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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仅一章原名《被抹去的女人》

    (本作品原名《被抹去的女人》,作者颜如舜若,与其它网站的ID南葶苈子为同一人。)

    2019年,秋日。

    又一辆列车在附近山峦呼啸而过,使我听不见这世界任何声响。

    我正望定一幅陈旧的地图出神,晕染的笔墨浅浅勾勒,海岸线、山川、河流赫然浮现于发黄的布帛上。

    地理名称均用大写拉丁字母标注,但最引起我注意的是地图右下角的“694A.D.”。

    这是一幅由西方人绘制的旧大陆地图,最西达地中海沿岸,但最东的中国部分并不完整。

    从中国洛阳曲曲折折延伸至君士坦丁堡的加粗线条昭示了这幅地图的主题。地图上还标注了自这两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发起更多的到达旧大陆各地的路线。

    地图挂在与其并不搭配的砖土墙上,虽已用相框装裱,但墙角处点点霉斑看起来实在让人忧心。

    这里是一所简陋的瓦房,位于某偏远省份的大山中。

    我在一次野采时,追寻着虫的足迹发现了这里。

    而这里居然隐居着一名僧人,9102年了,可真是稀奇事。

    与僧人交谈中,僧人告诉我他叫慧能。慧能说着拿一只老旧的英雄钢笔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智慧的“慧”,能量的“能”。

    我打趣说:“这让我想起一个人,差一点的字,你就更能了!”

    他也似打趣地说:“我只是普通人,我可没那人能。”

    他问过我:“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我把捕虫网一下立在墙上,笑说道,“因为生命,但我是来索取生命的。它们越飞越远,大概是想躲你这里寻求庇护吧。”我又向瓦房外看去,“这附近草木繁盛,看来是人杰地灵。”

    慧能并没有指责和制止我,也完全没有过问我将来是不是还要去捉昆虫。因为那是我的专业,我说起过他也肯定理解。

    按说人类活动本该让自然环境遭到一定毁坏,但这附近违背自然规律地草木繁盛确实让人费解,后来我才发现这间瓦房没有厕所。

    算了,确实没有什么违背自然规律,人艰不拆啊。

    斯是陋室,但那幅特殊的地图吸引了我,因此我不止一次特意来到这里。

    不过这次我来是有目的的,一件与我看似无关的事让我很不开心,我自己已经痛哭流涕了许久,我却还需要找人倾诉。

    我向慧能述说:“因为我看了一部古言玛丽苏小说,我肯定不是爱看它才哭,我是被玛丽苏气得啊。若是虚构文学,我是没必要愤懑哭泣,以致心力交瘁,甚至连夜噩梦。”

    “但作者用真实的历史人物去写,却压根不尊重历史与历史人物。一个在丈夫死后入闻朝政的女人,却写成被丈夫宠上天的玛丽苏小女人。”

    “原本在古代稀有的独立自主的女性,被现代人穿越反而成了软弱无能之人。一个现代穿越女窃取了女主的灵魂,却不按照原主的人生轨迹和个人意志而活,一心只想做个贤妻良母,拼命为男主生一堆孩子,还跟一群女人辛苦宅斗。”

    “最终到了她本应走出家庭、拜为御正的人生阶段时,她也没有入闻朝政,而是跟在史书记载中已经死去但私设是假死的丈夫私奔。”

    “史书抹去了她的名字,抹去了她的功绩,可到现代9102年了她还要被这么作践。她大概是姓库狄,又或者是厍狄,她的官职是‘御正’,但很大概率仍是宫廷女官。”

    我哭着说话不甚清晰,不知慧能听懂了没。慧能大概也知道我不可能因为玛丽苏小说感动地哭,也不是因为虚构文学气得哭。

    我与他早已交流过许多次与那副地图相关的事,他知道我对那个时代用情至深,我是因为真实的历史被扭曲被掩埋才哭得如丧考妣。

    我是比较幼稚,但我不至于过分幼稚。我老大不小了,还是个研究生,不是什么小女生。

    不过,学历确实不能代表什么。

    我第一次到这曾经颇为自信地告知他我是附近某211大学的在读研究生时,慧能就告诉我:“学历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又说,他也是德国某大学毕业的硕士研究生。

    “什么?”我当时惊诧到眼镜差点掉在地上。

    那个什么大学?慧能说得好像是德语名称。我再问学校的中文译名是什么,他却不肯告诉我。

    我想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却想到不该冒昧这么问。

    我只好迂回地问:“你可以说两句德语让我听听吗?”

