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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家宴

    王家人们各自将筷子伸向菜肴。

    王老爷、王富贵、王效国各自用筷子夹起一口野菜。王老爷感叹:

    “我至今还清楚记得,以前家里穷困潦倒时,吃这种菜连一个蒜瓣都不舍得放。现在虽然可以每天让厨房做大鱼大肉的菜,却不如这种路上的野菜吃着安心。”

    王老爷年轻时,王家经历过衰败,王富贵、王效国在那时已经是少年。

    王效国脸色不太好,把野菜填到嘴里后,嚼了两口,只觉得生涩无味。说道: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母亲为何喜欢这种吃的,或许母亲其实不喜欢,但我们已经无处去问了。”

    桌旁的气氛凝重,王效国突如其来的伤感让有些人措手不及。

    王一石嘴里叼着半只鸡腿,心里十分慌张。这气氛,自己是不是该停下来哀伤一会?王依诗眼观鼻鼻观心,觉得自己要是一条鱼缸里只用吐泡泡的小金鱼就好了。

    “父亲,我们王家如今的生活不可谓不好,只是少了母亲,有些东西的滋味就没了。孩儿向您告辞,今晚孩儿尚有要事处理。”

    王老爷一言不发,双眼紧紧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大哥王富贵看着自己的弟弟,百感交集。

    离开餐桌,王效果走出门槛,将房门静静合上。双膝缓缓跪在冷冰冰的青石走廊上,沉重道:“我不愿看到我们王家再缺任何一人,请原谅孩儿不孝。”

    夜色微冷,王效国不禁回忆起,家道中落那段时间的一个寒夜。

    那段日子父亲想让自己的生意重新起步,正在给人工作积累本金。大哥在酒店跑堂,还年轻的大哥在酒店里面偷学人家的经商之道。三弟个字还没长高,成天呆呆愣愣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三弟总是会很乐观的说“我们家用不了多久就会过上好日子的”。后来这话真的实现了,就是不知道几年的时间算不算短。

    母亲那时怀着小妹,女红做的越来越熟练。她喜欢日夜不停,除非连星光都照不亮眼中的针线,她说最近吃过很多不一样的食物,别有一番风味,她说一家子平平安安就是她最大的福气。

    那是一个寒夜,全家人凑在一起,就能热腾腾的,心里热腾腾的……

    回忆着过去,不知不觉间王效国鼻子发酸。一家人拥在一团时,父亲说他要重拾家业,到时候让大哥帮忙。要送自己去读书,以后能照应家里的生意。至于三弟还小,以后可以让他自己选。母亲肚子里,尚不知男女的小妹,父亲说自己不会让她吃一点苦。

    “犬猎拿下牧梁,是肃王的奇招。这场争斗双方的不是犬猎和牧梁,而是肃王和皇上。这样的争斗中,王家只是伸手就可拂去的微尘,没有资格去赌谁是胜利者,倒不如悄悄地做一颗墙头草。”

    王效国自语道。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因为小妹的病,父亲和大哥倒向犬猎,这不是什么理智的事情。肃王的封地在贫瘠的北境,与牧梁城隔有天险幻瘴林海,境外尚有极北之地外敌兹扰,怎么像都不像有条件当一个反贼。

    说到底,牧梁城里的人是怎么知道这些人是犬猎的呢?王效国忽然察觉到古怪的一点。北境与其他地域交流甚少,一支在北境作战的部队,又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功绩,怎么就被牧梁城里的人一下子认出来了?

    关于侵占了牧梁城的神秘部队是北境犬猎营的消息,在牧梁城被占领后不久就传出来了,王效国只不过是得到这个消息比别人早而已。

    王效国摇摇头,古怪的事情有很多,现在更重要的还是翠香楼内另一场宴会。

    ……

    王效国走后,王家家宴上,王老爷和王富贵的情绪就有些低落。王一石没心没肺,现在气氛怎么说比刚刚好多了,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王老爷和王富贵各自吃了个半饱,便兴致缺缺的各自起身。

    回过头,王老爷对王一石说:“一石,我总觉得你是我几个孩子里面最没用的,但这种时候你还挺让我省心。好好吃饭,这两天不要出门。”

    又对王依诗说:“依诗你早点休息,家里的事还不用你操心。”

