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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伤情

    早年有幸参读佛经,上书西方极乐国土何等殊胜庄严,可月隐熙笺踏入之时却仿佛走错地方一般。月隐熙笺环顾十周,方知西方极乐国土并非凡土,所致外相,都是来者内心所化,她虽然沐浴焚香,不过修习的都是在外功夫,内心却并没有什么转变。心乱如同市井,又怎能面见庄严国土?

    此处凋零破败,让月隐熙笺仿佛来到了龙窟山。

    月隐熙笺跪了下来:“慈悲的佛陀,月隐熙笺求见地藏王菩萨。”一叩首。

    瞬间眼前凋敝褪去,光辉万丈,如此可见,当真殊胜。

    佛光普照,当真如此。

    佛陀座下阿难尊者赤脚走来。那人面若冠玉,眸若晨星,法相庄严。

    “施主为何而来。”

    月隐熙笺跪着说道:“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被奸人所害误入地狱,请佛陀慈悲,救度他吧。”

    阿难一笑,眉眼慈悲:“施主,此人对你多重要呢?”

    月隐熙笺垂眸:“很重要。”

    “他是你的什么人?”阿难继续问道。

    月隐熙笺沉默少许,说道:“他是我的……殿下。”

    阿难尊者哈哈大笑:“殿下,那人明明在你心上,又怎会在地狱里呢?倘若你心为极乐净土,他又需要谁的超度呢?”说完转身大笑离去。只留下月隐熙笺在那里,她想起身拦住阿难,可此刻肩上仿佛千斤重,她无论如何也起不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阿难走远了。

    佛陀正在讲法,却见阿难过来,笑道:“阿难,如何?”

    阿难双手合十,鞠了一躬:“世尊,万法有缘,若缘分不尽何来成就正果?”

    佛陀一笑:“诸位善知识,有一猛虎,山中百兽,命丧其口,何如?”

    一菩萨合掌:“该杀。”

    一罗汉垂眸:“杀戒不破,慈悲如是。”

    众位菩萨笑而不语。

    佛陀一笑,一抬手,一阵微风吹过,一瓣佛铃花瓣落于掌心,轻轻挥手,花瓣飞远。

    “护持杀戒,为慈悲,杀心重,因果化像地狱,苦不堪言。超拔罪恶,以杀止杀,杀一人,为万人。乃大慈悲,阿赖耶识里的种子已经开花了,善因恶因缘法不同,善果恶果,了缘如是。因果轮回,丝毫不爽。”

    众弟子齐声:“阿弥陀佛。”

    兄弟子散尽,阿难失笑,合掌向佛:“弟子惭愧。”

    佛陀笑意慈悲:“阿难,三界众生,不同皮相,内心分别重,由皮相分善恶。极乐国土,本和三界并不不同,不过在我们眼中,三界并非是各色皮相,而是一颗颗心,本质并无不同,至于善恶,也不可一概而论。鬼君杀伐,为三界所惧,最终身死也算因果,不过……因果最是公平,不过是恶因先一步成熟罢了。”

    阿难垂眸:“那小殿下……”

    佛陀一挥手,周围莲花宝树瞬间片片凋零,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阿难一看已然身在地狱。

    “三界之间,不过一念,一念性起,一念觉迟。”天界地狱不过着相。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月隐熙笺抚摸心口,心上……

    下界,随着洛瑾瑜的消失,仙门众族直接打破了鬼族结界,大举进攻龙窟山,顷刻间,本就死寂的龙窟山,喊杀之声迭起,一想起尹觞和姚尧还在龙窟山,月隐熙笺不顾众人劝阻现了真身,银龙真身呼啸着盘起护住龙窟山,仙门众族一时靠近不得,这一次彻底和仙门众族撕破了脸。

    可是势单力孤的她怎么能抵挡得住仙门百家共同的围剿?月隐熙笺遍体鳞伤,灵力几乎枯竭,这时一人朝她砍了过来,月隐熙笺紧紧闭上眼睛,准备命丧于此了。

    忽然,率军护送百姓撤离的西山军队杀了回来。尹觞率领西山大营和仙门众族交锋,尹觞扶起月隐熙笺:“熙笺,没事吧?”月隐熙笺摇摇头,看到他身上好多伤处,月隐熙笺尝试着治愈法术,可是根本做不到,姚尧见状,跑了过来。

    “笺笺,你没事吧?”

