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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昏昏默默,杳杳冥冥,前望无边无涯,回首不见来路。这处绝地仰不见天日,足下泥泞如沼。三人不徐不疾的前行,除此别无花草树木、亦无鸟兽虫蝇。

    前方之人高高瘦瘦、披着晃晃悠悠的白袍,背上“你可来了”四个大字规规整整,墨痕如视深渊。殿后之人形貌粗壮、一身黑袍紧巴巴的贴在身上,胸腹前“天下太平”四个大字龙飞凤舞,虽若有光华一般,却又内敛苍白。陈沫虽被押在中间,心头半是好奇、半是不安。

    陈沫生前是一名城管临时工,原本被正式工们压榨的基本没有什么休息日,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这种每日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儿,一面被人如猪狗般呼喝驱使、一面被人明里暗里戳着脊梁骨的日子,实在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近时陈沫已动了辞职的念头,工作上也是能摸鱼就躺平。领导发现蛛丝马迹以后,大大小小的领导们都亲自安抚了一下,毕竟这年头肯老老实实干活的临时工也不那么好找了。

    不过有些事儿还是得承认的,领导们之所以是领导,还是懂得管理艺术的,赶在十一国庆假期前两天,主动给陈沫批了一周的带薪假,不用签假条、也不计入考勤,但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两天还是要回来值班的。陈沫当即用电话叫了辆顺风车直奔火车站,在车上又用12306买了最近的一趟高铁车票,光速闪人,不给领导任何后悔的机会。

    临时工的工资确实不高,在这个社平工资6500元的城市里,每个月只有不到2000元的收入,但是单位的早、午餐有补贴,陈沫又有不吃晚餐的习惯,所以伙食上每个月只花几十块就可以了。因为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加班,独居的陈沫在水、电费这种必要开支上也用不上多少,平时又基本没有时间出去消费,所以尽管收入少的可怜,但竟然还有剩余,每年多少还能攒上万把块。多年下来也有了十几万元的存款,支撑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只要不是太奢侈消费的话,经济上也没太大压力。

    火车一路向北,现代的高铁速度尽管已经很快,但也行进了十几个小时才抵达终点。

    因为城管的工作就是面对着城市的喧嚣和浮躁,所以陈沫下意识的去逃离这些,于是在目的地的选择上就本着偏僻、人少为基本原则。最后挑中了这个临近边陲的小城。

    这里本身就不是旅游城市,又地处边陲,经济发展较为原始,城郊民宿的客源其实并不多,大多是周末时,本地城区里带小孩出来散心的一些中产家庭才会来,收费自然不高。更因临近国庆小长假,想要出行的都去了热门旅游地,城郊这片反倒愈加冷清起来。

    仙妮山庄最开始叫三妮农家乐,老板刘三妮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大妮、二妮都嫁到了城里,三妮原本在初中毕业后也在城里的餐馆打工。后来老人先后去世,弟弟家宝刚考到大城市去读大学,姐妹三个商讨了几天,最后各出一部分钱在村里的老房子开了这个农家乐,三妮经营,大妮和二妮两家也不要分红,但是三妮得管着家宝读书和以后结婚的花销。后来家宝嫌弃三妮农家乐这名字太土,他毕竟是个有文化的,就给改成了仙妮山庄这个略显体面的名字了。

    陈沫到时,刘三妮正在发愁,这家宝马上要毕业了,可花销却是越来越大,刚刚来了电话,说是学校在十一期间又组织了个什么社会活动,对毕业以后找工作有帮助,让她再给转五千块钱。可这几年赚的钱大部分都被家宝要了去,这会儿再拿出来五千块,手头可是有些紧了。而这天气也越来越冷了,每年一到这时候也就开始了淡季。这时来了陈沫这个客人,生怕跑了生意,就报了个比平时更便宜的价格。

