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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分别

    “知秋她,怎么样?”

    “你觉得她能怎么样?”

    “你用这种方式,还真是破釜沉舟,没给自己留退路。”

    “一个要死的人,还给自己留什么退路。”

    “人之将死,其鸣也哀。兄弟,我到今天,还真的有点佩服你了。如果你不死,兴许是个能干大事儿的人。”

    “像我这种挣扎活着的小刺喽,真不该沾染像知秋这样的大家闺秀,于人是亏欠。”

    “如果不是因为钱,我真想把你一起带出去,成全你们这对鸳鸯。”

    我冷笑不语。

    “别恨我,兄弟。”

    “你会对知秋好吧?”

    “像你对她这么好?”

    “答应我,要做得更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是知秋教给我的第一首诗。那时我以为,人第一次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是没有感觉的,现在想想,这诗句的意境要在彼此相熟相恋相惜相别后,才能显现出情韵。

    我真想握着知秋那纤纤素手,回到我们认识的那天,重新来过,重新爱过。

    院子里,一个铜盆里的火纸刚刚熄灭,那是知秋一页一页烧掉的书,如今只剩下凉凉的灰烬。我驻足看着,忽而刮来的北风吹起那些灰烬,我仿佛迷了眼。

    阿香清冷的话语在我背后响起,“阿峰哥,天凉了,进去休息吧。”

    “阿香,你说我做错了么?”

    “既已做了,就别后悔。倘若有一天,沈家姐姐知晓你的苦心,她能明白你的。”

    “嗯,阿香,即便不是如此,即便我能同她走出去,即便我们已成婚,我也不愿看到她受苦,为了我挨着,因为我熬着,这难民营只是将未来的苦提前、放大,警醒我,不该拖着她一起走。如果要看着她明天受罪,不如我今天就放开她的手,成全她安稳的人生。希望她少恨我一点,少恨一点,就能越快把我忘记。”阿香一直在旁边听我说话,劝着我。

    “我给知秋写了封信,但并没打算给她。”

    “为什么?你不想让她知道你的心迹?”

    “不想,我就想等我死了,有人能看见我的信,知道有那么一个傻小子,偷偷喜欢一个有钱人家小姐的故事。”

    “她看到信,就走不成了,未来看到信,一辈子都会放不下,即便我死了,也不想她带着对我的牵挂,那样对她不好。”

    “就让她安安心心嫁个好男人,过个小日子,一直到白头。”

    “骆什么的是好男人?我看不见得,行走江湖见的多了,那人不是一个能靠得住的人。”

    “比我好,比跟着我吃枪子好。”

    “我看那姓骆的一直在同沈小姐蛐蛐咕咕的,怕是要劝她走呢。”

    “也好,”我熄灭烟头,“阿香,陪我去看看你阿公吧。他今天又吐了一回吧。”

    宋阿公的病虽渐渐好转,但难民营里缺医少药,总也不能好全。阿香整日提着心,顾着阿公,还要顾着个失恋的我,也够她难熬的。

    之前那夜里的事情,除了骆文杰,知秋,我们四人晓得,别个都不知道。事关阿香的名节,我都警告骆文杰咬死了不能说,小可当初是怎么死的,我们都清楚,这难民营里不能再出第二个小可了。

    宋阿公捏着我的手,不松。喘了几回,费力地嘱咐我,“我老头子一辈子靠手艺吃饭,一辈子,都没求过人,今儿,我求求你,求求你了,峰哥儿,我这孙女儿,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得帮我照看她。你要是以后有了媳妇儿,阿香就是你的妹子,你得给她聘个好人家,要是你打光棍儿,阿香就给你当媳妇儿。你这小伙子人不错,我相看准喽!”

    阿香拦着宋阿公的话头,可老头十分倔强,谁也拦不住他说下去。“阿公,您还好好的咧,说这些做什么!”我安慰他,“你别管,你只说你应没应准?要是没应准,老头子我这死了也不安稳哪!”

    “我应了,我都应了!阿香以后就是我妹子,亲妹子。我有一口吃的绝不让她饿着!”

    坐在宋阿公床边的阿香,脸渐渐红了,我的话让她动容了吧。

    骆文杰已经说动知秋,同他一道离开难民营。知秋在难民营住了一百多个日子,终于见到光亮。

    知秋在走之前,约了我,我们已经十几日没过过话了。

    在那颗大槐树下,知秋披着袄子,呼出的气息都变白了,真的冷啊。

    我走过去,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找我?”

    “我要同文杰离开了,想单独见你最后一次。”

    “文杰,喊得真亲啊!你终究跟了他。”

    “你想多了,文杰不过是,我当他大哥,而且我同他走,是因为,他收到我家人的消息了,我要去寻他们。”

    “没关系,你该跟他的,我这种人一辈子也给不了你书里的爱情。”

    “所以你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错误,认为是我身份的错,是骆文杰的错?”

    “我当然错了,我错就错在不该认识你,不该让你给我希望,不该跟着你读什么书,让自己变得更可笑,我早就该找一个阿香这样的,能快活一天是一天。”

    “这些天,你们很快活?”

    “是的。我们才是一样的人,阿香懂我,能给我想要的。”

    “可你,对我,也不是假的。”知秋细不可闻地叹息。

    “不是假的,只是南柯一梦,梦醒了,就该说再见了,不,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想起你,我只会自责,痛苦,抬不起头。”

    “如果想起我只会让你痛苦,那么就忘了我吧,我也会忘了你。今天找你来,是要把这个给你。”知秋从袖口里掏出什么东西,塞在我手里。

    “你祖父的怀表?”凉凉的触感,静默,沉寂,像眼前的人。

    “难民营里的日子不好过,你留着防身吧。”

    “可这是你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我拉过她的手想塞回去,她却推开我,“就当是我一个念想,我走后,你可以丢掉,可以卖掉,但怀表里的照片,你就留着,好么?”我见她泪水涟涟,下一秒便要哇地哭出来,强自收下了。

    1938年的1月底,知秋离开了难民营。骆文杰给知秋花了一百个大洋从这里走出去。这些,知秋并不知晓。我们小心地瞒着她办好了一切。骆文杰很慷慨,走之前留了十块大洋给我,这是他仅能拿的出来的数目。

    我并不记恨他,虽然他带走了爱的人,但他也让我意识到,那个时期,那种条件下,我除了空口白牙地许诺,什么都给不了知秋,能为她编织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梦。

    我不想知秋变成实验室里的一具女尸,死了都不能安寝,我的知秋该是容光焕发的,该是美丽四射的,活在大学校园里,活在无垠的田野上,活在林林总总的街道,活在我心房里。

    知秋走前,给我留了封信,就藏在装怀表的手帕里,我竟过了月余才发现。那是我们要迁去集中营的前夜,阿香帮我折叠衣裳时发现的。阿香不懂得看别人的信就是窥探人家的隐私,坐在铺上,看着看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

    我拿过那封信,知秋娟秀的小楷呈现在眼前,我想起她伏在膝盖上写字的样子……