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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格蕾雅·斯莱利的绝境

    在公立医院里的时间很无聊,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又令格蕾雅受益匪浅。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娱乐,在电视上病人只能在仅有的五个台之间换来换去(时政新闻,美食节目,时政新闻,美食……),偶尔想要走动一下,从房间里走到医院的走廊上通常就是她前进的最大距离。

    但在另一方面,这里有很多格蕾雅从未见过的东西。

    格蕾雅生长在一个破落贵族家庭里,虽然破落,但也还是贵族。尽管“家里很穷”的概念从小就深深烙印在了格蕾雅心中,但她现在才发现她过去根本不理解“穷”这个概念。

    她见到了无家可归的母亲,因为在过于饥饿的情况下一口气连吃了三十个姜饼人被送进了医院;在她隔壁床的老人,因为自己的儿女无力支付医药费,多次试图自杀“来帮他们忙”;在医院的走廊上,她看到年轻的绝症患者,面带笑容地讨论着死后自己的骨灰会被放进哪个房子里。

    格蕾雅头一次知道,世界上存在穷到连墓地都买不起的人。

    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成为了一个慷慨而善良的人,但在这里,很多家庭的条件根本不允许他们拥有这样的教育。他们从小被灌输的意识可能就是锱铢必较,也许这里的很多人都会在像格蕾雅早上看到的一个酒鬼一样的父亲手下长大。所以这里理所当然地充满了抱怨、悲哀和人世间一切负面的情绪。

    他们生而贫穷,这是谁的错呢?

    格蕾雅陷入了迷惘。

    此时的她还找不到原因。她所想的只是:要是我能更有钱一点就好了。

    她也不知道那需要多有钱,也许富可敌国,也许买下整个东印度公司,但她如果有那种财富的话,肯定可以帮到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人吧。就像那个童话里一样,当她看到一个贫穷的寡妇时,她就可以对夜莺说:“去,把我的宝石啄下,叼给那位母亲!”

    格蕾雅摇摇头,驱散了脑子中的这些念头。这些想法让她越想越烦闷。她剥起了手中的橘子。

    这橘子也是隔壁床的老人送给她的,他觉得格蕾雅一个小姑娘没人送果篮怪可怜的(说起来,连黑塞叔叔都忘记了),所以送给了她一个。想到这,格蕾雅心情又沉重了起来,干脆把橘子放在了一旁,躺在了床上。

    电视里还在播报乏味的时事新闻。“俄罗斯共和国总统高尔察克,近期将在伦敦进行国事访问,将与维多利亚女王商讨新一批援助计划等重要问题……”

    不管是高尔察克还是维多利亚女王,他们中有谁真正能解决人民的苦难吗?哪怕仅仅只是让他们能看得起病?

    电视机中主持人的声音逐渐变得空洞而遥远,格蕾雅几乎快要进入了梦乡。

    隐隐约约的,她好像看到了父亲。父亲的一只手放在望远镜上,对着格蕾雅说:“来,爸爸教你认星星。”

    “可是爸爸,在伦敦,我们怎么看得到星星呢?”

    父亲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没错,在伦敦是看不到。”

    忽然间有雷电闪过,整个梦境世界都在坍塌,父亲也变成了黑色的剪影。尽管格蕾雅哭叫着,但还是无法阻止他的离去。

    格蕾雅惊醒了。

    她看了看侧旁的闹钟,已经是深夜了。走廊上不再有拥挤的人群,房间内也完全黑暗下来,只有城市的霓虹灯光照亮了一角。

    在灯光中,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白袍人静静站立着。

    格蕾雅的内心警钟大响。

    “跑!快跑!”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格蕾雅翻下了床铺,在她裸足落地前的一瞬间,一道金色的锁链如同蟒蛇一般“咬”向了床铺,整张病床如同一张纸片一样,轻易地从中断作两截。

    格蕾雅一时冷汗狂飙,她刚要伸手拍向警铃,马上就如触电一般的缩了回来。原来有警铃的地方,现在只有墙上的一个漆黑孔洞。

    “铛——”

    “糟了,玛丽给我的那个道具!”

    金属小球滚落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格蕾雅翻过靠近病房出口的床铺,立刻追了出去。她看到了玛丽给她的救命道具,也看到了站在小球后方的白袍人。

    “我们来谈谈吧,谁雇你来……”

    回应格蕾雅的是又一道金色锁链,她差点就要被直接削去自己的脖颈。为了规避这一击,格蕾雅向后跌倒在了地上。

    白袍人的身影在她的视角中越来越大,格蕾雅绝望地敲击着地面。

    “拜托拜托拜托,天主在上一定要成功……”

    格蕾雅突然向下一滑,穿过了天花板,砸在了地面上。她吐出了一口血。可能有一两根肋骨或者别的什么骨头断了,但她还活着。

    作为贵族家庭的子嗣,格蕾雅除了财产之外还获得了独属于斯莱利家族的术式传承。虽说刚才那下她从8岁学会以来就再也没用过了,但求生的压力居然让她在没有施法材料的情况下一次成功了。

    格蕾雅强迫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提气大喊道:“有杀人犯闯进了医院!”