    陈沫四处看了看,整体上还算卫生,价格也是公道。就也没多说,直接交了六天的费用。刘三妮大喜过望,也大方的给抹了零头。陈沫挑了个东北角的房间,就这么住了下来,这会儿北方已经下了霜,刘三妮生怕陈沫住的不舒服,又特意给换了床厚被。

    陈沫白天在附近的山上转转,晚上就回仙妮山庄,这会儿也就住了他一个,清清静静的,倒也很惬意。刘三妮看这客人虽不怎么搭话,但也从不多找事儿,是个好伺候的,所以也就来回碰上的时候打个招呼,尽量不去搅扰,免得没事找事。

    成年人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明日陈沫就要返程了,停留的最后这天仍旧是在山上漫无目的、走走停停,享受这种不用去想为什么和做什么的状态。可能是贪恋这种感觉,今日陈沫走的比往常要久、要远,转转悠悠的已走到了山林的深处。

    午后的阳光穿不透原始森林高大的乔木,兜兜转转已近黄昏。陈沫想起往回走的时候,已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稀里糊涂摸索着往回走,忽然心头没来由的一惊,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四下寻么又没发现什么异常,想到这北方的森林中,是有野生动物的,就又加紧些步子。终是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能远远的望见村镇了,心头的异样也似乎是消散了。陈沫心中自嘲“看来人还真是群体性动物啊!”

    回到仙妮山庄以后,陈沫简单洗漱以后,刚准备躺下休息却听到门口有脚步声,隔着门上的磨砂玻璃,身影像是店里的老板娘,这时听到刘三妮一边敲门,一边夹着嗓子说:“哥,能来找你问点事儿么?”

    陈沫不疑有他,将刘三妮让进屋内,各自落座后,却又有些尴尬起来。

    陈沫心想:“你要问啥?怎么不说话?”

    刘三妮心想:“你怎么不问我要问什么?”

    这种尴尬的安静持续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刘三妮耐不住了,低着头、搓着衣角开口道:“哥,你有女朋友没?”

    陈沫一愣,千算万算,没想到老板娘问的是这个,于是干脆的答“没有”。

    陈三妮仍是一边低着头、一边搓着衣角,一边喃喃的说:“那你看我当你女朋友行不?”

    陈沫立时眼光一闪,心头闪过几匹神兽,脑海中蹦出了“仙人跳”三个字!但是这会儿自己孤身在外,人在刀俎之下,只得装得义正言辞,打着哈哈说:“老妹儿,我就是来旅游的,明儿就走了,再说咱俩这年龄也不合适,你可别拿我开涮了!”

    陈三妮倒是奇怪的没有纠缠,转身就往外走,可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回身抬手一挥,陈沫当时就觉得头上一阵昏沉,随之就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之中,听得“咣当”一下,额角一阵剧痛。再睁眼时,便被这黑白二人夹在中间,驱着走上了这条路。

    到了这时,陈沫知道了自己已死,这二人乃是黑白无常,脚下便是阴阳路。如传闻之中一样,黑无常严肃寡言,白无常嬉笑喜说,这一路大多便是听白无常讲说。

    据白无常所说,他二人本是路过,却遇夜游神向他们通报附近有亡魂待收,二人到了仙妮山庄,见陈沫尸身扑倒在地,额头磕破,已然气绝,便拘了陈沫的魂魄,引上路来。按常理来说,本不需黑白无常亲自押送,但此处既无城隍、又无土地,平素只是几个勾魂使在这收取亡魂。可陈沫死的突然,附近没有勾魂使,又恰逢二人要返回阴司,便也就顺路携了陈沫同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的眼前一片豁然,巨大的空地之上满是影影倬倬的阴魂,远处山崖高耸,望不见峰顶且又无边无际。黑白无常带着陈沫在这些阴魂中又穿梭了许久,奔着绝壁之间的一处豁口而来。

