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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华大厦(三十七)

    颜司承站在窗边,看了看外头那轮分外明亮的月亮。

    房间内没有开灯,月光从窗口倾泻下来,像撒了满地的牛奶。

    他转眼看了下手机上的监控画面。

    约定好了带饺子来的客人,现在还没有出现。

    又等了一会儿,颜司承再次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转身走至玄关,重新穿好大衣,向楼下走去。

    一楼大厅里热闹非凡,并排坐着几个打毛线拉家常的妇人,还有几个人正穿进穿出忙活着做晚饭,另有一群拿着糖葫芦、小风车的孩子,轻盈如蝴蝶一般,在大人膝前跑跳嬉闹着。

    见他从电梯里出来,大家不禁都洋溢起笑脸来和他打招呼。

    “颜先生,这么晚还出去啊?”

    “不出去了,就在门口转转。”

    一个小男孩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仰头童真的笑问:“外头好玩吗?”

    他妈妈一把将他扯开,“这么没有礼貌的,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又笑着替颜司承拍拍衣摆,“颜先生家里冷清吧,明天是元旦,今晚跨年,还是热闹点有气氛呐,也喜庆,要给来年添些好意兆才好,颜先生不如就去我家里,我丈夫在家包饺子呢!”

    一旁的阿姨也凑上来,“咱们北方人就是这样,多大多小的事儿,都要吃顿饺子,可人家颜先生是洋派的人,不然就来我家吧,我会做俄式的西餐,地不地道的不好说,总之吃过的人都说不难吃的。”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跟在自己哥哥后面,着急要继续玩老鹰捉小鸡,看着大人话说个不停,眼圈儿都急红了。

    颜司承看在眼里,化繁为简的一勺儿推拒了邻居们的盛情,“今天我约了个朋友,他说好会来和我一起跨年,不知道怎么晚了,我去门口迎一迎他。”

    众人都一副比过节更欢喜的表情,七嘴八舌的说着,“那感情好,颜老师你早该多见见朋友,不然一个人,也太孤单了。”

    那阿姨也慈祥的歪着头拍了一下手,“瞧我们一说话就没完,耽搁颜先生这么长时间了,颜先生,你忙,你忙!我们......也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儿。”

    颜司承微微颔首,接收了这里的每一份善意,紧了紧衣领,推门走了出去。

    清凛的风扑面而来,让人瞬间清醒了许多。

    时间不早了,可通往这里的马路依然空旷寂寥。

    不知过了多久,遥远的天边依稀传来了欢呼声,璀璨炫目的烟花腾空而起,斑斓玲琅,异彩纷呈,甚至盖过了月亮的势头。

    华光易逝,却没人能抗拒它荼靡前须臾的美好,大抵在极致的锦簇面前,风流云散的转瞬即逝,已然成为它恒久不朽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越是美好,越是易碎。

    颜司承索性就坐在了大门口的石阶上仰着头看起来。

    这应该是街心广场上举办的庆祝活动,此时广场上,一定有成千上万的年轻男女,也正激动而雀跃的仰头凝视着这份惊艳了夜空的旖旎风光吧。

    他抬手撑着下巴,余光又望向对面的马路,清浅的叹了一口气。

    警车避过了人流攒动的商业区,沿着尽量僻静的路线开到了拘留所。

    其实大可不必,至少今晚不必。

    但纪展鹏震怒之下,秦欢乐不被羁押拘留,只怕过不去这道坎儿。

    秦欢乐右手的关节处一片血瘀红肿,生理性的有轻微震颤。

    痛是真痛,下手即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可不动手,终究意难平。

    他面无表情的望了眼窗外清冷的街道,想着自己白天趁人不备,追出市局,叫停了年枝的脚步。

    年枝已是吓破了胆的鹌鹑,特意央求了警员,避过翟老娘,却没避过秦欢乐。

    她懵擦擦的被带到了市人民医院,走进一间病房,里头躺着一个她不认识的病人,僵硬,苍白,死气沉沉。

    要不是一旁的心电监视器还在一丝不苟的工作,她都要怀疑这位声称要给她立功表现的警察,是在设套儿骗她了。

    她犹豫着又翻出兜里的几百块钱,“还、还是不收了吧,让我做什么,我都配合、配合!”

    秦欢乐拍着她的手背,又将钱推回她的衣兜里,“我想和这个人说说话,你有法子吗?”他看着年枝眼里充满狐疑,解释道,“他出了事故,是植物人......你懂啥叫植物人吗?”

    年枝哆哆嗦嗦的点头,“我懂,我懂。”

    秦欢乐又问:“那你有办法吗?”

