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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水贼

    开武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五。

    黑帆大船顺着氓江往上,停停走走也已有月余。氓江越往上游则越偏向西北,冬季已至又更靠近北边的地界,这天气自然也就愈发的冷了起来。对于胡婆婆和嬴玺这种在南边待惯了的,属实是难以习惯,天气渐凉身体也愈发吃不消。

    自上船前,胡婆婆就叮嘱了嬴玺,在乘船这段时日万万不能练气练功,她们得万分小心的收敛着才稳妥,这也致使嬴玺那刚有个底子的功法就此荒废着了。胡婆婆靠着身体底子,即使没有运转内力也无大碍,可前几日嬴玺这小身板没撑得住就遭了罪,没被晕船这大毛病找上,倒是因着受了凉发着热而在屋里子躺着养病。

    好在岳家财大气粗,这黑帆大船上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不仅药材带得满满当当,就连随行的大夫都有好多人。虽大夫们医术有高低之分,可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病了都有人给瞧,这已是做得相当周到体恤的了。小祖宗那边的吴岐黄医术不低,但他是岳家不方便请的,虽然吴岐黄自己是一百个愿意,可就为了一个风寒发热,他也不能随意乱了身份规矩去行事。

    胡婆婆亦没有动用那些带出来的灵药,一个是为着稳妥起见不能被人有所察觉,再一个这岳家都派了最得力的几个大夫轮番上阵,一个小小的风寒还是不碍事,娃娃这身子发发热也好,往后还能扛得住些。

    不同于胡婆婆的老神在在,自嬴玺病下了那日,岳发财便是如临大敌。补品流水似的往嬴玺屋里送,可大夫说了现下用不得这些东西,他便又守着几个大夫当上了监工,恨不得让大夫们开一副药下去,嬴玺就药到病除地痊愈了。这岳家家主岳人唯,也是一日三回的过问着嬴玺的病,早前岳人唯便考校了嬴玺的本事,确实是难得的天资聪颖,如今就成天盘算着怎么把娃娃拐到岳家来。看这父子两如此有心,胡婆婆和嬴玺到底还是记了他们这份心意。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是嬴玺这般身子单薄的小娃娃。可奈何岳家有钱,药材都紧着最好的来,大夫们也是有真本事的,再籍着嬴玺那点子练功的底子,不过几日这风寒之症已然去了大半。大夫们都说再将养几日便能大好了,守着嬴玺的一屋子人才总算放下心来。

    今日这窗外,噼啪嘈杂的雨声一直未歇过。近日来雨水颇多,江风遇雨则更凉,前几日嬴玺便是吹了这凉风才受了寒。

    如今嬴玺正窝在被子里,小口小口的喝着白芨给她喂来的汤药。因着她的风寒,这屋子里已经早早的点起了碳炉,门窗也都紧闭着,只等没有风雨的时候才开一会儿透透病气。为着养病,嬴玺像是被禁了足,都已好几日没踏出房门一步了。

    服完了汤药,嬴玺裹着被子听着外面的雨声问白芨。

    “白芨姐姐,这船又行了这几日,现下怕到庐阳县了吧?”

    白芨一边收了药碗,把木盘交给了白芷,一边答嬴玺的话。

    “还未到庐阳县呢,这几日风乱雨未歇的,船行得慢些,如今是才过了会阳县。”

    以往大寅还在的时候,行船的都知道,这过了会阳便是离着边关不远了。会阳过去是庐阳,再往前就是大寅边关的江阳县,和对面大戊的新阳县。在那里两国都曾驻兵把守,江面上往来船只都要严格盘查方可放行。明明是同一段江面陆地,因着是国境边关,那边境线就生生将山河大地都从中分割开来。

    如今大寅已不复存在,这山川大地都纳入了大戊的疆土,前面的江阳县也自然不再有边关的说法。只是那新阳县的驻兵依然还在,往来行船暂时也还需查验过后才给放行,这是为防流民乱窜,也防有那贼人趁机作乱为祸百姓。