    慧能一口回绝:“[f、x、s汉字打不出来]的语言,我说它作甚?”

    [f、x、s汉字打不出来]?[Nz汉字打不出来]德国?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算了,慧能是不是德国留学生还另说,人艰不拆啊。

    不过,我还是把那所大学的德语发音默读了好几遍让自己记住,事后我在网上搜索过我尝试拼写的字母以及自拟音译,但都没有结果。

    我最感兴趣的地图显然大有来头,我问过慧能:“这地图看起来挺古老了,是几百年前大航海时期的地图吗?”

    慧能告诉我:“没有几百年,但一百年算有了,是一战时期美国佬的地图。”

    美国?佬?我当时也懒得再吐槽他的用词。

    聊得久了,我发现慧能是个极好的人,不像正规寺院里圈钱的僧人,也不是个思维古板僵化之人。

    我哭着继续向慧能述说:“为什么女作者写女频小说,还要这么作践女性?”

    “为什么小说中女主跟其她女人关系只有争斗,而男主作为保护女主的守护神存在,但思想还完全封建守旧。”

    “若这是虚构言情也就罢了,可历史上真实的男女主形象明明不像作者描写地那样不堪入目......”

    我接下来把我仅仅所知的相关史书和墓志记载通通讲了一遍,却越说越语无伦次,甚至记不清自己后面说了什么。

    直到我发觉我已经哭费了这里一卷纸巾,慧能的生活用品带到山上肯定挺不容易,我不该这么浪费。

    慧能又为我倒来一杯热茶,我双手捧着茶杯慢慢把茶喝了,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我突然很鄙视我自己,为什么我口口声声宣扬女性独立自强,自己却如此脆弱经不住打击。或许我的确脆弱敏感,但这跟软弱懦弱又截然不同。

    我甚至在别人眼中更无聊无趣,竟对年代久远又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伤心到这等程度。

    我踉跄着从座位上站起,想去墙边看地图,仿佛那幅地图是我美好的幻梦一般,总让我找寻到心灵的慰藉。

    慧能大概收拾了一下,也跟了过来。

    我才发现他不知从哪翻找出一副眼镜带上,眼镜居然还是近视镜不是老花镜,并且看起来比我近视度更深。

    我有几分好奇,他那个年代的人,要怎么作才能把自己作成高度近视?但心中这样吐槽也实在不太好。

    我伸手触向地图,仿佛它是一根救命稻草,被隔绝的玻璃板让我感觉微凉。

    “库狄?御正?史书为什么要抹去你的痕迹?库狄御正,竟连名字也没有留下,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轻问,却不知该向谁提问。

    “你想知道库狄御正的故事吗?”慧能问我。

    我拼命点头,却又疑惑:“我找过了,史书里没有,墓志铭也没有。”

    慧能抬手指向地图上标注的一个地点:“你知道吗?库狄御正不止负责起草制书,她还曾经两次去过廓达那。”

    我从没听过“廓达那”这个名词,但我对安西四镇每个镇地理位置再熟悉不过,自然知晓慧能指的是哪个镇。大概因为地图上英文标注为“KOADANA”,他便暂且读作汉字“廓达那”。

    我不必多余地问“廓达那”指的是哪:“可关键在于,她什么时候去廓达那?”

    因为我知道,库狄御正在丈夫活着时候去和做御正时候去意义不同。

    慧能目光移向地图右下的公元纪年,回答我说:“是公元692年和公元695年,确切地说是公元692年十月,695年二月。你不会不比我清楚这两个时间的含义。”这与地图标注的年份也相隔极近。

    “我......”我对这段时期历史很熟,我的猜想让我激动地难以呼吸,“我当然清楚,但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慧能告诉我:“库狄御正第一次到廓达那,她的战车滚滚向前,将廓达那纳入版图,彼时库狄御正毫无怜悯。库狄御正第二次到廓达那,她以大乘教化民众,将廓达那人心收服,彼时库狄御正满心怜悯。”

    “这?”我缓了片刻才接受这个惊人的消息。史书确实只记载王孝杰收复安西四镇,却没记载随军人员都包括谁。史书也只记载证圣元年遣使迎华严梵本,却没指明派遣的人是谁。但听到这自相矛盾的字眼,我总有些疑虑,“我记得有记载称库狄御正‘深戒荣满,远悟真筌,固辞羸惫,超谢尘俗。’这指明库狄御正是你们佛教徒,但她第一次到廓达那要亲自上战场杀人吗?”