    年枝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不住的绕圈儿,“可以试一试,但不一定能行......”

    秦欢乐体谅的看着她,“你就试一试,成与不成,答应你的钱,我过后还是会给你——楼下就有自动取款机,一会儿出去我就给你。”

    年枝终于决定再赌一把,她甚至暗暗发誓,要是这回又“栽”了,她就金盆洗手,这辈子不做阿布卡赫赫的代理人了,她要辞职了!

    秦欢乐小心的关上了病房的门,看年枝给自己“装扮”上,又将一个木柄铜铃放在关山鹤的额头中间,才叉着手脚,在病床旁的空地上,念念有词的唱跳起来。

    心电监视器的屏幕上一闪,年枝两眼向上一翻,身体过电似的抖动起来,过了片刻,背转的身子没动,头颅却呈九十度扭向身后,直愣愣的望着门前的秦欢乐,带点茫然,带点无措的问:“你是谁?”

    秦欢乐身形没动,向病床方向一指,“医生说关山鹤醒不了了。”

    年枝脖子向斜前方又转了寸许,微微张嘴,眼中是难以言喻的震惊,“我以为是做梦......居然是真的......我真的......”

    “你真的被困住了,”秦欢乐面容冷肃的接口,“以现在的医疗水平,你在这儿无声无息的躺个一二十年肯定不成问题,你会变成一株花,一颗菜,你的身体会成为你灵魂的牢笼,你不珍惜还能和我说话的机会吗?以后除了在无尽的混沌中消磨,恐怕再也没有和人交谈的机缘了。”

    “关山鹤”眼里渐渐升腾起一丝杂糅着怨念的戾气,面部狰狞的吼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这么刻薄,这么歹毒?我的痛苦难道能让你快乐吗?”

    “为程露检查的医生说她不会再有孩子了!”秦欢乐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死死的盯着对方的双眼,那里满是喧嚣尘上的咄咄逼人。

    两相对峙,僵持片刻,关山鹤眼中的戾气慢慢消弭下去,再次轻声试探的问了句,“你是谁?”

    秦欢乐牙关紧咬,一字一顿的说:“警察。”

    关山鹤最后那丝戾气,伴着一声长叹化为无形,敛下了眉眼,喃喃道:“小露也可怜,我没想到那次孩子掉了,会对她身体伤害这么大,可是这事也不全怪我,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她怀孕了,她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我们可以给孩子一个幸福的家,我们可以马上复婚啊!”

    秦欢乐只觉反胃异常,“充满暴力的家庭,谈何幸福?”

    关山鹤语塞一下,才唉声说:“你没成家吧?有没有喜欢的人?”见秦欢乐没有反应,又兀自说,“所以你不懂,爱之深,才会心心念念想要拥有,想要永不失去!有时手段略微偏激,可是却也情有可原啊?都说爱情如火,火焰哪有不灼人的,是吧?”

    “再漂亮的粉饰也不能掩盖本质,关先生是做销售的吧?舌璨莲花的本事倒是让我叹为观止啊。”

    关山鹤身形如提线傀儡,唯有面部可动,却也能作出生动的表情,眉心向中间一蹙,“我能去看看小露吗?”

    秦欢乐终于向前迈了一步,冷着声音平直的说:“你被袭击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袭击你的人,到底是程露,还是......宋子娴?”

    关山鹤瞬间睁大了眼睛,面露惊恐的说:“谁是宋子娴?我不认识宋子娴!我要回去了,放我回去!”

    他边说着,边努着劲儿的向病床的方向用力,带动整个身体也微微抖动起来,却挪动不了分毫,一张脸煞白无血色,甚至比最初凝望自己的“身体”时更加惶惑惊恐。

    秦欢乐大步上前,抬手牢牢固定住了他的脸,甚至将那张脸捏的变了形,强迫他与自己直视,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愤怒,使关山鹤的装腔作势渐渐萎顿下去,声如蚊呐的嘀咕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一切!你母亲死时你已经读小学,你继母死时,你也已经成年了!你从小看着关海在家里施暴,怎么可能会对那两个女人的死因一无所知?你是不愿意面对,还是不敢面对?”

    举凡在家庭方寸之间对弱势于自己的女人施暴的人,内心深处大多怯懦自卑,秦欢乐自始至终的强势,让关山鹤难以承受,他受困于外在,避无可避,内心的屏障一触即碎,只觉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庞然大物在眼前轰然倒塌——秦欢乐盛怒之下,扳着他的肩膀,将他直接推倒在地。

    他整个身体俯趴在地,唯有头颅脸面诡异的扭转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