    王老爷与王富贵一前一后跨出房门,伯先生的打算,王老爷很清楚,所以为了能让伯先生满意,王家要早做准备。

    见父亲和长兄也离开了,场上只剩自己和三哥,王依诗抬起头,小心翼翼问道:“哥,大哥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我好害怕……”

    王一石想了想,问道:“小妹啊,你请不清楚什么叫谋反?”王一石决定用最简单的方法把事情告诉小妹。

    王依诗畏畏缩缩回答:“谋反是死罪的。”

    王一石点点头:“没错,谋反是死罪。现在我们王家父亲和大哥在谋反,二哥在阻碍谋反。对于各自在做什么,大家心里心知肚明,却根本不阻止对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看着自己的傻妹妹忧心忡忡,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王一石叹了口气,还是直说吧,妹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二哥跟着城中的大贤读书,一心忠君效国。他从来不相信,某逆的人,也就是肃王能够成功登上皇座。二哥觉得,与终将落败的肃王合作,王家终有一天会遭受清算,那就是我们王家灭门的时候。”

    “而大哥和父亲之所以坚定地选择肃王,是因为你啊小妹。伯先生说他可以治好你的病。父亲和大哥不愿放弃这份希望,哪怕前途渺茫,他们也愿意试一试。也因此二哥更坚定的站到了皇帝的阵营,因为如果肃王落败,只有一个在皇帝阵营有一定话语权的二哥能救我们。”

    王老爷和王富贵、王效国的想法大概就是如此。王依诗听了心痛不已,自己还是拖累了家人!

    此时,王一石也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对王依诗讲道:“依诗,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名字念起来一样吗?你小时候父亲给你算了个命,说你命薄,想要活得久一点就要找至亲借命。是我抢着要把命借给你,因为我看到家里面有一个比我小的孩子真的喜欢极了,所以愿意把一半的命借给你。所以我们的名字念起来一样。”

    “告诉你这些事是想让你明白,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有人都宠着你是应该的,你开开心心享受着就行,千万别心疼我们。”

    似乎是终于填饱了肚子,王一石也要起身离开了。小心翼翼的扶起妹妹,送她回到房间,王一石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从房梁上打下一个落灰的匣子,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里面是一把在大梁还没几个人见过的武器,火铳。

    王一石眼中闪着危险的光。那位友人告诉自己,此物在近距离有必杀之能,只是不知道与实际威力又何差异。

    “关键时候,就要靠你来扭转乾坤了。”

    盯着火铳,王一石喃喃自语道。

    第二日,天蒙蒙亮。

    早起的人当然不是为了吃虫,为的一定是比吃喝拉撒更重要的事。

    有福起得很早,三叔不知道有没有睡,虽然已经是个死人了,但三叔有时的表现和活人无异。所以有福不能确定自己睡着后,三叔有没有在人间或者到阴间合眼过。

    “阴间我就不去了,我怕去了回不来,你小子这样我怎么敢放心走呢?你看看你,死到临头,该走的时候还犹豫什么?”

    三叔在一旁说道。伯先生许诺有福可以活三天,那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有福一脸问号:“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在说让我拜那个伯先生为师,说拜他为师就不用死了。”

    原本以为三叔只是死了,现在看来说不定还疯了。说话前后矛盾!

    三叔点点头:“是这么一回事,可你小子敢吗?一大早就在床上翻来覆去,你想跑就趁夜里赶快走。我觉得到了白天会有大事发生,到时候你想走都不一定好走!”

    白日里,三叔借着有福的视角,明显察觉得到王家气氛不对。虽然王家内部平平静静,但人们来来往往神色里的疲惫与慌张还是证明,牧梁城内一定有巨大的变化将要发生。

    有福此时却冷静道:“变化说不定也是机会,这两天我在花园里也不是全是摆弄那些花草,周围地形几乎已经摸清。可以顺利的离开王家。”

    但仅仅只是离开王家,有福心想道。城里现在到处是犬猎,这些人不是说人很多可以把眼线遍布全城,他们拥有极强的搜查能力。有福觉得即使逃出了王家,不想办法躲开犬猎的话,下场不会有变。

    伯卓一定会杀自己,自己的性命对于这些一言可以令天下混乱的人物来说一定算不上什么东西。自己万不可心存侥幸。

    “既然如此,你还在犹豫什么?不逃必死,逃还有一线生机。我说你小子,不会是心心念念这两天白天你见到的那个姑娘吧?”