    “当然,不经历伤亡谈何收复失地?”慧能肯定地说,语气却云淡风轻,“一个人如果‘深戒荣满’而不‘远悟真筌’怕是智力不足,既然‘远悟真筌’那么‘深戒荣满’的规则也可以被打破。”

    “啊?”我又愣了片刻才适应过来。慧能与寻常僧人话风向来不同,离经叛道的话他今天也不是第一次讲。

    “请问,我可以吸烟吗?”慧能猝不及防地问我。

    我抬手扶稳我正要滑落的眼镜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能!”

    “如果你介意,那就算了。”慧能又云淡风轻回答。

    “我当然不介意,你不介意就好。”我略带嘲讽地说。

    这间瓦房不大,慧能转身回去只翻找了一会儿就找出一盒烟,又拿打火机点上一根,放在嘴里吸了一口。

    我突然感觉浑身不自在,甚至开始有点害怕。

    见我沉默许久,慧能主动问我:“你刚才背的那段记载出自哪里?”

    我质疑地看向慧能,他不是知道挺多吗?为什么又要问我?

    但我还是回答了他:“我背的不是库狄御正的墓志,是她丈夫的墓志。墓志解释说那是她遗言迁葬于终南山信行禅师灵塔附近,不与丈夫合葬的原因。但我看过一篇学术论文,有学者通过墓志对《诗经》的引用和裴氏族谱的记载,论证库狄御正先嫁裴行俭长子裴贞隐,裴贞隐早亡,库狄御正又被裴行俭娶为继室。因此学者论证这才是库狄御正不愿合葬的真实原因。”

    虽然我观念比较超前,但这算是什么关系呢?如果现代名人这么做都会被媒体渲染成大新闻。如果对古代女性而言,她其实无权做主婚姻,嫁给一个更年老的人,肯定更受委屈吧。比如与之类似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中的“恨”恐怕指的就是“痛恨”。

    “库狄御正没有墓志,迁葬于终南山的不是棺椁仅仅是骨灰。那时候,但凡有所关联的人死后都被毁墓。”慧能突然正式地看向我,仿佛他的眼神中也有某种唏嘘感叹,“不是后人盗墓,是当代人毁墓!比如前几年出土的墓已经证实遭到当代人破坏,这种情况不是孤例。今后可能还会发掘出当时许多人的墓也遭受毁坏。库狄御正已经看到这些,因此遗言改土葬为火化,不留坟墓。”

    我记得我看过许多墓志,知道一些墓志铭不是墓志而被称为塔铭,这证明古中国火葬并不少见。库狄御正火葬的一层原因仍是宗教信仰,但另一层原因竟是防止被人挖坟么?

    “是这样吗?我知道了。”我突然心中极度郁结,我捂住胸口费劲喘了几口气,感觉自己就要犯病。但我大脑中清醒知道我不适合在这犯病,我只能尽量调整好我自己,甚至于外表也不易被察觉。

    我又抬起头,装作正常反应轻咳两声,并想藉此提醒慧能尽快把烟灭掉。

    自从慧能开始吸烟,他不再像以往值得信任,甚至使我产生了不安全感,我更不能将病情告知一个我不信任之人。

    “你知道女皇文集《垂拱集》、《金轮集》的四镇文字版吗?”空气中烟雾弥漫,慧能手中的烟却几乎是摆设,他只在最开始时吸过一次。慧能应该不喜欢吸烟,他只为证明自己有资格吸烟。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梵文版,据说是由女皇亲自写成双语版。《垂拱集》写于垂拱年之前,共一百卷,数十年跨度,她应该有足够时间。但《金轮集》只有十卷,大概因为女皇主政后更忙。”我曾经猜想女皇前半生或许孤独寂寞才有时间将文集整理成双语。但又推翻了这个猜测。更应该说无论现实生活如何,她总要留存一抹高洁给予精神世界。