    豁口下可见一处极具古典风貌关隘城楼,阴魂排队逐一通过,陈沫跟着黑白无常抵到关下,仰见城头大匾白底黑字提着铁画银钩的“鬼门关”三字。其下便是黑幽幽的三个门洞,阴差们都是一身黑袍,腰间系一袭白束带的同样打扮,且各自忙碌着。

    想着一路上听白无常所说,陈沫知道这鬼门关所处之地叫桃止山,关前之地称阴阳界,乃是阴魂通关前的暂处之地。关门上的大字乃是阴天子亲手所写。关下三个门口,男左女右,只进不出。中门可出可入,但仅为阴司中人通行。阴魂到了关前,勾魂使的任务便已完成,阴魂自行排队入关即可。于是陈沫便拱手告别:“多谢二位无常大哥引路,我这就自己去左门队伍排队去了!”可一路从不说话的黑无常却板着脸拦下陈沫道:“莫走!”白无常嘻嘻一笑,开口说道:“小老弟,你得随我们兄弟一同才能入关,自己是过不去的!”

    陈沫奇怪,忙问缘由。

    白无常又告知陈沫“按阴司规矩,寻常阴魂死后乃由城隍遣差引送,并批给入关文书。没有城隍之处的阴魂,由阴司在外巡游的勾魂使引送至关前,并发与文书。你乃随我二人而来,而我等兄弟却没有文书可给你,因此你不随同我们一起入关的话,可就再也入不得关了”。于是陈沫只好跟着黑白无常走向中门。

    黑白无常向一众阴差说明情况后,领着陈沫穿过中门,关内沟壑纵横,遍布黄泉,一条土路贯穿其间,直至远方不可见之处,这便是黄泉路。

    陈沫正要踏入之时,黑白无常各携起陈沫的一条手臂。又听白无常言道:“小兄弟,你身无路引,一上这黄泉路必迷失其间,再不得出,我们兄弟既带得你来,不忍丢下,便再带你一程,可这阴间携人,耗力不小,你勿要挣扎,免我等擎不住,使你坠了下去。”

    言罢,陈沫只觉一阵昏天黑地,黄泉路上种种未待看清便一闪而过,只觉不大一会儿,复又落地。眼前一座巨大城门,城头书着“酆都”二字。

    等陈沫缓过劲儿来,黑白无常已领着一名阴差过来,白无常向陈沫说到:“我们兄弟就带你至此了,我等还有要事去办,此乃当值差官,你随他去便可。”陈沫再次拱手谢道:“一路上,二位无常大哥多有提携,至为感谢!”待陈沫言罢,黑无常仍是面无表情,而白无常还是嘻嘻一笑,并未答话,只是转身飘然入了城去。

    陈沫又向面前这名阴差拱手,诚恳说道:“差官大哥,我刚死,什么规矩都不懂,一切拜托你了。”

    那阴差摆摆手,嘿嘿一笑道:“不用那么客气,我死的时间也不长,叫我刚子就行,我们走吧。”

    陈沫跟着刚子进了酆都城,城里街道与想象不同,虽路两侧燃着一排排大团的鬼火,但并不冷清,反是如同人间大城市一般热闹。

    二人一路走来,刚子说:“我们现在的去处是查察司,你在那挂号后领取号票,之后便到那附近的鬼驿暂住,查察司会根据你的具体情况安排你下一步的事儿。”

    走了不远便到一处大院落前,门口石碑上刻着“查察司”三个字,大门两侧挂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楹联。一进门的厢房便是登记处。刚子与阴差说了来由后,阴差便让陈沫上前,拿着如同镜子般的法器对着陈沫一照,然后再从桌下拿出一个长方木片在法器背面一贴,那木片上随即便显出了两行字,上面一行写着陈沫,下面一行写着编号。阴差将木片交给陈沫后,刚子便领陈沫出了查察司。

    过到了路对侧,又行了不远,见了一个三进的大院落,每进院里又各有三栋大楼,每栋楼各有十八层,这便是鬼驿了。

    刚子帮着陈沫办妥了入住,叮嘱了几句后就顾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