    月隐熙笺拉起她的手:“姚尧,你们快走。”

    姚尧眼角闪出杀意:“半夏,简直无耻!”就算月隐熙笺恨洛瑾瑜,杀不杀他是月隐熙笺的事,用得着半夏在这掺和!

    月隐熙笺撑起身子,就在此时,月隐溟辉的真身从天空盘旋,因为地上火力太猛,无法把身子压下来,月隐熙笺拽着姚尧要离开,姚尧眸子一闪:“小心!”姚尧一把推开了月隐熙笺,被人一刀戳入胸膛……月隐熙笺瞳孔一缩,她下唇颤了颤,眼睁睁看着姚尧倒在自己面前。

    “姚尧!”

    “不要!”月隐熙笺的嘶吼变成了一声龙吟,整个鬼族大殿,轰然倒塌。这并没有阻止仙门百家的进攻,却拖延了他们的进攻速度,月隐熙笺的眼泪,含在眼眶,她紧紧握着岁寒,手臂上的鲜血汇成一淙。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眸子中尽是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看着渐渐失去生命迹象的姚尧,心就像被一把刀绞得一塌糊涂……为什么还要让姚尧死?姚尧……别死……

    生离死别的感觉,月隐熙笺恨透了。

    尹觞跑过去,抱住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姚尧,姚尧,没事啊,没事。”尹觞一边安慰她,一边擦去她唇角的血迹,颤抖的手出卖了他此刻的慌张,他抚摸着姚尧的侧脸,眸中尽是彷徨:“姚尧,你看着我,别睡……”

    姚尧看着尹觞,眼神中藏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别难过……不就是……睡一觉。”姚尧轻声的哽咽让月隐熙笺的心头一窒。

    姚尧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美艳:“不要忘记……本小姐……”原本要扶上尹觞侧脸的手在半空中悬住,随后落了下去,尹觞的眸子如同被洗过一般,泪……如雨下。

    “姚尧!”

    龙窟山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埃,灰尘打在脸上如同利刃一般。

    月隐熙笺撑着岁寒起身,一身夜神华服被弄的脏乱不堪,月隐熙笺拽下花冠,直接扔在了脚下这片焦土上,墨发随风飘扬。

    浑身上下都是伤,有的伤口还在流血……看着山下还在涌上来的人群……

    她从未感到如此的无能为力,抚摸着心口,声音几乎歇斯底里:“洛瑾瑜!你回来啊!”

    话音刚落,整个龙窟山都在抖,天神的威压降临,平地卷起一层气浪似要将整个龙窟山碾平。

    月隐溟辉一声龙吟,众人心中一凛。却没有多畏惧,毕竟月隐溟辉刚成年,对他们并不算威胁。

    地上出现一道裂缝,咔嚓咔嚓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天上瞬间电闪雷鸣,大地上的裂缝瞬间被撕开。靠近月隐熙笺周围的人瞬间被一刀封喉,鲜血飞溅。

    远处一道人影,周围百鬼拱卫,数百阴灵构成的王座在半空中格外雄伟,洛瑾瑜赤色的瞳格外妖冶夺目,额头上的红莲花瓣若隐若现,来自地狱的威胁压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是……鬼王传承!

    洛瑾瑜……回来了。

    趁着众人被吸引走目光,月隐溟辉直接带走了月隐熙笺。

    月隐熙笺拉着尹觞,打算一起带走,不料,最终却被尹觞一下甩开。

    “姚尧在这,我哪儿都不去。”

    随后,一只羽箭,戳穿了尹觞的胸膛……

    “尹觞!”洛瑾瑜闻声朝这边看,那无情冷漠噙着一丝冷笑的唇角瞬间变得空白。

    洛瑾瑜出手,数万阴灵四散,见到活人就咬,整个龙窟山变成了地狱。

    “尹觞……”洛瑾瑜的声音几乎一碰就碎,他用法诀为他保住心脉,最终却被尹觞制止了。

    尹觞气若游丝:“洛瑾瑜,不必了。”

    洛瑾瑜爆喝:“放肆!我哥走了,姚杰走了,我只剩下你了!你敢走!”