    “在德国。”慧能将手中半根烟按灭在土墙上,本不牢靠的墙壁竟晃了晃,烟头掉落在地又被他狠狠踩了两脚。他同时这么说,仿佛他对“德国”这个字眼有什么深仇大恨。

    正当此时,一辆列车从附近铁路经过,听声音还是旧式货车,噪音极大。

    趁着列车驶过,慧能接下来讲了一段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尽管有噪音,但我确定他说的不是英语。

    我想尝试抓住一两个单词的发音,打算事后验证慧能是否在说德语,但火车噪音太大,让我哪怕一个音节都听不清晰。

    等火车远去,慧能却早已停止述说。

    我焦急地问:“你说什么在德国?到底是什么在德国?你不是不屑于讲[f、x、s汉字打不出来]的语言吗?刚刚为什么要说德语?”

    慧能沉默,他不回答我。

    “你可以把刚才的话再翻译一遍吗?”我又问。

    慧能沉默,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我问不出来,从墙壁晃动开始,慧能应该早已预料将有大型货车经过附近铁路线,他必定算准了时间在火车噪音最大时讲我听不懂的语言。

    他不说,我也不想说。

    慧能终究还是打破了沉寂:“廓达那是库狄御正的祖籍,她曾经参与《垂拱集》、《金轮集》四镇文字版的翻译工作,又在证圣年间将之带到廓达那。”

    我听着点头。可若按这么说,长寿年间库狄御正也亲自攻打了自己家乡。

    我知道唐代异族将领并不少见,其中有人也攻打过自己家乡,这种事在当时见多不怪。

    “你知道吗?《垂拱集》、《金轮集》是由一群女人翻译的。”慧能又说。

    “竟是这样吗?为什么?”我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因为这过于超越时代。

    慧能回答我:“就像小说《镜花缘》中,女帝不是因男女要分隔议政才开女科吗?”

    这话听起来像开玩笑,我嘲讽道:“怎么可能?清代人写的小说,一边想解放女性,一边还找个封建理由。”

    “怎么不可能?”慧能反问,他又继续说,“两部文集中文版长达一百一十卷,更不可能短短两年翻译完成。《垂拱集》翻译时间则更早,兴许梵文版也不尽由女皇独立完成。若要译成外文,在她做皇后时,难道有权与外男往来密切?”

    “这?”我承认这在当时确实更合理,“但我更相信她表面上使用这副说辞,可事情结果却又证明女人有能力担任这项工作。我承认女皇不可能形成像现代超前的性别意识,但她或许已有某种懵懂的概念。因为毕竟她不是封建史书歪曲的自私自利的形象,她希望推己及人,希望当时的女性也有所成就。女皇令宫廷女官起草制书已经证明这一点。”

    “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库狄御正也到过巴克特里亚。”慧能指向地图上标注为英文“BACTRIA”的地点,直接读作英文汉译“巴克特里亚”。

    “她什么时候去过巴克特里亚?”我问。

    慧能告诉我:“比第二次到廓达那的时间稍微往前,或许只因为迷路走过了一段路程。”

    我对这个奇葩理由感到惊奇,地图上可见两地相隔遥远,库狄御正怎可能第二次还找不清自己家乡具体方位?

    但慧能又说:“或许她有必要去巴克特里亚。虽然女皇只命她去廓达那,但她有必要原因去一趟巴克特里亚,女皇自然不会怪罪。”

    我点点头,所以这可以理解为“迷路走过一段路程”才是她们向更多人解释的说辞。

    我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既然她已经到达巴克特里亚,这距离洛阳很远很远了,古代女人出一趟远门挺不容易。”我又看向地图正下方并未画出的部分,“我看也不远了,她为什么不索性再走远一段距离?”

    “因为没有必要。”慧能回答我说。

    “她没有必要去你们向往的所在吗?哪怕象征性踏足一点证明她自己到过。像女皇一样,将之作为身为女人要打破的记录,难道也没有必要吗?”我反问。

    “没有必要。”慧能一口否定,“库狄御正去巴克特里亚定有必要缘由,而去那里没有必要因此她不会去。当时洛阳许多人在等她的消息,库狄御正不会因一己之私浪费时间。难道你眼中的女皇也只因打破记录而称帝吗?”

