形象，指使下面人做些举手之劳。得道虽然不一定多助，众口悠悠，吃我一发站在道德高地的盾击啦。
遗憾的，偶尔还会捆捆人，城墙通缉榜前，再也没有一堆人围观，有人高声诵读，一群人众志成城的景象了。
守城门太寂寞了。
“还有”，曹霜目光炯炯的看着她：“我那位亲爱的老师，虽然结束了这场入门考验。做事情，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我不继续做下去，不就是人亡政息吗？在他面前会掉分的。”
人亡政息？
夏侯樱眉头当即疼得弯了起来。
她再不劝诫下，惯于夜袭组织人员群殴的这位，迟早要把那些死硬对头搞得奄奄一息。她不紧张仇越结越深，担心总有料想不到的时候。
“没事的。”
曹霜笑了笑。
“双方都是想教训下对面，不会闹出人命的。你看，别人都不敢把战场放在我家门口，也就半路上斗一斗，晚上回到家，都是关门安心睡觉。”
自己家，和这位好姐姐家，在一条街上。
为了给自己名声作铺垫，这位好姐姐委屈求全，陪自己在城角楼演出一场好戏，做出那等恭敬举案动作，让自己在老师面前提前交卷。曹霜暗暗好笑之余，也有一些汗颜。他才不会告诉对方举案齐眉这个姿态，里面有什么典故。
两人较量过剑术，确定打不过。
而这位住一条街的高手兼作坊主，晚上看见街上有人混殴，果然派出老作坊所有人手，将那群尾随人士打得稀里哗啦。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条街的地盘，有主。从此，夜晚混殴双方，有意无意的，将战场都远离豆腐作坊，远离了曹霜家。
“那你看看这个！”
夏侯樱没好气的，丢给他一份竹简。
“征税记录？”
曹霜眉头难得皱起来了。
竹简上记录几条缴税内容和数字。他当城门吏，日常工作之一，便是征货物进城税，开具已征税的路引，不然不允许在城中和集市运输出售。上面征税记录的文字格式，和他给别人开具的，一模一样。
这是豆腐铺子被人征了税？
以前在集市上随便交点意思下，主要是拉进城的黄豆税。
有人幽幽的解释了原因。
“我们以前是小本生意，没人管。现在生意做到下面乡邑，官署要求我，豆腐不管城中贩卖还是出城，都要交税。作为新的商品，还被眼红的人举报了，官署说按最重的税率交。”
她没说的是，也托你的福。
最近风头很足的城门吏，是豆腐铺的庄家，在城中大户圈子里，不是秘密。
“这是哪家豪强出手了？”
明的暗的没占到上风，就来弄自己的嫌钱门道，征自己的税？
曹霜有些佩服这些人。
自己用官面办法整治他们，对方同样用官面办法报复自己，倒也没失格调。想想县署里，大多充斥这些豪强家族的子弟官吏，就可以理解了。高门大户除了人多钱多势力大，同样让人畏惧的，就是背后这份底蕴。
等等，这金额也太大了吧！
面对他疑惑的眼睛，夏侯樱无奈解释道：
“十三税！县署要求我们，按豆腐售价的三成，缴税！包括卖给田氏的那些。”
糙！
曹霜顿时想骂娘了。
这税都占豆腐成本的大头了。原本就是薄利多销，现在简直血亏好吗，别说还要养一群维护商业贸易安全的打手。
官府暴政！
难怪这天下，有人造起反来，一呼百应，先砍的就是官署官员。按十分之三的价钱去缴豆腐税，这他妈谁顶得住。
这位好姐姐估计也没办法，走不通县署门路，问自己有没主意。
“我去找那位县尉大人。”
他老师嘱托的面子，过期就作废了，不用白不用。
夏侯樱也想到这个门路，可是，她又轻轻叹了一声。
那位县尉朱大人，她以前打过的交道更多，可惜对方是武职，管不了税收制定。即使对方愿意搭个桥，眼前这位，可是造谣“吃豆腐长脑子”。
把人家不知道得罪了几回的人啊。
......