    “嘭!”

    巨响从上方传来,灰尘簌簌落下。格蕾雅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看也没看就转头向走廊的另一侧跑去。

    直线走的话就是找死,可是前面就是窗户……有了,拐角!

    格蕾雅刚转过拐角,余光就瞥见一道金色的锁链直射在墙上,她在心中骂了一句如果父亲生前听到可能会气死的脏话,然后再次对准墙壁,集中念头后撞了上去。

    成功!格蕾雅跌跌撞撞地步入了一间病房,这里一位病人惊恐地看着她,也许是被刚才格蕾雅那一嗓子吵醒的。

    “很抱歉打扰你……”

    格蕾雅虚弱地靠在墙上,耳朵里充满了嗡鸣声,无材料施法对她的精神负担极大。她最多再使用两三次法术可能就要当场晕倒在地。

    就在这时,什么金属物件滴溜溜地滚过来的声音传入了格蕾雅耳内。她朝窗外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正是玛丽的那个小球。

    但同时她也看到了另一样东西:那个白袍人正在粗暴地掀开一扇又一扇病房房门,不断地进出各个房间,尖叫声此起彼伏。按照他的速度,最多再有二十秒他就要找到格蕾雅了。

    二十秒。二十秒甚至不够她想一句合适的遗言,格蕾雅的精神已经接近放弃,现在某种更深层次的,原始的生存动力接管了她的大脑皮层,强行驱使她全速运转。

    那个金属小球,玛丽说那是格林给她的,“有麻烦就摔碎”,但问题是那东西的具体效果是什么?摔碎了之后能马上起到什么保护效果吗?如果不能,格蕾雅就会悲惨地死去且浪费了玛丽的一个道具。

    何况她怀疑那东西实际用起来没那么简单,“摔碎”?那是金属制的,万一摔两三次没破就尴尬了。最后,要捡回那个球就必须要冒着直面白袍人的风险,那基本就和自杀是同义词。

    脚步声与锁链作响之声越来越近了。又一扇门被打开。

    还有一个选择,她可以跳出窗外,尝试跳到街道上,这里大概是二楼或者三楼,她还是有概率摔不死的。伦敦的夜生活非常丰富,此时街道上行人众多,她可以赌对方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动手——虽说他已经在医院里试图杀人了。

    或者,她可以赌一把,两件事同时干,拿上球,跳出去。

    格蕾雅感到自己心跳在加速,双手双脚都在发烫。在她的脑海中有一个计划,这个计划清晰得不可思议,同时也愚蠢得一目了然。她不清楚父亲会如何评价这个计划,不过如果失败的话,她大概就可以亲自去向他汇报了。

    “来吧来吧来吧……”

    格蕾雅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撞开了房门。

    时间似乎放慢了许多倍,她可以清晰地看出对方面具的每一处细节,她甚至有闲心感慨一下这幅面具的做工精致。她仿佛能看到对方面具之下惊讶中带有一丝嘲笑的神情。

    下一刻,她直直地撞了上去。

    穿过一个人身体的感觉既奇妙又恶心,她还来不及过多回味,右手就以此生最快的速度伸出,捡起了小球。

    格蕾雅一边向前跑一边侧过身子,以左手指向白袍人:“乌拉诺斯之星光!”

    法术的寒光透过了天花板,来自星空之间暗影的寒冷暂时笼罩了走廊,格蕾雅不敢回头观看自己的法术效果,她立刻向前一跃,撞向了窗户。

    玻璃划破身体的触感,凛冽的夜风刺痛皮肤的感觉,在格蕾雅的感官中都如此清晰。下一刻,熟悉的地面与重力再一次拥抱了她。

    格蕾雅感觉自己几乎动弹不得。她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相当不好看,她的病号服被划破了,脸上以及全身都是伤口。但她想纵声大笑。她胸口的心跳是如此激烈,如同大地本身在回应她的脉搏。格蕾雅从未感觉活着这件事如此的真实。

    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格蕾雅努力地站起身来,感觉自己就像具快要散架的骷髅。而白袍人已经从三楼跳了下来,和格蕾雅不同,他着陆的方式既华丽又优雅。

    格蕾雅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手中的小球摔在地上。

    金属的小球十分干脆地摔了个粉碎。

    在小球落地的瞬间,格蕾雅看到金色的锁链在须臾之间就冲到了自己的胸膛面前。

    一切都来不及了。格蕾雅心想。至少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也许天命就是斯莱利家族的血脉要断绝于此……

    格蕾雅眨了眨眼,发现锁链的末端还停在那里,离自己的胸膛五厘米的位置。

    停住的不只有锁链。行驶而来的巡逻警车、飞在空中的机械鸟、行人哈出的白气、正在从管道口滴落的水滴,都被定格在了原地,如同一幅照片。

    在这静止的世界中,万籁俱寂,只剩下一个声音。

    “踏,踏。”

    格蕾雅听到一双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她回过头去,看到那个熟悉的,戴着贝雷帽的家伙向她走来。

    罗伦斯·格林轻松地说:“晚上好啊,格蕾雅小姐。看来你的委托今晚就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