    天色渐晚,这雨却下得越发大了,今个这天空一整日都是黑压压的。看不到雨停的迹象,这会儿天上更像是破了个大窟窿,雨是下也下不完。乘着这雨势,氓江的水流也变得又凶又急,每一头浪都似乎裹挟着千钧之力,朝着江上的一切冲撞而来,像要把所经之处都撕个稀碎。

    此时船正行到一大段荒山野郊之处,前后几十里都杳无人迹,瞧着这风势雨势今日晚上是不适宜再往前行的了。反正天已经晚了,黑帆大船便依旧于江心下了锚,稳稳地立在了氓江中间,任由江浪扑打船身,它自岿然不动。有几艘跟着黑帆大船的商船货船,也知今日是走不成了,瞧着黑帆大船都下了锚,他们也自去停靠在岸边等着风雨停歇。

    黑帆大船船楼的廊上,早就拉了雨布来遮挡,各屋的门窗也早早闭了,倒是没有进什么雨水。只是听到那雨打到船身甲板上的声音,犹如撒铁豆子一样。

    晚上喝完药,嬴玺便早早的歇下了。

    夜至五更,风雨渐小。本应是万物归于宁静之时,原本睡得香甜的嬴玺却被外面突然响起的喧闹之声给吵醒了。

    嬴玺起身一看,胡婆婆也没在身边,被窝却还是温热的。等嬴玺掀了帐子一看,发现胡婆婆正站在窗边,开了一条小缝朝外张望,歇在外间贵妃榻上的白芨也刚起身,急急地披了衣服过来。

    只听得如今这外面江上,刀剑相撞之声,弩箭破空之声,火烧木材的噼啪之声,狞笑声哀嚎声呼救声,此起彼伏纷乱嘈杂。火光四起,一晃而过的数道黑影,映在窗上犹如鬼魅。

    见白芨凑了过来,胡婆婆转身看来,一脸凝重又略带惊恐。

    “白芨姑娘,这外面……好像是遭了水贼!”

    白芨凑到窗前一看,原是那几艘靠着岸边停的商货船遭了难。

    那几艘船不大,满载着货物,一路上紧跟着黑帆大船,可能多少觉着能得些庇护,所以才敢行到此处荒野停船过夜。也不知道他们几时便被水贼的哨子给盯上了,一路跟到这荒山野郊。恰逢昨日大雨,他们只能在此停船,趁着几条船稍作歇整的时机,水贼们便趁夜摸来,攻了上去。

    只见水贼的船于水上用了钩拒,很快就将货船的船舷相连,一批水贼凶狠吼叫着就跳上了货船,开始厮杀起来。水贼船上的另一端甲板上,还放置着一座小型床弩,只听砰砰几声,便有几根粗大绳弩扎进了另一条商船的船身之上,弩尾穿着的粗麻绳瞬间绷得硬直,迫使船木发出了沉重的吱呀之声,拖住了想要起帆逃走的商船,立时又有一批水贼借着绳索冲了过去。留在船上的水贼则拉起弓,用前头裹满火油的箭矢,点燃了往那船帆和甲板上射去。

    一时间火光冲天,燃烧的船帆带着长长的火舌向下片片坠落。混乱的甲板上嘶吼阵阵,火光照亮了船上各副脸孔,狰狞杀红了眼的,惊惧交加的,怒极却无能为力的……仿佛人间炼狱。

    这几条船是被水贼偷袭了个措手不及。随船的护卫大多是刚爬起来,衣衫凌乱的就抓起武器迎了上去,自然是抵挡不住准备充足的水贼,很快就被打得溃散开来。

    白芨看清了外面的情形,转过头来安慰胡婆婆两个。

    “别担心,这伙水贼是冲着岸边的商船去的,他们这点子人,是不敢来靠近我们的。”

    摇晃的火光映在赢玺的小脸上,如今这场面,倒是比那日紫极宫前的尸山血海好上许多。可气的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想帮只是有心无力。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和岳发财高声询问的声音。原是岳发财发现外面出事了,就赶紧带了些护卫赶了过来。白芍白芷两个也跟着他一道进了门,屋里几个一看他这胡乱套的衣衫就知道是来得有多急,白芨都忍不住打趣了他。

    “我说了会护着你们,此刻我当然得在这才是。”

    岳发财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也不顾白芨的打趣,直直望着嬴玺说到。嬴玺感念岳发财的一片心,朝着他浅浅笑了一下,问这情形是要如何?