    我十分清楚地摇头:“当然不是。女皇是在顺应时代做出正确抉择,她不凭借个人意愿任性而为。女皇行事考虑时代,顾念大局,但又不怯懦。她是个有原则,明辨是非曲直的人。”

    “或许库狄御正也未曾到过巴克特里亚。”慧能又说。

    或许?为什么慧能讲的故事总带有不确定性呢?

    “或许,又或许?”我手指在玻璃隔板上轻轻划着地名首字母“B”,用英语默读着“BACTRIA”,这个名字标在七世纪地图上似乎并不合理,“对了,美国人为什么不在这里标注另一个‘T’开头的名字?”

    “美国人绘制地图,对地理名词采用现代英语发音。绘制地图的人若要标另一个名字,也应是首字母‘D’而非‘T’,因为。”慧能又指向地名“KOADANA”中的字母“D”,“既然这里记作‘D’,巴克特里亚另一个名字首字母也应记作‘D’。”

    我听得一脸茫然,思考片刻才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是指“KOADANA”中的字母“D”与巴克特里亚另一个名字首字母情况等同。但毕竟我只学过英语一门外语,听慧能这么说,他好像真的对其它语种了解不少。

    慧能又说:“绘制地图的人非常细心,总想对地理名称使用更早的名称,但未必就是更早的名字。”

    我唇际浅浅勾起,轻嘲道:“我看,你挂这张地图也未必合适,丝绸之路可是商人该走的路。”

    慧能淡淡地说:“商路应当被公之于众,心路又何须宣之于口?”

    听慧能这么说,反而他没什么可疑之处了。

    “你现在有没有感觉舒服一些?我开始并不知晓你的状况闻不得烟味。”慧能言语温和,甚至带有某种道歉意味。

    “我没事。”我猛然察觉出异常,将整件事从头至尾迅速思考一遍,又问,“这个故事是真是假?”

    “你不相信?”慧能反问我。

    “如果故事是由你们僧人代代口耳相传,那么我承认有一定可信性。如果故事来源于你所谓的超能力,那么很抱歉我仅存的理性表示,我不能相信宗教人士自以为不是臆想的臆想。除非。”我又想到一点,感觉那才是我仅存的希望,“你在德国看到了什么?我知道德国人曾经从中国带走了一批文物,你亲眼见过那些资料吗?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你可以告诉我是或者不是吗?不需多透漏,我保证我不再告诉任何人。”

    我用几乎祈求的目光看向慧能,我真心希望他告诉我是第三种。如果他目的是安慰我,我甚至宁愿他撒谎告知我是第三种。

    “故事讲给有机缘的人听,即使你是唯物主义者,听了也未必相信。但只要是个真性情的人,就值得听说这个故事。”慧能又说,“如果你喜欢地图,地图也可以送给你。”

    “不了。我怕我保存不好,反而留下遗憾。这张地图或许还是应该收起来吧,挂在这里也不利于保存。”我尝试向慧能建议,“我真心不需要地图,但我却惧怕它毁在任何人手中。因为它就像我美好的梦,我曾经多少次午夜梦回,梦到当时的人和事,我记得我在梦中潸然泪下,我甚至清楚我是在做梦,但我却像保护易碎的瓷器一样,呵护追随着我的幻梦。”

    “不需要。”慧能一句话打破了我的幻想,“地图早晚会坏掉,早坏掉晚坏掉没有任何分别。不过是因缘和合而成的不实在之物,是分子原子离子互相分离与组合。就连元素都有半衰期,这世上还有什么物质是永恒的呢?”

    我用逻辑将慧能的话仔细思考一遍。就怕宗教分子懂科学,太“可怕”了。这句话居然听起来没毛病,甚至还不违背唯物主义。

    “我不像你对它情深义重,地图你想要当然可以送你。倘若哪天坏了,你也不必感到遗憾。”慧能又说。

    “我吗?”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已经打扰到你了。你让我带走地图,意思是不希望再受打扰吗?”