    三叔皱着眉头问。这小子可不要因为一个女人昏头,自古以来因为女人昏头的,无论什么地位都没见过友好下场的。

    有福沉默,随后斩钉截铁到:“走!”

    悄悄推开房门,有福轻手轻脚离开房间。关上房门时,房间里三叔叹了口气,悠悠从房门穿过。估计等会翻墙逃走时,这小子也不一定能想起自己。

    夜深人静,有福克制自己的所有动作,希望可以完美的融入这个安静的夜晚,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路过白天与王依诗一起照顾花草的花园,有福用足尖在地上画了一个笑脸,有些忧伤的沉思片刻,又摘了一朵手边的花。这朵花花瓣紧紧闭拢,原本到了清晨就会绽放开来,现在成了有福口袋里的纪念。三叔看到也替有福伤感,如果幻瘴林海中自己没有死去,想办法为有福某门亲事也极好啊。这少年翻墙翻过两道院墙,落地就已经到了王家后门小道上。

    原来有福白天待着的花园,与外界仅仅隔了两道院墙。若非如此,这几天白日里有福还真没办法安心在花园陪王依诗侍弄花草。

    有福觉得逃跑这件事不能太着急,刚被抓来的时候人家一定是留意着你的,过几天警惕性可能就不如以前了。自己这时候逃跑绝对不是因为那个爱哭的女人,是谨慎思考的结果。

    自己与那个爱哭的女人约好了这三日相会,自己这就要毁约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当玩笑。关于那个爱哭的女人快要死去的事,自己已经把口粮留在了王家。等到口粮白日里去偷吃王家花园里的花草,那个爱哭的女人就能看到自己留下的字条了。

    这样想着,有福才放心,再无留恋的离开了王家。

    在他身后,两个壮硕的身影悄无声息的从墙上落下,苏陌和张五又被安排在一起执行巡逻任务。只看外表,包括李同在内的诸多犬猎可能会被当做莽汉,实际上犬猎也是一群擅长追踪和侦查的人。因此,两人暗中盯上了有福,有福没有丝毫察觉。

    “这小子溜走了。”

    “死到临头,想着逃跑正常。”

    想到伯先生三日后要这小子性命的决定,苏陌说道:“不能让这小子跑了,等到伯先生要动手时,这小子不能不在王家,我去把他抓回来!”

    张五故意死板回应:“擅离职守可不行。”

    苏陌横眉瞪眼,自从去了翠香楼一趟,他看张五就越来越不顺眼。

    “你少在哪里没事找事!尤其是少管我!”

    张五冷哼一声:“若是事后统领或者伯先生怪罪,别扯上我!你最好知道自己老实下来,本分一些。我找两个有空的兄弟追踪这小子就成!”

    苏陌张五,也算是经常搭档的两个人,却因为一个在女人面前得足了面子,一个在女人那里丢了面子,互相之间再没看顺眼。

    苏陌恶狠狠道:“用不着你那些没本事的人!这小子由我的人带回来。”

    张五最见不惯苏陌这人自以为是的样子,心头火气大盛。

    “不如来打个赌,我们各派两人,看谁先凭本事抓这小子。输的管赢得叫一声爷爷,你敢答应吗?”

    “我就当提前认了个孙子,等你输后别让我在翠香楼见到你。”苏陌嚣张补充道。

    天蒙蒙亮,有福在牧梁城的街道游荡,从路人口中偷听城内的情况。他大致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位置和城门的方位。只是城门大概还有犬猎把守,自己说不定已经被全体犬猎记住,不可冒险。

    有福想知道的是城内有没有什么隐蔽的地方,又或者隐蔽的通往城外的通道。

    可这些消息还不清楚,又听到意外的消息。

    “周大人府中传来消息,暗信已经送往皇城,不日大军就会到达牧梁,乱臣贼子将死无葬身之地!”

    在百姓口中传来传去,就是这一类消息,内容一致。有福觉得是有人有意散播。三叔在一旁解释:“散播这种消息的人,一定是为了对抗犬猎造势。消息的内容倒不一定是假的,朝廷该反应过来了。”

    “不过要是牧梁城内能将反贼控制,那定是大功一件。”

    这不是意味着,今日也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有福想到。如果想要对付分散在城里的犬猎们,反抗者的人数不能少,实力都不能弱,这也许将是一场全城的混乱。

    如果再打听不到隐蔽的通道,自己就得考虑考虑,能不能趁乱混出牧梁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