对于那位和豪强地痞作对的主角，城中还有另外一则传闻。
说这位年轻城门吏，是春秋时期鲁国名将后代。虽然消息将信将疑，不少人恍然大悟，觉得找到这些事情合理的解释。
既然这人是将门之后，所以才这般年轻敢为。
正常人，谁敢这么不顾后果。
甚至称赞得一句丧心病狂。
对于这番说法，那位德高望重的县尉大人，是这么说的：
“狗屁的名将后代！老夫怎么没听说过，那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鲁国曹刿将军，有过在渑池会持刃劫持齐恒公，逼齐国退还十座城池的光辉事迹？几百年前的事，连鲁国都灭亡百多年，曹氏真后继有人，也不会现在才有人出来。”
这位被誉为“吃豆腐长脑子”儒家朱氏的第一人，毫不掩饰自己对某些人的喜恶。在他家高高的堂上，此刻便坐着那位年轻城门吏。
“晚辈，当然是将门之后！”
过来拜访的曹霜，一脸淡然。
什么都造假，给自己祖宗造个假，不是常规操作吗？反正无法对证。
好像效果还不错？
用这个理由，去安抚民众，效果显著。城中不少人，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有个高贵的出身，不合理都变成合理，做事往往事半功倍。
“你这爱大胸脯舞姬的小子，过来图老夫什么事？”
朱襄毫不客气的说道。
当初去郡城同车而行，他对对方，可是印象深刻。小小年纪，极其不对眼色。或许在谈论大胸脯女人方面，两人算得上忘年之交？
曹霜笑了笑。
“朱公，来找你老人家发财的。”
喊朱大人多生分，还是以往的“朱公”、“老人家”亲切。介于以前深深的交情，深知对方讲究实际，曹霜干脆直达主题。
发财？
朱襄马上感兴趣了，在塌上挪动了下日渐臃肿的身体。
他虽然贪财好色，却苦于生财无术。而对方，他可是知道，城中那家豆腐铺，就是这小家伙和人合伙的手笔。“吃了长脑子”的豆腐，至今还天天坚持不懈，免费朝他家后厨送呢，这份孝敬他收了。
前段日子，那位极会做人的狐狸脸店主，还送了他一批豆腐铺新制品——“豆沙”。说是请人试尝，好在城中推销出售。于是城中数百号差役有福了，改善了饮食，天天吃制作豆腐剩余的豆渣，朱氏也从中嫌了点小钱。
取出豆沙这样清新脱俗名字，不易让人说闲话的商业奇才，正是眼前这位。
“后生快说，怎么教老夫发财？”
“朱公掌管县城治安，而我看守城门，负责征货物税......”
“你也来当说客？不，就是你自家的生意。你想让我帮你，从中漏税？”朱襄反应很快，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货物征税，乃是国家大事，岂能徇私，这是要吃牢饭的。何况有县署那帮文吏盯着。”
县城征税，在集市和城门口两处地方。货物靠开具的已征税条引，在城中通行，并且城内有专人巡逻监管。巡城士卒的上级，就是这位县尉大人。
不怪这位老大人反应这么迅速。
咸阳内廷，经常下发一些公文，内容是一些典型案件和处罚官员结果，警示各级官吏。税赋案是常见的一种。正因为太典型，反而教会了下面郡县，对记载的偷税招数用得滚瓜烂熟，中饱私囊，不过手段更隐蔽而已。
曹霜撇了撇嘴。
自己一个管城门的，有什么办法，又不认识上面官吏，更谈不上交情。
最简单的做法，当然是伙同上级进行漏税了。一个在城门征税，一个负责城内巡查，配合起来倒是一条龙，很有空间。
无奈这位老大人贪财是贪财，触犯法令有风险的事一概谢绝，算是另类的洁身自好？
曹霜决定迂回想办法。
“不是这件事。我有桩新生意，想请朱公占份子，需要借助朱公您的人望。”
“老夫怎么不知道，我有什么人望。你小子，是想借我手下，三百士卒的苦力，做些事情吧。”朱襄又是摇了摇头。“你们的小豆腐铺，我可看不上眼。”
“那种微利小生意，那好意思在朱公面前献丑。”曹霜目光炯炯望着他，“这次，是一桩暴利生意，一点都不犯禁。就因为太暴利了，小子镇压不住，才来求朱公出手！”
豆腐铺是稳定收益，怎么能让他人入伙。
而暴利生意，同样有爆炸的风险，正需要强力人士来援助。而这位其貌不扬，其名不显的肥胖老者，县尉老大人，正是县城内这种少有的强力人士。
有兵才有权，有时候说话，比那位县令还管用。
听他说是一桩暴利生意，朱襄皱起了眉头：“你小子快说！法律条文学得那么熟，做正当生意的话，我就助你一回。想必不会坑害我。”
他到如今，对当初对方针对他官员身份，诈称“要和他一起玩女人”的光辉事迹，记忆尤深，所以舍得花一点精神，另眼相看。
这应该是个能力可以给予一点信任的后生。
曹霜嘴角拉出一条信心百倍的笑容。
“这桩暴利生意，就叫做——摸奖。”
.......