    慧能淡淡地说:“当然没有,意志坚定的人不会被外物干扰。你尽管可以随时来这里,我愿意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人。”

    “对不起......”我还想补充说点什么,但又想到还是算了。

    “你不必致歉,误会本就是我先引起的。”慧能依旧语气平淡。

    误会本就是他先引起的么?我突然想到一个疑点。

    我蹲下捡起地上的半根烟,确切地说这根烟只燃了大约三分之一。

    我又站起来,用手指抵向烟的滤嘴端:“你相信吗?以我的专业能力,我把它拿回实验室,我可以验证它究竟是被人吸过一次,还是只被人含在嘴里一次实则从未被吸过。”

    我轻轻笑了,我的专业划分很细,我实则并没有能力验证。虽说可以用现代技术做到验证,但对这件事根本没有必要。

    我又从香烟滤嘴处将烟纸缓缓撕开,似乎也看不出什么。

    “我也不是个吸烟的人,如果你把烟多含在嘴里几次,或许更容易让我产生错觉。但你只开始把烟含在嘴里一次,仅那一次你也没有吸烟。”

    “我几乎可以肯定你没有吸烟,不,我百分之百确定你没有吸烟。一个僧人无需只为向人证明他的境界而破坏戒律,如果他这么做,那么他的境界恐怕是假的。一个境界高的佛教徒用于破坏戒律的原因一定极其必要,即便像杀人这等程度的破坏,但一定要有必要缘由,必须是破坏自己的戒律反而对别人乃至世界产生更有利影响的缘由。比如收复失地不可能不经历伤亡,所以库狄御正必须上战场杀人。因此,我也可以断定,你把烟含在嘴里的行为只是向我制造视觉混淆,但你并没有吸烟,也不是假装吸烟。”

    慧能看向我,突然笑了:“回答正确,竟是由理性分析得到吗?不容易啊。”

    竟然猜对了。我的猜想的确过分大胆,但我知道慧能并不是刻板之人。

    我接着又说:“这个故事或许是真,或许是假。同理,我听说你们的‘逻辑学’包括医学,但中国医学仍有许多药物是动物制品,如果动物药品对救人的目的极其必要,你们总不会放弃使用动物药品吧?”

    慧能对我说:“你也不必多加介怀。你们马克思主义不是讲了,事物的发展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即便曲折但总有向前趋势。库狄御正一生致力于做对整个世界有益的事情,她并不介意她的功业暂时被抹除被埋藏。因为她必定知晓在更广阔的时间空间领域,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到广泛的正义来临之时,甚至过去曾经所承受的委屈,也将成就更完善的升华。诸如库狄御正如此美好的女子,尽管在某个时期她不幸遭遇歪曲和掩埋,但在永恒时间上她永恒不被埋没。”

    “我知道了,竟是我太愚蠢了吗?”

    我看向我手中的香烟,才发现在我撕开烟纸的内面反光处有用细小字体防伪印刷的一行大写拉丁字母,其中还有一个大写字母上面居然加了两个点。我不懂这些外文,但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把防伪标记做得这么变态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尝试向我一个教英语口语的朋友打听,让她帮我问问她认识的外教有没有人知道那所大学。我刚把我之前记住的德语发音说给她听,她就笑着对我说:“不用再去问外教了,德国xxx大学你不知道吗?世界名校啊。”

    我当然不知道,我又不关注出国留学,世界名校我一个都不知道。

    “德国xxx大学,世界名校。对吗?”我问慧能。

    慧能点头向我承认:“对,那是我的母校。但我隐居在此有必要缘由,你不必劝我出去。”

    我突然又察觉事情不对劲。在此之前我到底是知道这所大学,还是不知道呢?

    我看着我手中的香烟由残片渐渐化为粉末。我焦急地又转头看向我所珍爱的地图,地图也在我试图抬手触碰的一刻化为细细碎碎的黄沙。

    我翻了个身,差点从我宿舍床上掉下来。

    我正盯着我手机屏幕上多年以前从xx百科存留的地图图片出神,地图所示是横贯东西方的商路,地理名词均用大写拉丁字母标注。

    我突然感觉有些口渴,却还是发呆近半个小时,才磨磨蹭蹭地下了床。

    我在心里嘲笑自己真得像个废物!