    “这些水贼自是不敢来招惹我们,可如今能不能去援手,还得看楼上那小祖宗。”

    望着外面船上的惨状,岳发财咬紧了后槽牙。

    忽的众人见几道身影从船楼上飞身而下,再于空中凌空虚踏了几步,随后稳稳落在了那边的货船之上,一看竟是刁公公和他的几个徒弟。几人落下之后,便立马和水贼交起手来。下面也有几队护卫乘着摆子船向那边过去,应是上面那位下了令。

    水贼刚来犯事的时候,岳人唯便上了七层,带着身边的几个高手和一队最得力的护卫,加之刁公公等人和伏在暗处的暗卫,稳稳地将小祖宗护在中间。可那小祖宗脸色铁青的看着外面的惨况,挥手就让岳人唯安排人手去剿贼,还让刁公公带着几个徒弟先去一步。刁公公担心小祖宗的安危,自然是不肯,怎料小祖宗沉着脸目光凌厉地盯着刁公公。

    “如今这些都是我大戊的子民,你是要我身为皇族子孙,却以一己之安危枉顾他人性命,在此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百姓惨遭屠戮吗?!”

    在场众人皆是心头一震,刁公公心下惭愧,再嘱咐了岳人唯等人一定要以小祖宗的安危为先,便脚尖一点,带着几个徒弟冲了下去。

    货船甲板上,自刁公公几个加入进来,便换作了这一方一边倒的形势。刁公公运起内力,震碎了一身的阴柔,整个人看着都狠厉起来,随后以掌为刀祭起浑厚内劲,施展出小阴阳相掌朝着那些水贼劈去。

    小阴阳相掌,掌为刀鞘,气为刀刃,掌为阴,气为阳,挥掌之间便有气劲凝为刀锋脱鞘而出,以强悍无匹之势劈向对手。阴阳相合,至刚至柔,阴与阳寸寸交叠,层层攀高,最终达以劈山断江之能。小阴阳相掌功力从掌一至掌八,层数渐高修炼愈难,练至掌三再要往上,便是犹如跨越鸿沟,千难万难。能修炼至掌八的,几百年来也就唯独那一人而已,是古老的江湖门派两仪门的镇派绝学。

    刁公公都如今这把年纪了,这身小阴阳相掌也不过才堪堪练至掌五。

    不过这些水贼大多只有些三脚猫的皮毛功夫在身,根本不够看。尽是举起武器还未冲到刁公公五步以内,便被强劲的内力气劲震得倒飞出去,那些没什么底子的更是直接筋脉爆裂,七窍流血气绝而亡。刁大刁二刁三几个徒弟也是随着刁公公习的同样的武功,虽功力还在掌一掌二的境界,可对付起这些水贼来还是绰绰有余。

    只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船上的水贼都已被几人料理干净。有些鼠精的,见势不对想趁乱逃了,也被下面的护卫给捉拿个正着。留下护卫们帮着几条船的人善后,刁公公拎了个像是小头子的水贼回了黑帆大船,交由小祖宗审问。

    刚被扔在地上,那水贼头子一瞧面前这黑压压的一群人,个个目光凶狠,恨不得往他身上扎出两个洞,再被这前头几人那周身的威势压着,简直要喘不过气来。突然间众人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臊气,原是这水贼头子吓得直接尿在了当场,黄水流了一地。