摸奖也好，抽奖也好，甚至叫博彩也好。
都是一种财富再分配的极佳办法。
而且操作简单，见效快！
曹霜给这位掌管县城治安的朱大人，详细介绍了一遍新生意如何发财，以及摸奖的规则。相信对方肯定愿意充当这种生意的保护伞。
毕竟，对妓女都肯当后台的朱襄大人，哪会在乎这个。这是一项正当商业活动。在他爱嫖的个人技能后面，添加一个赌字罢了。
新生意很简单。
“我会让人制作一个巨大的签筒，里面放上一千枚竹签。签上有数字，从一排到一千。露出签筒的签头，全部红漆上色，让人分辨不出每枚签差异。还可以图个喜兆头。”
“摸奖的话，赌徒每次出10钱，可抽签一次.......这签筒里，里面有标注20钱的竹签百根，谓之十里挑一。有标注300钱的竹签十根，谓之百里挑一......”
曹霜这么介绍。
10钱，普通人一日的工钱。
300钱，差不多一个月的工钱。
你有百里挑一的运气，那就干一天活，拿一月工钱。
“还有，签筒内藏有一枚最珍贵的竹签，你猜猜会标注多少钱！”曹霜目露精芒，把这位县尉大人当作未来的赌徒，带上蛊惑的语气。
“想一夜暴富吗？想凭着十枚钱，获得一次豪赌的机会吗？”
他斩钉截铁道：
“这枚签标注3000钱！”
朱襄倒吸一口气。
这可不是小数目。一年的工钱，还是纯收入，一次性给清！赌赢一次，躺着收获一年。对普通人的诱惑，不可谓不大。
让心里已经有点意向的朱襄，都有点想下场试试手气的心动。赌本这么低，收益这么高，肯定很多人前赴后继，不愁生意做不起来。
“这样不会亏钱吗？”他有些疑惑的问。
这样的头彩，被人中了一个，得多少人来摸奖，才能弥补亏本。
“不会的！我计算过，摸奖一次，收他们8钱以上，我们整体就不会亏本。而现在定的10钱，肯定会盈利的！假设一筒签卖光，我们粗略能嫌2000钱。每次摸奖的签，会重新投入签筒，嫌得只会更多。”
曹霜尽量用普通人能听明白的方式，告诉对方收益。
至于这个收益准不准，这位老大人不是号称精通算术吗，大可自己去计算一下。
的确是暴利！
朱襄点了点头。
县尉的俸禄，一年数百石粮食，这2000钱差不多是他数月俸禄。当然，朱氏是城中大户，家中有不少田地，不靠这点俸禄养着。
也不用操什么心，是笔无本买卖，
但他依然不放心，问这位后生道：
“你怎么保证不亏钱呢？说不定，真有人运气极好，接连中几个头彩。难道你想在中间做手脚？”
“不会的！”曹霜再次一挥手，甚至带点鄙夷的眼神。“做这行，最讲究信誉，何况我们新开张！商鞅变法，一开始没人相信官府，还知道竖木建立信用呢。我们开头有可能亏钱，不过后面会增加摸奖种类。一旦信誉立起来了，后面就躺着数钱了。现在亏得越多，以后就嫌得越多......”
“不做手脚容易亏钱，这就是一道门槛，别人学不来，也不敢学。等我们新生意做大，有你这位老人家压阵，我们做的，就是真正的独门生意！”
他给这种摸奖生意增加了逼格，这样劝说对方。
“还有，我们每隔三天做一场生意。要是三个月后，还是不能获得暴利。老人家你投入的人力本钱，我全折算还给你。还按日计息！”
曹霜最后使出了杀手锏。
人力，做这种生意哪能没点官家后台。即使对方不管事，派几个巡城士卒，在附近巡逻一圈也是好的。至于本钱，就是老人家一分不掏，白占一份子，管着城门收税的他，自家出城货物的数量核定少点，还不睁只眼闭只眼么？
“好！”朱襄终于点头，难得也大手笔一回：“我就把钱袋子，交给你这后生。先投入个五千钱吧，看看动静。不过先说好，你这后生，后面有更暴利的生意，一定不要忘记老夫。”
“当然！”
曹霜脸色如常。
我这里暴利生意可多了。
万一外面真个造反了，这个天底下最暴利的生意，你这位沛县县尉大人，要不要跟？这不是在积极拉你入伙吗？别人我还看不上眼呢。
起码这时节，比外面那些不能砍人的萧何萧胡须们，有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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