    我先洗了把脸,看着镜中自己过于病态。但我不擅长化妆,也懒得化妆,只找出一只口红随便涂了。

    我站在宿舍南面阳台望向窗外,思考远方的大山中是否住着一名隐士呢?或许他早已离开,又或许他从未到过那里。

    我想我至少应该出去走走,哪怕只到附近的公园看看花草也好。

    (本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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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灵感来源于我过分大胆地分析了《通典》与《新五代史》对“御正”官职的不同记载。《通典》记载北周至隋朝,“御正”为起草诏书的外官,而《新五代史》记载“御正”一职也为宫廷女官(至庄宗时,后宫之数尤多,有昭容、昭仪、昭媛、出使、御正......其餘名号,不可胜纪。)我又发现《新五代史》在“御正”之前还有“出使”这样一个女官官职。时间介于隋朝与五代之间的唐代,官制不再设有“御正”一职,而武周新设官职很多。

    由以上信息我过分大胆地猜测,“御正”和“出使”都是武周朝新设,由库狄氏曾经担任的职位,库狄御正在武周朝的职能与北周隋朝时外官的御正等同,而“出使”一职通过字面含义猜测可能与外交职务有关。由于这两个职务只有短暂的武周朝由库狄氏一人曾经担任,到五代设置官制时为掩盖这项身为女性过于离经叛道的行为,因此将“御正”、“出使”索性划分为宫廷女官职务。或许无独有偶,又因出土的上官婉儿墓志指明上官婉儿曾为高宗中宗父子共妾,由于这种对墓主人人生履历不合礼法的记载,我过分大胆地也猜测可能有比之更不合礼法的事更需要被掩盖,比如上官婉儿在武周时期的具体职务。再者,我通过库狄及厍狄姓氏的民族和起源,又对库狄氏的祖籍进行了猜测。但文中所出现地名用字只为避开真实地名,不含其它意思,也并非准确音译。

    以上均为过分大胆的猜测,于历史背景而言并不合理。

    另外,由库狄或厍狄姓氏的起源或许又可以推测,库狄氏早年居住地更可能在中国西北,是裴行检出任西州后才娶为继室,因此应该是比某小说中更年轻的库狄氏嫁给更年老的裴行检。

    对本文我十分感到抱歉的是,《被抹去的女人》中的女人绝不该再遭遇客体化。本文本该以讲述故事为主线,库狄氏的故事才是主体。唯一的主角必须是古代女性库狄氏,而不是现代背景下虚构中正在叙事的两人,但我却在叙述时产生了喧宾夺主的迹象。由于时间有限,我已为此殚精竭虑,更无力修改删减。本文预计篇幅本就不长,我也只能到此为止。或许在我今后的历史小说中,对重要角色库狄氏的塑造,将在保障剧情逻辑的情况下,沿袭本文中出现的设定。但对于本文中的喧宾夺主现象,我只能暂且先在这里向这位可敬的女人库狄氏表示深深的抱歉。

    重点声明:我并不是有意批判某部小说,更不是凑热度发表这篇文章。2019年秋,我带着无限的屈辱和泪水读完了某部穿越古言小说。面对作者对女主库狄氏的残酷打压与歪曲,我痛心疾首,深感惋惜。但这样一部歪曲历史的古言穿越小说,竟还被历史小白误以为剧情严谨,历史考究。我痛定思痛,还是决定写下这篇短篇小说,以期向更多人述说历史!

    本文不愿看,尽可不看。我在任何小说平台都不签约,从不赚读者一分钱。我写文纯属公益,只为书写历史真相,并传达积极健康的女性观念。在此我声明,我不接受某部小说的粉丝故意找茬。

    本文对某部小说并无不恰当措辞。若有历史小白仍不了解历史,误以为某部小说对历史严谨考据,请参见我的另一篇文章【评《大唐明月》及考证历史上真实的库狄御正】;若还有人对玛丽苏概念定位不清,认为某部小说的女主人设不算玛丽苏,请参见【从《大唐明月》浅谈近年历史题材中的女性迷失】。另外补充文献:【卢向前《裴行俭结姻之分析》出自《唐代胡化婚姻关系试论——兼论突厥世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