    刁公公立时就嫌恶的要把水贼头子扔到江里去,被小祖宗给拦了。

    最终审出来,这群水贼也是前头几个月才开始谋这营生,那时趁战乱挑了这段荒野的江面做地盘,劫掠过往的商船货船。此处上下百里都无人烟,最近的县能派兵来剿的也得到新阳县去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劫完钱财杀人灭口就撤,他们根本就不怕官兵。这群水贼仗着会点武艺有把子力气,很是作威作福了一段时日。原本这几条商船他们早在会阳县之前就盯上了,可奈何几条船一直紧紧跟在黑帆大船后面,水贼苦于黑帆大船的威势迟迟未敢动手,眼见着这一行船都快要行出这段荒野,那时再想动手可就难了。正巧天赐良机,风雨太大迫使这些船都只能夜里停靠在岸,于是水贼们也就恶从胆边生,趁夜摸黑来抢,他们就赌这黑帆大船只为自保,并不会来插手这些小事。

    可惜算盘打得太响惊了阎王爷,这不就是派人来收他们的小命了?

    刁公公问小祖宗这些剩下的水贼如何处置,那些商船上死伤的百姓又如何?

    “留下一百护卫协助受难的百姓处理善后事宜。水贼都杀了,曝尸悬于江岸边,以儆效尤。”

    除刁公公几人外,众人听得这话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小祖宗年纪小小却如此杀伐果断透着一股子狠辣。那水贼头子更是吓得手脚并用,在地上爬着想要逃走,可惜才爬了一步就被无情地拖了回来,又开始涕泪横流地哀求起小祖宗来。

    可小祖宗那神情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俾睨着水贼头子一字一句到。

    “你们砍杀那些无辜百姓的时候,笑得有多畅快,现在就该哀嚎得有多凄惨。”

    “只可惜,你们就一条命。”

    话落,惊恐得面目扭曲的水贼头子便像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听得江岸那边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目睹今日之事的众人,都打心底里对这小祖宗多了一分敬畏。

    楼下嬴玺的房里,听了楼上下来的护卫所报,嬴玺幽幽说了一句。

    “看来那楼上的,是个好人。”

    岳发财听了这话立马就不乐意了。

    “他是好人,我不是好人吗?一出事我就担心你的安危过来护着你了,凭什么你夸他,不夸我?”

    白芨几个侍女小厮都给自家公子耍无赖给逗得不行。嬴玺看着这个幼稚起来不管不顾的人轻叹了口气。

    “你是好人,你连名字都骗我们。”

    岳家神州第一商,家主名叫岳人唯,生得个继承偌大家业的儿子取名岳发财,怕是岳家家主给儿子起名的时候脑袋被木门夹坏了,说他真叫岳发财那是鬼都不信的。

    提到这事,岳家公子哥才后知后觉的一拍脑门,他真是这段日子当岳发财当得越发习惯了,就忘了跟她们郑重的介绍自己,周围的人也都是一口一个公子主子的叫着,才造就了这番误会。连忙整了整衣衫,一脸诚恳的向嬴玺和胡婆婆报起家门来。

    “小子姓岳,名凌霄。乃是壮志凌云,气冲霄汉之意。家中数代经商,居无定所。家父乃如今岳家家主,小子是家父唯一的嫡子,日后若无意外是要被抓去继承家业的……”

    岳凌霄这番自述,一开始还很正经,越往后就越发不正经。一屋子人都乐得捧怀,胡婆婆也越发喜欢这不着调的小子。

    嬴玺嗓音清脆,笑着叫了一声:“岳凌霄。”

    岳凌霄开心得脸上都要开出花来。

    外面天已大亮,风雨转歇,云雾散开,竟有丝丝阳光透下,冲破连日来的阴霾,给大地笼上了一层暖意。

    一百护卫暂且留在了江岸边,帮助死伤的百姓善后。而惊魂未定幸存下来的百姓们,得知了是大戊的皇室子孙派人来救他们的,心里感恩,皆自发地朝着黑帆大船的方向深深一揖。

    一声长哨起,黑帆大船起帆再出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