    尹觞失笑,握着洛瑾瑜的手,放下。

    尹觞看着洛瑾瑜的眼睛,那眼角因为隐忍痛楚而变得血红:“一个无法无天的臭小子,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小王爷,整日欺负我和姚杰的混世魔王,一个救了我命的朋友,一个完全依赖我的兄弟。瑾瑜……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也选择离开。

    洛瑾瑜额头上的火莲印文颜色更深了,他隐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侧颈上的青筋暴起。

    尹觞的眼睛再无往日戏谑:“慕瑶……就交给你们了。”尹觞的眼角划下一滴清泪,看了一眼旁边的姚尧,释然地松了一口气,轻轻说了一句:“还好。”

    怀里一沉,尹觞,洛瑾瑜最后的亲人,最后的朋友,最终死在了他的怀里。

    洛瑾瑜的心仿佛被人撕扯得乱七八糟的,鲜血淋漓却痛得麻木。

    那场大战三天三夜,结果竟然是仙门百家全数丧命。三十万大军尸骨无存,被阴灵撕咬得骨头渣都没留下。

    九重天,浚九扶额,下界纷纷还在递奏折弹劾鬼君嗜血残杀。浚九却根本不想管,看着这些人一个个自取灭亡不亦乐乎,禾遥都看不下去了。

    “陛下,难道真的不敲打敲打?”内官沉默片刻,说道。

    浚九冷笑:“这些人,一直认为朕年轻,好拿捏,真以为朕会成为他们打击鬼族公报私仇的工具,如此也好,洛瑾瑜隐忍他们够久了,这一次,就让他杀个痛快,如果过分了,上次的旨意传达下去就好了。”

    “陛下,这……”

    禾遥想起上次那几乎和锦旗没区别的旨意,无奈扶额。

    浚九抬手止住了内官的话:“禾遥,把夜神叫上来。”

    “是。”

    月隐熙笺公然捍卫龙窟山和仙门百家对立,已经惹了众怒,可是以现在他们的状况根本没办法去对付月隐城。如果分心将战场分给月隐城,那么龙窟山的战火将再也无法熄灭了。于是他们也只能看着月隐熙笺所作所为除了骂架,没有其他的方法。

    因此浚九虽然不愿意,可是为了做做样子,也得当着众仙的面,把月隐熙笺“教训”一顿。

    那些话无非就是什么……

    “身为夜神你怎么能和仙门动手呢!”

    “你是夜神,为仙门守护几千年,怎么忽然能一意孤行呢?”

    “你是神祗,怎么能不顾尊神颜面去偏向龙窟山呢。”

    浚九这一顿骂下来,看着月隐熙笺似乎也心不在焉。

    鬼族的战报再次上传。

    浚九直接顺势而为:“去!把鬼君捉拿归案!就关在你月隐城,好好教育教育!”

    禾遥抿唇,这浚九真是仗着自己是天帝,为所欲为,这说白了就是让月隐熙笺赶快把洛瑾瑜抓回月隐城好好保护起来吗?

    众仙也是敢怒不敢言。

    龙窟山的战况岂能一个惨字了得。

    整整十四只箭矢刺入胸口,胸前的大片衣衫已经被血液浸湿,可那玄色的长衫愣是让人看不出半分血迹。洛瑾瑜失笑,雪白的小虎牙似乎还能折射出阳光的余温。

    当然,众人自然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一代鬼君,眉毛一挑,白骨成山,这样的伤势或许对别人来说足以致命,可是这人是鬼君!死亡?开什么玩笑?本身就是鬼,相比较死,活着似乎更难。恶灵塔如今已经被击碎,这世间再也没有哪件法器能将他歼灭。

    洛瑾瑜粲然一笑,拔下胸前的箭,似乎还仔细端详了一番,好似在对比尺寸一般,然后嫌弃地扔了出去。

    大敌当前,万箭齐发,洛瑾瑜似乎并没有将眼前的危险看做威胁,一贯玩世不恭的模样让人看着牙根儿就痒痒,唇角一勾,面前的几万只羽箭顷刻间化为灰烬。仙族众人皆胆战心惊,仿佛身受重伤的不是鬼君,而是他们自己。

