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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不歇(三十七)乌鸦反哺

    李欢下课回家,在门口脱鞋,一边侧耳倾听,屋内是否有声响。

    安安静静。

    代表没事。

    她眼角余光,瞥见一只鞋倒了,用脚将鞋子摆正,鞋子倒向另一边,被摆弄了一会,始终没站稳。

    她蹲下身,将鞋子摆正,顺道将门口其他鞋子排好,起身拿起鞋柜上的消毒酒精,往手上一喷,搓干双手。

    所有用品使用过后,都会放回原位,李欢这习惯,遗传自母亲。

    童秀丽母女俩,都不能忍受脏与乱。

    可偏偏阿嬷却患上失智症,因此维持家里的干净整齐,也变得困难许多。

    但童秀丽母女俩不在乎,尤其是李欢。

    阿嬷也曾经在自己婴幼儿时期,为自己把屎把尿。

    在阿嬷神智清明时,一直用爱灌注自己。

    因而乌鸦反哺,小羊跪乳,也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李欢一进门,立即闻到扑鼻的臭味,臭到令她皱眉。

    她朝楼上高喊:"妈,阿嬷,我回来了。"

    她径自走进厨房,将买来的甜品放进冰箱。

    童秀丽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我在帮阿嬷洗澡。"

    李欢跳着阶梯,走上二楼阿嬷的房间,来到浴室门口,正见到刘素芝从浴室里出来。

    五十岁的刘素芝,是童秀丽请来帮忙照顾张贵樱的女人,专业热心好相处,照顾张贵樱已有多年,颇得李家人信任,彼此相处和睦。

    刘素芝一见李欢,随即说道:"阿嬷把大便沾得到处都是,她说她在画画啦……"

    李欢终于明白,刚刚一进门,扑鼻的臭味从何而来。

    "难怪,一进门就闻到了。"

    刘素芝带着些微讶异。

    "地板沾到的地方,我都擦过了,还是有味道喔?"

    整个张贵樱弄脏的地方,她已经擦过一轮,到现在已经嗅觉疲劳。

    李欢语气温和:"没事,我等一下再处理。刘阿姨辛苦了,真是不好意思。"

    刘素芝微微一笑:"不会啦,你们更累。"

    她从张贵樱还是轻症的时候,就来家里帮忙。

    随着张贵樱的病情进入中度失智,照顾工作也转为繁重。

    但是她很喜欢童秀丽与李欢,觉得这对母女,待人客气有礼又真诚。

    于是,她也将张贵樱当自家亲人一样,用心照顾。

    刘素芝匆匆走到张贵樱的衣橱,取出几件衣物,又匆匆进入浴室帮忙。

    李欢也赶紧跳着登上四楼自己的房间,换上轻便服装,准备从一楼开始,将地板再多擦几次,消除味道。

    她跪在地上,用抹布从门口开始擦拭,轻轻柔柔哼起歌来,没多久,就一身是汗了。

    擦过三轮,已经一个多小时,再拿一瓶香水在屋里到处喷洒,最后累得坐在地上,闭着眼,享受香味。

    "好香啊……"

    空气中隐约可见被喷洒的香水雾气,清新的气味,让李欢的心情也舒畅起来。

    ------

    这天早上,在杜家饭厅里。

    杜云鹏拿着手机讲电话。

    "把签约三年来的销售状况分析表发给我,我在车上看,订明天早上的机票。"

    当杜云鹏说到订机票,家里原来正在用餐的其他三人,齐齐望向他。

    他挂上电话,告诉妻子:"临时有状况,大约一周时间。"

    他转头对儿子说:"再考虑看看,不读医科很可惜,成绩那么好。"

    薛惠美一听这话,不禁皱眉:"他前几天不是说了,他怕血。"

    杜云鹏对此不加理会,径自说着自己的想法:"老沈介绍一个精神科医师,你带儿子去看看。"

    正大口吃水饺的杜安歌闻言,脸色一沉,顿时没了胃口。

    原来准备放进口中的水饺,停在嘴边。

    他缓缓嚼着嘴里的食物,困难的吞下肚。

    杜彩英横了弟弟一眼,问父亲:"怕血是一种病吗?"

    杜安歌怒道:"我没病!"

    他放下手中餐具,不再进食。

    薛惠美看了儿子的反应,知道他心里难受。

    她原以为几天前,在儿子一番自述下,丈夫应该跟自己一样,能理解儿子的想法,也尊重他的决定。

    不意此时,丈夫竟又旧事重提。

    她想着,该如何劝丈夫改变想法。

    "安歌喜欢思考,走文法商都是不错的选择。他也喜欢音乐,小提琴跟钢琴学了这么久,继续往音乐领域走,像大姐儿子,读音乐学院,也不错啊……"

    杜云鹏不满意妻子的建议,打断她的话。

    "读医科最适合。从商吗?儿子不是经商的料。律师吗?台湾司法界的复杂,不是他可以承受的。"

    "音乐学院,是一定要去英美或欧洲读名校才有用,但是花大笔钱读音乐学院,毕业后呢?我听说学成回来后,教音乐赚的钱,连当初出去念书的学费,一半都不到。"

    他问儿子。

    "你要演奏?还是走创作路线?我们也没有认识的朋友,你要去哪里找舞台?去当老师吗?现在学生,一年比一年难带。"

    他试着说服儿子。

    "你的聪明,应该用来救人。救一个算一个,这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我当年是因为考不上。你有这个本事,为何不试试?"

    杜云鹏并非像大多数人想的那样,希望儿子读医科,成为社会名流。

    他更希望儿子能做一番,对社会更有贡献的事。

    他见儿子乖乖坐在椅子上,静静听他说话,頗為满意。

    "这种沉稳,多么适合执刀。"

    杜安歌焦虑感顿起,他放下筷子,准备离席。

    薛惠美见儿子面前,盘子里的水饺都没吃完。

    她心疼儿子,问道:"饱啦?"

    "嗯。"杜安歌往洗手间走去。

    薛惠美望着儿子背影,转头对丈夫说:"儿子不管读什么,都会成功的。你就让他自己决定,反正他想填哪间都一定上。"

    杜安歌走进洗手间,静听父亲的声音。

    只听得父亲仍喋喋不休的与母亲,各自论述。

    他听到父亲那句话:"放心吧,这孩子不会让我失望。"

    杜安歌感到两股庞大的压力,一面从外部压迫自己,另一面从心理对抗。

    他受到内外两股力道挤压,像夹心饼干。

    这让他感到胃里一阵冰凉,俯身趴在洗手台边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