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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奚泠

    “这西域的葡萄酒果真上品呐!”

    寿丘里一处高宅内,香炉轻燃,炭火高旺,六名身姿绰约的舞女在厅中央翩翩起舞,她们身旁除了乐舞声,还有觥筹交错的声响。玫红色的酒液从鹦鹉提壶倒入颇黎杯中。

    “这次多亏了裴中丞帮忙,来,我敬你。”

    “王爷说的哪里话,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说话间,两人又对饮了一杯。

    “还没有恭贺城阳王乔迁新居。”裴中丞放下酒杯,环顾整座房子,“想当年河间王可是花重金造了这座府邸,多少人眼馋啊,没想到最后被您收入囊中。”

    城阳王脸上挂了几分酒意,他招呼其中两名舞女过来,一人帮他斟酒,另一人夹起一块羊肉送入城阳王口中。

    “这二位想必就是修容姑娘与艳姿姑娘吧。”

    修容与艳姿原是名动京城的花魁,二人不仅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是能歌善舞。修容有一首名曲《绿水歌》,艳姿则擅长《火凤舞》,时人将她们比作飞燕与合德,不少达官贵人拜倒在他们的石榴裙下,后来河间王出高价将她们纳入府中。河间王死后,王府没落,修容与艳姿也一度下落不明,没想到......

    “哎呀呀,王爷真是好福气呀。”

    他斜眼看了看舞女们,城阳王意会,让她们全部退下。

    裴中丞开口道:“没想到,陛下竟如此袒护萧瑾庭,还好有您提醒,不然白鹭曹就触怒龙颜了。”

    “其实我早就料到了,不过经此一事,想必他们二人之间也不会再似之前般亲密无间。”

    “呵,几个黄毛小儿还想骑到我们头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以为我们称他一声陛下,对他三跪九叩,就真的怕他?”

    城阳王笑道:“裴中丞言重了,哪有什么怕不怕的,所谓君臣同心,咱们尽心为天子办事,可天子也得懂得体谅咱们,古往今来,不都是这个道理吗。”

    “王爷这话可算说到我心坎里了,自打他上位后,先是找了那么多不知从哪来的小子抢我们的位子,还不让征租调减徭役,闹得各地官员意见很大,现在倒好,弄什么边贸互市,钱净让那些戎狄挣去了,您给评评理,没了我们这些老臣的支持,他这不是自毁根基吗?”

    “中丞大人消消气,只要大靖在一天,断不能没了咱们这些人。”

    裴中丞叹了口气,转而试探地问道:“听说,陛下让王爷您监管铸币的事?”

    城阳王没抬头,夹了一口菜。

    裴中丞俯身上前,端着提壶给城阳王倒了一杯:“那这次......”

    “中丞大人放心,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有我的自然就有你的。”

    裴中丞听到这话立马笑开了花,就差给城阳王跪下了。

    “王爷放心,以后只要您说话,我定马首是瞻。”

    萧瑾庭虽被从白鹭曹放了出来,仍被要求禁足在府中,朝中事务也由其他人接管。

    穆元朝依旧每日忙于政务,甚至连皇后那也不常去了,下了朝便把自己关在明光殿中,埋头于各种公文奏章。

    一日酉时,穆元朝正准备用晚膳。

    “陛下,禁军统领奚泠求见。”

    穆元朝心里嘀咕,这个时间他来作甚。

    “让他进来吧。”

    奚泠走到御前,下跪道:“臣有要事想单独呈于陛下。”

    穆元朝放下筷子,虽然心中有疑虑,但还是命一旁伺候的小黄门们退下。

    “你说吧。”

    “臣欲奏之事,与萧瑾庭大人有关。”

    听到“萧瑾庭”三个字,穆元朝瞬间机警。

    奚泠抬着头,一字一顿说道:“我知道,自打长乐王府拜见陛下起,您从没信任过我,即便陛下登基后任命我为禁军统领,也处处提防着我,甚至让郑大人在外偷偷训练了一支队伍。”

    “你在说什么!”穆元朝大为光火,然手心中却开始冒出汗来,郑明彦带兵这件事做得非常隐秘,如果他已经知道的话,那赫连天光也......

    “陛下放心,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过大将军。”

    穆元朝松了口气,但转头又怒视着他。

    奚泠镇定自若:“赫连将军确实对我有知遇之恩,也曾嘱咐我替他监视陛下的一举一动,但不管您信不信,我从未向他泄露过任何对您不利的事情。”

    穆元朝不屑地嗤笑道:“喔,是吗,既然他才是你的主子,为什么不对他讲实话?”

    “因为萧大人!”奚泠一字一顿说道。

    “我的家在冀州,那年大旱,又遇上暴动,便举家往南逃难,我们一家五口路上受尽磨难,母亲和弟弟在途中染病而死,好不容易到了兖州,有一天我去讨吃的,妹妹在巷口遇到恶霸,父亲为救她被恶霸和他的随从活活打死,而我那可怜的妹妹为保住名节,也撞墙自尽了......”

    这段往事奚泠从没向别人提起过,他每回想一次,心就像被剜了一刀。

    “那恶霸是当地一个财主的儿子,我把他打死了,财主押着我去官府治罪,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萧大人。”他说话时眼睛闪过一丝光亮。

    “萧大人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判我无罪,还给我钱让我把父亲和妹妹好生安葬,从那时我就告诉自己,我欠萧大人一条命,只要他开口,我愿为他赴汤蹈火。”

    穆元朝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既然你们之间有这层关系,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假装不相熟?所以你们还是在刻意瞒着我!”

    “是刻意,也是善意,大人知道陛下您忌讳我的身份,这才有所隐瞒。奚泠今日前来就是想告诉陛下,我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陛下的事,那是因为我绝不会做对不起萧大人的事,没错,大人的确是很早以前就认识了赫连将军,但自从他到靖国后,直至您同意与将军结盟前,未曾再与将军有过联络,更无举报信中所说的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哼,你怎么证明?”

    “我有证据能够证明,那些举报信是伪造的!”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封信,“这才是萧大人写给将军信件。”

    穆元朝狐疑地望向他,踱步到他面前,伸手想去拿,又不自觉往后缩了一拳,最终还是把信接了过来。

    这些信写于永泰元年,只有两封,纸边有些泛黄。

    他反复确认这是出自萧瑾庭之手,只是,落款却是一个陌生却熟悉的名字——

    仇先。

    一瞬间,他脑中闪出佛诞那日萧瑾庭戴着半张面具的模样。

    夜幕降下,路上行人渐少,酒肆姬馆高挂的灯笼依旧通明,一辆马车在夜色的掩映下沿铜驼大街飞驰南去。车中坐着一名男子,脸上带着半幅罗刹面具。

    马车过了永桥往东一拐,停到一处宅院前。

    这座宅院不似寿丘里的那些富丽,半掩着的大门口,散着一些枯枝落叶,看起来应该是有几日没人打扫了。

    马车门帘撩起,男子从车上下来,踏着枯枝走到门前。

    他把手放在门上,蓦地,一阵萧声从院墙中跃出,男子仿佛灵魂抽离一般。

    这旋律是他不久前在宣忠寺门口听到的琵琶曲,也是他生辰那日在永宁寺中听到的胡笳乐,但用萧声吹奏的,还是四年前他在兖州郊外的山寺中听到过的——

    他轻轻推开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