    哪怕此刻他全身是血,看上去命悬一线,也没能让人放下手里的剑,反而越握越紧,他向前走一步,众人向后退一步。因为以前的惨痛代价让他们知道,永远都不要小看还有一口气的洛瑾瑜。

    这时,远处的一抹熟悉的身影,让他停住了脚步,原本无所畏惧的笑容一僵,他眯起眼睛,似乎要将远处那轮廓看得仔细。待到尘埃下沉,那身形才越来越清晰。

    那一袭白衣胜雪,这龙窟山的尘烟似乎并没有沾染她一分一毫。

    殊不知,看似安如泰山的月隐熙笺,此刻却在默默平衡着自己的呼吸。

    洛瑾瑜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定格,唇角不动声色地微微动了两下,似乎是抽搐,有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放弃了。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背过手去,唇角一咧,笑容格外明朗。

    “怎么?你也是来杀我的?”那言语之间的戏谑,仿佛在和一个久未见面的老友打招呼。

    月隐熙笺那浅灰色的眸子深邃无波,没有去看那个“血人”。她看着不远处地上的焦土,在这个滚滚沉沙的战场上,只有她那一袭白衣没染上灰尘,也没染上鲜血,甚至手中的佩剑岁寒也未曾出鞘。仿佛整个战场与她毫无关联。那生人勿近的气场,让她周围一段距离,无人敢靠近。

    “洛瑾瑜,跟我走,回月隐城。”那寒弱冷泉的音色,让人触之生寒。

    月隐熙笺没有回他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下达了一个命令,要带他去月隐城。

    洛瑾瑜噗嗤一笑,不能自已,他不禁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还在涌出鲜血。那笑容让人心惊胆战,洛瑾瑜的眼角跌下一滴泪,然而众人都没发现。浅灰色的眸子……她生气了,算算日子,月隐城的花应该谢了吧?洛瑾瑜失笑,原来缘来缘去终会散,花开花落总归尘是这么个意思。

    洛瑾瑜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地说道:“果然,你不愧是月隐家的女儿,心肠比石头都硬。”

    随后,将手中剩余十三只箭矢尽数折断,身形一闪,正当众人看向洛瑾瑜的方向时,冰冷的箭头带着血腥,贴着月隐清竹的脖颈,月隐清竹似乎也没想到洛瑾瑜如此意欲何为。

    月隐熙笺沉声道:“你杀了我的哥哥,连我姐姐也不放过?”

    洛瑾瑜哈哈大笑:“夜神大殿,神魔殊途你今日才知道?”

    神魔殊途……这四个字无非是给了月隐熙笺狠狠一耳光,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和她说这话的人,竟然会是洛瑾瑜……

    神魔殊途……好一个神魔殊途。

    看着月隐熙笺惨白的脸色,洛瑾瑜笑意更甚:“这一千年来追求夜神殿下的青年才俊络绎不绝,夜神殿下不会把本尊的话当真了吧?”

    月隐熙笺歪头,那几乎破碎的眸子折射出的绝望让人很是心疼,月隐清竹从来没见过月隐熙笺如此几乎摇摇欲坠。

    洛瑾瑜的这句话,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月隐熙笺眸子的颜色越来越浅,岁寒出鞘:“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手中岁寒颤抖,就像月隐熙笺支离破碎的心,碎若流光。

    月隐清竹蹙眉,洛瑾瑜为何选择挟持她呢?如果他想要自己的命,此刻直接动动手指就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随后她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大喊一声:“熙笺!不要!”

    一道熟悉的剑芒扫过,那剑芒直接砍在洛瑾瑜心口,洛瑾瑜身形一顿,轻轻放下了月隐清竹,一抹释然的微笑浮现,身子一歪,直接直挺挺向后倒去……

    众人皆是一慌,这是……

    月隐熙笺的眸子闪过一丝慌乱,她接住洛瑾瑜下坠的身体,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眼神中竟有一丝哀求……洛瑾瑜心口的鲜血不断外涌,月隐熙笺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眼底一片猩红。

    那模样,就像一个孩子失去了所有,让人看着心肝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